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厂的人们都感觉奇怪。

他们的首领，本是个恨不得天天都住在暗厂，与那堆得像山一般的案卷同起居的人，这几日却不知搭错了哪根筋，一旦办完手头的公务，便立即动身往家里赶，绝不耽搁半分。

人人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又因为对庚午极为敬重，便不敢妄加揣测，只当是首领有更加重要的公务去办，只是借了回家的名头罢了。

这事儿，只有丁未心里清楚。

丁未不是没劝过他家八哥的。可劝不劝是一回事，庚午他听不听又是另一回事了。

难不成是赤羽给庚午下了什么邪术不成？

但庚午这几日的神情柔和了许多——自主子崩逝之后他从未这样过的。丁未看着这样的八哥，又不忍心直接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办了那个祸患。

好在庚午的头脑还清醒着，在他将赤羽带回家的第二天，便命令丁未着重调查赤羽的身世，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得放过，越快越好。

对于赤羽究竟是谁，丁未心里自然也很是在意，所以便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去调查赤羽。

然而结果却平平无奇。

赤羽只不过是一户穷苦人家的孩子，家境贫寒到连维持温饱都是问题。但因为他长得清秀，人也伶俐得很，便被官宦人家买去做仆从，之后几经辗转，才到了那个人的家里。

而赤羽的诗书六艺，基本都是他在做仆从的时候学到的。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

丁未在惊讶之余，不免还有些不甘心。

然而庚午在看了调查结果后，竟释然地叹了口气。

“八哥，我总觉得不太对。”

庚午看着丁未难得地一脸担忧，摇摇头，道：“有什么不对的？该查的都查过了，没有任何问题，不是么？还是说，你觉得查得还不够仔细？”

丁未一怔，苦笑了一下。

“……没有，已经很仔细了。”

或许……真的是自己多虑了？

“既然没有问题了，那这事就且翻过。话说回来，那个人近期可有异动？”

丁未想了想，蹙眉道：“大动作倒是没有，但依我看，此人胆敢勾结敌国，是个不小祸患，一日不除，朝廷就一日不得安宁！”

庚午沉吟片刻，颔首道：“明白了。这几日赤羽也向我交代了不少关于他的事儿，其中不乏重要的证据，基本可以定了那人的罪。文书已经草拟好，你同我一道，近日就去面见圣上请求批准吧。”

丁未闻言，登时激动了起来。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沉声道：“终于……又可以为主子报一桩仇了！”

庚午阖上眼睛，点了点头，随后释然地叹了口气。

皇帝对这件事没什么异议，只说全权交由暗厂办理。

如此一来，暗厂里那些曾经忠于先帝的旧侍从们都开始摩拳擦掌，大有一种要为先帝报仇雪恨的架势。

他们切断了那人的所有退路，将他的宅邸暗中包围起来，并严格监视，以保证他没有任何逃出去的可能性。

最后动手的时间，定在三日后。

这夜，庚午办完公务，照例策马赶回家，一进大门便直奔赤羽的房而去。

推门而入，便看见赤羽正拿着一本书，趴在床上看得入了迷，竟似是没注意到庚午回来了。他的手中还捏着一小块咬了一口的糕点。

庚午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探身看向赤羽手中的书，随即一笑，开口道：“看得这么入迷么？”

赤羽被惊了一下，随后转过头，佯怒道：“吓我一跳，怎么进来都不说一声？”

“分明是你自己没注意到，怎么还赖到我身上了？”庚午一挑眉，指了指那本书，道，“我还心说我这里都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供你消遣。没想到你居然看书看得津津有味，我本以为你会觉得这种书看着无聊呢。”

赤羽摇摇头，道：“怎么会？人家常说‘以史为鉴，可知兴替’，看看史书，也别有趣味。”

庚午微微一笑，问道：“感想如何？”

“可叹。”赤羽指着书，道，“这怀王沉湎在妍夫人的温柔乡里，一心一意爱着妍夫人，最终却遭了人家背叛，身死国灭。甚至在临死的时候，他还求敌国的国君要善待妍夫人……他可真是太傻了，为一个女人至此，值得么？”

“……怀王的事儿确实可叹，但究竟值不值，不可一概而论。”

赤羽双眼微眯：“哦？此话怎讲？”

“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或许别人看去，怀王确实不值得。但对于怀王他自己来说……是心甘情愿的也说不准。”

赤羽闻言，轻笑一声：“没想到你竟会这么说。你也是个心思细腻之人啊……我还当你铁石心肠呢。”

庚午闻言，挑了挑眉。

赤羽又道：“……怀王确实痴情，可他毕竟是国君啊，不能只为一个女人，就什么都不顾了。他如果听了士大夫们的劝谏，早早赐死妍夫人，也不会落得那么个境地。有些时候，必须得有取舍。那我问你，如果你是怀王，你会怎么选？”

赤羽仰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庚午。

庚午沉吟片刻，随后一叹，摇摇头：“……我毕竟不是怀王。”

“你就选一个也不打紧。”

庚午无奈地一笑：“那我选妍夫人。”

赤羽愕然：“为何？”

“你都说了，我是怀王，当然会选妍夫人。”

赤羽眨了眨眼睛，随后低头笑了。

“呿……”他摆了摆手，“真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