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夏渊辽离去时已入子夜，尉肖河披上貂裘想要送他。天寒地冻，尉肖河刚踏出房门又被劝回来。他探头朝外望去，天幕之上遍布星星点点的白斑。这才发现，刚停半天的大雪又飘起来。

尉肖河出门停驻在台阶上，朝离去的人挥手。那人衣着墨黑，未走多远就融入黑夜。他却还愣愣站在门外不愿动，一直目送。

“大少爷，您该回屋歇息了。”渠荷怕他受寒，站他身旁挡住飘雪。

尉肖河抬脚跨过门槛转身回屋，屋中炭火燃至旺盛映出橙红火光。他却被星象盘上的夜明珠蛊惑住心神，满脑幽白微光。连入睡时，都不忘天边挂着的紫薇星。

深夜半梦半醒间，他躺在床侧迷迷糊糊。浑身燥热惹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再次入眠，恍惚望着床柱总觉哪里不对。

红木床榻上雕花繁琐，床柱尤为精工细刻。两臂粗的红木柱被雕出三根紫竹模样，竹节圆润还贴着新生出的嫩叶。红木笔挺支着，仿佛真是将紫竹砍下立在那。眼前的床柱支起一帘帷幔，将屋内隔开。碧绿色帷幔静静垂挂，尉肖河却感陌生。他房中早不用这种帷幔，不知是哪个仆人粗心将其挂上。渠荷平日里细心极少大意，居然也没有发现。

“我苦命的孙儿啊！”

床外突然传来老夫人哭腔，听来甚是悲切。好像他已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才使老夫人如此心伤。可又转念一想，奶奶还在城外寺庙诵佛未归家，怎又出现在自己屋中？

尉肖河张张嘴，想要应答，声音卡在干涩的喉咙中无法吐出。他心急要起身，这才发现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可是入了梦魇？尉肖河想，耳边又传来老夫人哭腔。

“我孙儿刚入十六，老天爷你怎舍得把他带走。”

……十六？看来真是梦魇。

尉肖河又尝试着抬动手指未果，紧接着眼皮也变厚重。他支撑不住，只能随着双眼闭上陷入一片黑暗。

耳边不时传来谈话声，都是常驻尉府的人。他稍稍听其声音便知是谁，却听得含糊不清不知来者到底说些什么。直到那声清冷男音传入耳中，尉肖河才捕捉到一段完整话语。

“肖河，你可想活下去？”

那是娄夏渊辽，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像是夏日清泉，凉凉滑过心头。

“肖河，你可愿意我救你？”

……

“肖河，我不愿你死。我这是怎么了？”

迷茫与无助的情绪充斥在话语中，那茫然若失好像丢了半成魂魄。尉肖河更加肯定这不过梦一场，娄夏渊辽从未如此不知所措。那个男人可知天命，永远是置身物外的超脱之姿。

伴着娄夏渊辽断断续续话语声，尉肖河又一次陷入睡眠。

翌日清早起床，他手撑床柱站起。摸着掌心那朵木雕梅花，他看向刻有梅枝生花的床柱。柱上挂着绒锦帷幔，是厚重的黛红色。

“紫竹……碧绿……”尉肖河坐在床沿。回忆昨晚看到的景象，像极了自己十六岁那年重病用过的床榻。他依稀记得，当年的紫竹床被运出府焚毁。父亲说大病过后床上留有晦气，不宜再用。

而大病痊愈后，娄夏渊辽第一次带他登上观星台。

十六岁的尉肖河脚下无力，天梯登至一半就不愿再走。娄夏渊辽望着他眼神无奈，甚至还带有一份嫌弃。尉肖河与他对视瘪嘴十分委屈，体弱是天生的他也没办法。结果出乎尉肖河意料，娄夏渊辽竟俯下身要背他登台。

尉肖河趴上宽厚的肩膀，眼前便是娄夏渊辽满头白发。他病前娄夏渊辽还是发如墨迹，总用发冠高高束起。谁知尉肖河大病一场之后，自己已经无碍，男子反倒生出一头银发。

“娄大人，你是不是也病了？”尉肖河用手撩起一缕披散银发，依然能闻到悠悠茶香。

“不，我只是用黑发和神做了交易。”娄夏渊辽背着他登楼，脚步依然稳健。踏上一级级台阶，渐渐靠近高台。

尉肖河不觉话中有何不妥，他望着天边最耀的紫微星，只好奇那众神之态到底何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