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阁流丹，绣闼雕甍，红灯笼高悬，金黄流苏飞曳，“沈府”二字鎏金，守卫随处可见。

无人见檐上两道白影疾驰而过，没有飞起的尘埃，没有踏瓦而过的细响，而二人飘动的袖口处紧紧相连的手，衬着某人脸上一抹明艳，似在嬉戏。

从墙上跃下之前，江暮昭忽然身子一歪，亏得云初尘扶住了，前者皱着眉看上去极其委屈：“我……崴了脚。”

云初尘看了他一会儿，江暮昭张口欲讲些什么，哪知他的六出已经一手托着他腿，一手揽着他背，将他抱起来轻飘飘地落地了。

看云初尘毫不费力的模样，江暮昭心里咯噔一下，暗赞其惊人体力。他原本只是想让六出在下面接住他来着。

到了地上云初尘也没有放他下来的意思，江暮昭自己才想起来，他现在脚还崴着呢，戏得做足。可是尽管对方面不改色心不跳气不喘，他心里还是过意不去，勉强道：“那个，六出啊，我虽然崴了脚，走路还是没关系的，你不必……”

“没关系。”云初尘道。

“哦。”六出自己都不介意，江暮昭也没什么好说的，双手攀上了云初尘的脖颈，心里暗爽，这姿势，像极了夫君抱着小娇妻。

云初尘的缥缈剑和江暮昭身上的昭明剑都极有灵气，自进入这个院子起，就一直微微颤动，待到深入院内一定程度时，更是双双出了鞘，剑身灵光流转，直直地飞过一间间屋子，最终停留在一棵巨大的万年青之下。

虽说万年青根系繁密是常事，但这棵长须直垂成帘，树冠大欲遮天，也可称得上非比寻常。坊间传言树大招阴，最易藏阴邪之物，此树岂不是藏污纳垢的绝佳宝地！

江暮昭人还在云初尘怀里，凝神仔细打量这棵万年青，除了锈褐苍老的树根以及根系之间许许多多黑漆漆的缝隙之外，一无所获。

妖邪之物会往哪里藏呢？

很好猜。不在树下就在他们头顶的树冠上，又或者，就在树里面！

只见数道银光划过，缥缈剑竟然变作数柄，环在巨树周围摆出剑阵，地面出现巨大的符咒印，数道光剑自悬于上空的剑身飞出，飞快地射向树的躯干、根系以及树冠。

江暮昭看得入了神，再回过神来时，却见树根之间原本漆黑的缝隙竟然映满了红光，他还没看仔细，就听见震耳欲聋的嘶鸣声，他太熟悉这种声音了！

那哪里是红光啊！是鼠精的眼睛！

成千成百的鼠精自树根中涌出，面目狰狞，叫声凶猛，长长的獠牙在银光之下闪着凛冽寒意。

眼看着鼠精将他们包围了，江暮昭环着云初尘的双臂不由得收紧了些，他忙道：“六出！快把我……”

“不要怕。”云初尘声音冷静，江暮昭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手圈得更牢更紧了。

看来是误会他了，江暮昭料想云初尘可能以为他要说的是“快把我抱紧些！我害怕！”，可是并不是这样子啊，他想说的是“快把我放下来！”。他又不是什么老弱病残，也是能贡献爆棚的战斗力的怪力青年好嘛！

“我脚不疼了！快放我下来！”

“你别逞强了。”

“我……我没崴脚！不过是想占你便宜罢了！”江暮昭情急之下无奈将实情脱口而出。

“……”

终于是双脚落了地，江暮昭召回昭明剑，念诀挥剑，顿时金光成波，驱散了靠过来的一圈鼠精。他四指同时往剑上一抹，将剑飞出，同时从袖中甩出数十道画满朱红符文的符纸，金色剑光仿若气流，将符纸飞卷旋转，符上朱字竟似活了过来，如同有手有脚的活人一般手拉着手围成圈跳舞。江暮昭右手猛地自左肩划至淌着血的手指，四道血柱自左手指尖飞射而出，那些跳舞朱字符文仿佛一个个张着嘴跳起来接住了血珠，顿时四分五裂，化作点点火星子飞溅到鼠精群中。

鼠精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声声撕心裂肺。

可是还没完，更可怕的事情紧接着出现了。树冠无风自响，一阵凄厉的吱吱声自头顶传来，霎时间，千万点灰褐团子从上方坠落，劈头盖脸向二人砸来。

不妙！江暮昭心头一紧，忙道：“六出小心！”

话音还未落，他的周身就已经出现了一层淡淡的冰蓝光晕，云初尘设了结界球，将二人护住了。

江暮昭这才略略松了口气，集中精力对付来势汹汹的鼠精。他方才注意到，这里也有两种鼠精，一种赤目獠牙，巨身利爪，另一种外表与普通老鼠无异，攻击力明显偏弱，然而胜在数量惊人，并且勇猛无畏，先前在树冠上潜伏着的就是这种老鼠！

奇怪的是，它们似乎先前并没有受到剑阵影响，不然也不至于平静如此之久。反而是藏匿于树根处的赤目鼠精将要在烈火中化作焦土时，这些老鼠才突然暴动起来。

江暮昭隐隐觉得两种鼠精之间存在着某些联系，可是他并没有时间细想。因为此刻被鼠精围困不得不背水一战的是他们不是旁人，况且结界极其耗灵力，只有速战速决是制胜之道，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二人对视一眼，缥缈剑与昭明剑极为默契地自剑尖相擦而过，霎时光芒夺目，附近鼠精尽作烟雾，哀嚎声不断。

“嗬，还玩双剑合璧呢，二位本事不小，默契十足啊！”

听到这浑厚低沉的男声，江暮昭神经一绷，转眼看过去，松了口气的同时立刻又紧张起来。

他放松是因为来者不过是一个人罢了，看样子还未到不惑之年，而他紧张又是因为，他看见那男子身后款款走出一个貌美女娥来，女娥面含笑容却无半分亲切，平白叫人不寒而栗。非常人也！忽而瞥见男子束发的玉冠之上横贯而过的竹枝玉簪，江暮昭瞬间便猜到他们的身份了。

“沈门主豢养这么一群鼠精，真是好兴致啊。”江暮昭道。早料到如此声响必然惊动东始门中人，不想竟是门主亲自来了。

“哼，明知是我所养，竟还偷入我门，杀我鼠崽，败我兴致，你们是找死！”沈星澜说到后面，脸上凶光毕露。

江暮昭没想到沈星澜承认得如此痛快且理直气壮，早听闻东始门近些年来不走正道，败坏修仙问道之清雅风气，不想竟然已经到了不分是非黑白养鼠行凶如此地步。他道：“你儿子知道你干的好事儿吗？！”

“干你屁事！”沈星澜破口大骂。

江暮昭心道，想不到堂堂门主竟然如此粗鄙，可知东始门上下言行有多放浪形骸了。

他故意提到沈苏，不仅刺激到了沈星澜，还惹怒了他旁边的女娥。

只见那女娥目光森冷，身体摆出一个奇异的姿势，四肢朝着常人所不可思议的方向扭动伸展，狂风骤起，鼠叫欢腾，树叶沙沙，江暮昭注意到她身上的翡翠撒花洋绉裙上的竹叶纹案忽然源源不断地飞出衣衫，在空中显出形来，裙身飞旋，竹叶如千万枚箭矢飞刀唰唰地朝他们刺来。

云初尘眉头微蹙，他一边支撑结界，一边纵剑除邪，只能分出更多灵力加强结界，并试图同时加快除鼠精的速度。可是太难了！原本就是耗时又耗力的活儿，加上一个捣乱的沈夫人，想要全身而退简直难于登天！

江暮昭何尝不知道，他担忧地看了眼云初尘，恰好云初尘也看了他一眼。当时江暮昭就心疼，他知道他的六出在硬撑着。

沈星澜冷笑一声，手中弹出几枚暗器，准确无误地削掉了几只赤目大鼠的头颅，江暮昭眼睛倏地睁大，几乎是一瞬间，他明白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随着那几只赤目大鼠头颅飞坠滚落，鼠血往小鼠身上一溅，鼠群的躁动声与凄厉叫声更响了，穿云裂石！果不其然，来自鼠群的攻击更加疯狂更加强大，它们似乎受到了一种残酷又强烈的刺激，这种刺激超越了对死亡的恐惧，令它们不惜用生命和鲜血来祭奠。

冰蓝光晕渐隐渐弱，结界球上出现裂纹，江暮昭顾不得其他了，张开双臂将云初尘拥入怀中，抱得死紧，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将云初尘的头按在胸口处，道：“你听我的心跳声。”

云初尘当然知道江暮昭要做什么，可是他被压得太紧，挣不开，动不了。也许要将这个人的手臂拆卸下来，才能强行脱离吧。这个笨蛋，将他的脑袋压在右胸口，还要他听心跳声。可是……他真真切切地听到了，那一声声“扑通扑通”，还感觉到他胸腔震动，喉咙里卡着血又咽下，听见他执拗地说了声“六出，我好喜欢你”。

他重重地往他身上压，云初尘不知怎的，被他压倒在地上，一切都变得空白。

江暮昭的血从他嘴里滑到身下人唇上，云初尘细细地吻他，碎掉的结界没有任何防御力，鼠精如浪潮涌来，两个人却恍若未见。

要死，便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