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鼻下充斥着的是双氧水的味道。沈棋不喜，因为这个味道，除了医院，就是一些见不得人的实验场所了。

沈棋想看清眼前，却是脑袋一痛，睁开双眼却是昏黑一片。

“沈棋！”

话毕，便被揽入一坚实怀抱，沈棋愣怔，虽说看不见抱着他的人的面貌，仅凭声音和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便知是谁。

那个在他深深扎根在他心里的人。

他知，是陆文野回来了。

真可惜。现在自己的身体犹如破旧的棉絮，眼睛已是先看不到东西了。沈棋下意识寻找的动作，让陆文野不禁一阵儿心疼。

瘦削的臂膊自白色被子中裸露出来，斑驳的旧伤还有狰狞紫痕遍布其上。陆文野受不得这样的刺激，直觉得眼睛生疼。忙解下自己的大衣，替沈棋遮了个掩饰。

沈棋自然知道是自己惹得陆文野有这个动作，苍白的面颊上不禁绽了一个苦笑。陆文野愈发不知所措，只得将他再次揽入怀中。

“文野，别怪我……我也不想，可是你也知道……”

“文野，对不起。”

沈棋的声音忽地小了许多，一旁的仪器发出尖锐的惨叫。陆文野一下子便慌了，这个久经沙场的陆战指挥官，此刻紧紧拥着沈棋，像极了怕自己的糖果被抢走的孩子。他拥着近乎撕裂的嗓子，喊着医生，丝毫未注意到自己猩红的眼眶。

手背一阵滚烫，沈棋心下一怔，旋即笑了开来。他知自己的身体是个怎么情况，便捂住了陆文野的嘴，凭借着感觉拔掉了胸膛上的管子，尖锐的声响戛然而止。

“小棋……”

“我收到的那些情报，都是你……”

“嘘——”沈棋贴近陆文野的颈窝，轻哼道：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不欺我……”

“愿以大王腰间宝剑，自刎君前……”

唱罢，便是没了力气。

回过神来，陆文野才发现自己早已经双眼通红。

“文野啊，去找林路替我存的柜子。”

沈棋轻笑道。

“现在吗?”

“是的，现在。”

恋恋不舍地放下怀里温软的身子，陆文野一步三回头，终是离开了。

不过刚一出去，沈棋便忍不住猛咳了起来，殷红的血液止不住地溢出嘴角，不久便是没了人样。

“文野啊，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你在时，我就把你喜欢听的，唱给你听。不在时，我便唱你喜欢听的，给我自己听……”

“以后啊，就麻烦你自己，记住我唱的。若想我，拿出来给自己听吧。”

沈棋如何不知道自己的这段时日就是偷来的，日本人的药物先是会让五脏六腑萎缩，接着便是五感尽失。他靠着林路给的药勉勉强强撑过了这几月，现在啊，终是要还回去了。

门推了开来，来人开口便问：

“病人有什么问题吗！”

沈棋听到了抽气声，果然啊，自己的模样，怕是吓人了。

“医生，我要立遗嘱——”

陆文野找到林路已是花了两个时辰，他不知为何林路这小子会躲着他。

“这是沈先生留给您的，我的任务完成了，还有，最后打开那个信封。”

陆文野接过信封和柜子，心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待他想过来，心脏猛地加速，他开着车一路狂奔，直奔到沈棋在的医院。

推开门，房内干干净净，什么也没缺，唯独少了床上躺着的人。

“他人呢！”

陆文野问从身后过来的医生，医生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遗嘱交给陆文野。

“陆长官，请节哀。人在雪地底下，是先生吩咐如此的。他说他的样子太可怕，会吓到长官。”

这句话让陆文野的心脏骤停，他发了疯一般跑出去，却见雪上有着斑驳血痕。

他一路追着，终是见到了躺在雪地里的沈棋。

果然，沈棋他啊，根本不会麻烦别人的。

“沈棋，你怎么这么狠心！”

陆文野抱住了凉透了的身子，丝毫不顾积雪和血印。

“你说要陪着我的，怎么可以食言！”

“是我错了，对不起，沈棋。是我错了！你回来，回来好不好！沈棋！”

良久，林路踏着雪走了过来，叹了一口气，将陆文野丢在医院里的信和柜子提了过来。

“陆长官，地上凉，让他睡在雪下吧……”

陆文野不肯，他拿着枪指着林路。

“这是沈先生的遗愿，若陆长官真的爱他，就请放手吧。斯人已逝，终是回不来了。”

陆文野闻言，终是呜咽开来——

“沈棋！”

……

“文野，展信佳。”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睡在雪地里了。抱歉，真的对你失约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知道你会责怪我，没关系，我只是希望你更好。”

“初见你，你笑得好生温柔，愣是将我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搓弄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戏子。只可惜我啊，本身就不配拥有感情。我生来就是一枚棋子，连名字都带着棋。哈，我先前极其厌恶这个名字。可是啊，你含笑喊我‘小棋’时，我倒宁愿带着这个名字，被你生生世世这么叫下去。”

“可我伪装的再怎么好，依旧露馅了。日本对我潜伏八年却一无所获深表怀疑，终是发现了我对你的情意，强硬带着我去了一个暗无天日的铁笼子。此后，我便知，我活不了多久了。”

“为了与你撇清干系，为了不害你被连累，我只得强忍心痛，暴露出了身份。那日你将我拘捕，我却笑了。我总算可以日日见着你了。但你蹙眉时我又马上反悔，可在你的安康之间几度徘徊，我最后还是选择了日后你能幸福活下去。”

“只愿此后，你能笑着拥抱他人。只当我薄情寡义便好。”

“不过林路是无辜的，不可迁怒与他。”

“文野啊，其实我也希望你能多爱爱我。”

“但是，我更希望你爱爱自己。”

“虽然可能永远比不得我爱的多吧。”

“文野啊，这场戏演的太久了，如今终是谢幕。我仍是一个人，却是有了二人的回忆。我很幸福，也很知足。”

“文野啊，我爱你。”

“沈棋，敬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