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庚午！我蓦地惊出一身冷汗，双腿也本能地加快了速度。

他跑得比我快多了，我不停地回头看着我俩之间逐渐缩短的距离，心里慌的不得了。

这不是办法，我根本跑不过他。我咬了咬牙，停住了脚，转过身，闭着眼，破罐子破摔地大喊一声，嗓子近乎破音：“八哥！”

果然，庚午停了下来，紧握剑柄的手渐渐松开，一直冷若冰霜的脸上竟浮现出几分震惊与不可思议。

我趁着这个机会，用尽全身的力气挥拳，直冲庚午的面门而去。

庚午见状，失望且苦涩地摇了摇头，身形一闪，躲过了我的拳，随即抬手朝着我的肋部一砍，长腿一扫，我便结结实实地摔倒了地上。

“罢了……佩玖还是佩玖，那个辛未已经不在了，我真傻。”

说罢，伸手拽着我的后衣领准备拖着我走。

我也不知怎么跑的，竟跑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上。随意乱喊怕是会激怒他，但等了半天也不见刚才那些烦人的侍卫来。

真是关键时刻掉链子！

我抬头瞅了一眼庚午，咽了口唾沫，道：“喂……八……八哥，你莫非……把那些侍卫杀了？”

“……敲晕而已，任务之外的人，我不杀。”

任务之外……我是任务之内的人？

我的喉咙不禁有些发紧。

“你这是要拖着我去哪？”

“你到时候自会知道。”

“我们要去的地方很远么？我还不曾同博……王爷禀告过呢，他会着急的……”

“啧……”不等我说完，庚午皱着眉头伸手捏住我的下颌，压着声音危险地斥道，“怎么虽失了记忆，你这话多的毛病却还在呢？安静些！”说罢一抬手，朝我后颈一劈，我便闷哼一声，失了意识。

……

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我眼前晃着，我睁大了眼睛，却仍旧不能看清分毫。

“……我名博衍，来为陛下出游打前锋。你既无处可去，就跟着我吧。”

他是……博衍？

我听到我似是回答了一句什么，但听不真切。

“……嗯？你说你要保护我？先前你可是自身都难保啊？”

“……好好好，我相信你。你叫什么，有名字么？”

“九儿……九儿……我明白啦！”

这时眼前的景象突然清晰了起来，我看到博衍——准确地说应该是年少时的博衍，脸上带着不同于现在的、少年特有的青涩与活力——笑着揉了揉我的头，眼中有着点点的光芒。

我的心不由得咚咚地跳了起来，脸颊也有些发热。

“公子，今后请多指教啦。”

我清晰地听到我如是说道。

……

眼前的景象一变，博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比博衍年长些的男人。

那人长得与博衍有几分相似，剑眉星目，英气非凡，但眉宇间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与沉稳。一双眸子漆黑如墨，让人看不透他的想法。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那人薄唇轻启：“你当真想好了？”

我道：“想好了，就如太子殿下说的办。我将公子的罪名顶下来，从此世间……再无九儿……”

“你以后将再也见不到他，这样也无妨？”

我咬了咬唇，决绝地说：“无妨。只要他能渡过这一难关，好好地活下去。”

太子低头笑了笑，笑容中透露着些许复杂的情绪。

“好，我成全你。今后世上再无九儿，只有暗厂的辛未。我将庚午派去给你做指导，今后做好你的本职工作。”

“是……”

……

眼前的景象又逐渐模糊了起来，周围的陈设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天空。

是似曾相识的血色的天空。

脸颊凉凉的，泪珠还在不停地自眼角滚落；心突然，又痛了起来。

“九儿……是我的错……我的错……当初是一步错，步步错，我把你弄丢了，我没用！”博衍跪在地上，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他的手不同以往，是冰凉的。他用额头抵着我的肩膀，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低低地抽泣着。

我闭着眼摇了摇头，抬手抚着他的后脑勺。

“走，我带你回家，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就算是皇兄，那也不行！”说罢，他猛地站起身子，将我打横抱起。

……这一堆混事儿终于可以结束了？

我不禁这么想。

可是，博衍抱着我刚一转身，我就绝望地否定了这一想法。

庚午一袭黑衣，骑着马向我们奔来。

“八……八哥……你来做什么？”我看着翻身下马走到我们面前的庚午，颤抖着声音开口，心中却还藏着一丝希望的火光。

“……你认为呢？”庚午苦涩地一笑，别过视线，不直视我。

“主子派你来监督我，是么？”

庚午攥着拳头，低着头不说话。

我的心咯噔一下：“八哥！你说话啊？哦……我明白了……你还有其他任务，对不对？”

庚午猛地抬头，眼眶发红：“你何必逼我说出来？”

心中那一点希望的火光被无情地浇灭了。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涨得难受。我闭着眼，默然点了点头，扯着嘴角道：“所以，主子派你来，是让你取了公子的性命，顺便将我这个违反了暗厂规定的罪人除掉？他早就知道我下不去手对不对？”

庚午低头不语。

博衍闻言收紧了抱着我的双臂，后退了几步，咬着牙狠狠地道：“你休想动九儿一下！”

我的心像是在被小刀一下一下地划着，痛感一阵一阵穿来，绵延不绝。我看着庚午，看着我的八哥，那个我曾经当作亲哥哥，如今却要取我与我爱的人的性命的哥哥，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这到底是哪里错了？我敬重主子，一心一意为他办事，可他……明明知道这一切，却故意要让我与我爱的人兵刃相见。而你……”我说得激动，无意间挣了一下身子，却扯到了腹部的伤口，我重重地抽了一口气。

博衍注意到我的异常，忙低头询问：“没事吧？别激动，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放心。”

我安慰地拍了拍博衍的胳膊，示意我没事。又仰着头缓了两口气，情绪竟突然平静了下来。我扯了扯博衍的衣襟，对博衍轻声道：“你放我下来，我有话对八哥说。”

博衍闻言愣了一下，抬头警惕地看了看庚午，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我又拍了拍他，直视着他那微微发红的双眼，微微一笑，道：“放心，他是我八哥。”

博衍与我对视许久，最后叹了一口气，动作轻缓地将我放了下来。

我站稳了脚步，轻轻压着腹部的伤口，对着庚午道：“八哥，你随我来，我有话对你说。”又转过头，声音很轻地对博衍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同八哥说些话。你别担心。”

博衍看看我，又看看庚午，迟疑地点了点头。

“走。”我伸手拉着庚午的衣袖，向远处的崖边走去。

“其实……我的任务并不是除掉三皇子。”庚午低声道。

“只是除掉我，对么？”我直视着前方，平静地说。

庚午低下了头，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一个音：“是……”

我扯了扯嘴角，点点头，道：“明白了。”

我拉着庚午一直缓缓地向崖边走去，他与我都缄默着。

快到崖边时，博衍扬声唤了我一声。

我向他挥挥手，示意他别担心。

“八哥与我不同，一定能下得去手。”

庚午苦笑着摇摇头：“你这是讽刺我。我也有心啊……你是我九弟……”

我呼出一口气，语气故作轻快地说：“老九我虽然不成器还话多，整天烦着八哥，但是我心软啊……我连罪人家的小孩都不忍心除掉，就更不会忍心让我爱的八哥为难痛心啦……”

庚午警惕地看了我一眼，猛地伸手抓紧我的手腕，道：“你想干什么！”

我淡淡地看了看庚午抓着我的手，道：“弟弟求八哥一件事……求你放过公子，并回去向主子禀告，就说辛未办事不利，除人不成反被除了。你若还把我当你九弟，就答应我吧……”

庚午沉吟一阵，道：“……好，我答应你放过三皇子，毕竟除掉他不是我的任务。可你……”

“至于我死了的证据，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好了……我相信八哥答应我的话，劳烦你去将博衍叫来，我有话对他说。”

庚午犹疑地看着我，迟迟不动身。

“快去！”我推了推他胳膊。

“你不准乱动！”庚午瞪了我一眼，缓缓地放开了手。

我冲他一笑：“我不动，我还要和公子说话呢。”

庚午一步三回头地向博衍走去。我看着庚午的背影，笑了笑，又看向朝我快步赶来的博衍，嘴角刚一扬，眼泪便先掉了下来。

我终究还是舍不得你的啊……

可是……这事实我实在是承受不住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门心思地完成着主子交于我的任务：削弱三皇子的势力，并寻机会除掉三皇子。

可谁也没和我说过，三皇子就是公子你啊……

我敬重的主子还要让我爱的八哥取我性命……

这究竟是要做什么？是我错了么？究竟错在哪？

塌了……我的世界塌了……不可能恢复原状了……

我看着赶来的博衍，含泪摇了摇头，决绝地后撤几步。

博衍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嘴里还大喊着什么，疯了似的朝我冲来。

下坠，我感受着那奇妙的感觉。

对不起……原谅我的自私任性，我实在没办法背负着这些事实，还能若无其事地活下去……

博衍最终没能抓住我，他也想跳下来，但被八哥拖住了。

唉……又欠了八哥一个大人情，可惜还不了了。

后背猛地传来一阵剧痛，黑暗瞬间笼罩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