江暮昭话说得潇洒轻巧，可是第二日见到元和的时候，还是心里一阵慌张，恨不得找个地方藏起来。元和见到他，果然脸色变了，眼睛瞪得老大，那胡子被吹得一抖一抖的，只听他道：“你还敢到我面前来？！你个叛徒！我抽死你！”

果然要抽他……江暮昭被骂了，反而胆子肥了，道：“你抽啊，来来来，随便抽！我要是受了伤，看谁帮你们除邪祟。”

“你……！你等着，等这事儿完了，我抽不死你！”元和脸色铁青。

韩少川一阵无语，这两个人见了面总是分外眼红，一个要抽人，一个要呛人。

他们将事情的始末省去部分不可描述的细节讲给了元和听。

此事宜趁早解决，拖久了恐生变故。况且月圆之夜已过，怪水中的鲈鱼不能妖化为骷髅鱼，于是当日留在尸胡山的天皋弟子集结在怪水河畔，由元和指挥布阵，江暮昭潜入怪水之中驱使赤焰金光。

尸胡山的村民有胆子大的，在离怪水不远的地方围着看热闹。

江暮昭在下水之前，韩少川下意识地拉了他一把，江暮昭看他神情紧张，便笑道：“是我去还是你去啊，怎么你看起来比我还紧张？”

赵子琰看起来也比平常严肃了许多，道：“你要是不行就别去了……”

“我不行难道你行啊？别担心，子琰兄，你兄弟厉害着呢。”

赵子琰欲言又止，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是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时元和催促他们了，江暮昭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老远向元和喊了声：“急什么！有本事您上啊！”

元和瞪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不过江暮昭话虽这么说，身手却毫不含糊，转身已没入水中。

天皋弟子加上元和在内共二十七人，十六人结阵加持，余下十一人在后方以防不时之需。元和亲自上阵，一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其他弟子，只见怪水中金光乍现，隐约可见一团火焰在水底下燃烧摇曳。

一切顺利，赤焰已成，只需再输几波法力，增强金光之威。元和当下便喊道：“众弟子听令，合力！”

又一波灵力涌入，水下的江暮昭集中精力加强赤焰之势金光之威，四下黑气受到新鲜灵气的感召，疯狂涌来，飞蛾扑火一般，被赤焰吞噬金光消灭。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们只算到了天灾，不想接踵而来的，还有人祸。

天空中传来婴孩啼叫之声，黑压压的一团东西像蜂群般拥过来，气势凶猛地扑向地上的人。是蛊雕群！

村民们吓得四处逃散，惊叫声和尖利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有的村民的手臂被生生扯了下来，脸上、胸前的皮肉被刮掉，衣衫残破，血淋淋的伤口露出来，极为可怖。

那后方的十一名弟子忙拔剑砍杀，他们没少与蛊雕打过交道，经验丰富。可是出现在尸胡山的这群蛊雕却不太一样，它们异常凶猛，像是长期未曾进食，见了人就眼红着扑上来，好几只蛊雕抢一个人，撞上了剑也不躲，一边翅膀被砍断了，也绝不松开爪子上的食物，极为难缠。加之它们数量多得惊人，天皋弟子根本不够对付，有人喊道：“元和师叔！弟子们撑不住了！”

元和喊道：“撑住！”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若速速不支援，那些弟子将全军覆没，生生被蛊雕撕下皮肉吞下骨血，结阵弟子更将不战而死，可是若要支援，不但灭邪祟之事将功亏一篑，水中的江暮昭更会被邪气所包围吞噬，惨死于怪水。

这分明是个陷阱！尸胡山何来蛊雕？这分明是有人要灭天皋！

果然，不多时，身后传来天皋弟子的惨叫声，一样东西自空中摔下，落在元和脚边，元和一看，竟是一个弟子的上半身！他仅剩的那一只手臂颤巍巍地抓着元和的衣角，眼里流出血泪，嗓音沙哑难听，声音里透着惊惧和乞求：“师、师……叔，救命……”

“啊——！！”他突然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惨叫，一只蛊雕从天而降，尖嘴直贯穿他的脑门，鲜血汩汩从血洞冒出。

元和一剑砍掉了那蛊雕的头颅，不忍再看，厉声喊道：“天皋弟子听令，收阵！”

赵子琰和韩少川都睁大了眼睛，喊道：“师叔！他会死的！”

“收阵！灭蛊雕！”元和道。

“是！”

余下的弟子全收了阵，与来势汹汹的蛊雕群厮杀。

唯独剩了赵子琰和韩少川，他们明知力量微薄，却仍没有放弃加持，很快就有蛊雕盯上了他们，怪叫着飞扑过来。

赵子琰发现了，急切地冲韩少川喊：“你走开！”

韩少川纹丝不动，依然坚守在他身边，道：“我不！”

“你找死！”

“你不也一样！要死一起死！”

不只一只蛊雕，三五只蛊雕自四面八方扑向他们，怪叫声仿佛在得意猎物已势在必得。

元和飞身到他们身旁，生生挡下了几只蛊雕的尖喙和利爪，布帛与皮肉撕裂的声音震动赵子琰的耳膜，甚至有血珠溅到他脸上，冰凉地滑落。

“师叔！”

元和击退了蛊雕，道：“我没事！多担心自己！”

两人之力毕竟太弱，根本撑不起十分消耗灵力的赤焰金光阵。眼见着金光式微，而他们灵力将尽，韩少川已经有些受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赵子琰眉头蹙得很深，手也开始颤抖了，心里出现前所未有的绝望感。

忽而夜色降临，怪水之上忽地一片苍白之色。赵子琰猛地望向上方，眼中滚落豆大的泪珠。

是一轮圆月。

没人想到，这个月竟会连续出现两次圆月。

怪水中出现熟悉的一阵翻腾，先前还能依稀看见的金光倏地消失，骷髅鱼牙齿摩擦碰撞发出的怪响声骤起，巨大的漩涡出现。

赵子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因为他看见那漩涡之中激荡出的鲜红的血。怪水在苍白月光下，竟泛着暗红，血腥之气直冲入鼻息，可想而知，是谁的血染红了这汹涌怪水。

他声嘶力竭地喊叫：“江暮昭！”

忽然他听到一声猫叫，一道黑影自他眼前掠过。

一只猫出现了，它通身漆黑，双瞳异色，额间一点白，轻轻浮在漩涡之上，它那只黄瞳盯着赵子琰片刻，发出喵的一声，算是跟他打了个招呼。

赵子琰认出来它就是卧月，传说中的猫仙。

卧月的一只爪子伸向那只漆黑如墨的黑瞳，因为疼痛发出一声凄厉哀鸣，那只眼珠竟被生生挖了出来。黑瞳浮在卧月的额前，怪水中翻涌出大片黑雾，被那只黑瞳全然吸收。

许久，不见有白森森的东西浮出来，怪水中依然是暗沉的血红色。

怪水平静，漩涡渐消。

恰巧蛊雕群尽数被消灭，天皋弟子穿着鲜血染红的道袍，疲惫又欢欣，收了剑，看到脚下同门残骸与蛊雕羽毛的那一刹，眼中又有东西滚烫地涌出来。

卧月伸出爪子去拿回挖出的黑瞳，却见那漩涡中一阵刺目的红光乍现，黑瞳眨眼之间被吸入其中，漩涡随即消失。

众人一阵欢呼。几个村民大喊着：“猫仙啊！是猫仙！”余下的人便跟着喊“猫仙庇佑”。

卧月空荡荡的眼眶里涌出暗红的血，他慌忙跃回岸边躲藏起来，没有化成人形，他消耗了太多灵力，用那黑瞳吸走了怪水潜藏的怨气煞气，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化作人形了。

怪水的邪祟除了，天皋派的威名又上了一层楼，其“不除邪祟不班师”的作风为众人所称道，尸胡山的百姓欢送他们回天皋，设宴三天，处处喜气洋洋，莺歌燕语。

赵子琰和韩少川沿着怪水找了三天三夜，在河边找到了顺流漂来的晕着血红的破碎衣衫，还拾到几块碎骨腐肉，赵子琰说不是江暮昭的，他说不可能。明明江暮昭命那么硬。

最后他竟然做了跟江暮昭一样的事，当初他觉得无比耻辱的事——他做了叛徒，不辞而别，没回天皋。

走之前他只说给了韩少川听，问他要不要一起走。他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