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莫拉的边境小镇沦陷了。”

“山区被攻占了！快打到这儿来了！”

“收拾东西走吧，再过不了多久，就该轮到我们这儿了。”

战争没能记起百姓反抗的怒火与激情，他们忧心忡忡地彼此奔走相告着人尽皆知的前线战况，以最快的速度打点好行李，以便随时随地地逃之夭夭。

按照沈兼天的性子，以往可能会嘲讽一句：懦夫。用他轻佻的带着扬起尾音的语调和轻蔑的神情，似乎在彰显自己的勇武。

沈羽微微侧过头去，看着沈兼天面无表情地抽着闷烟，微微低下头，目光混了冰渣似的，冷冷的。

他抽的很随意很懒散，动作甚至没有任何停顿，专注无比。

沈羽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慢慢开口问：“爸，我们什么时候走人？”

沈兼天微微抬起头，继续吞云吐雾，朦胧中他的俊脸泛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你妈才走不到一个月。”他淡淡的回答：“她的东西还在这里没被处理，你就这么急着走？”

沈羽愣了一下，张口回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沈兼天倏而一笑，也不知道是在笑谁，一寸寸转过头去看着沈羽，从那双狭长的桃花眼看到高挺的鼻梁，双眼有些涣散和迷离。

“我儿……”他轻轻的说。

“我儿。”

沈羽微仰起头，阳光几乎要把他黑色的长发染成深棕色，像是郁茜的发色，沈羽已经是十二三岁的少年，面部轮廓已经有了雏形，像极了郁茜的脸，尤其是露出那种极尽悲恸的神情的时候。

可是沈羽的眼中除了平静，什么都没有。

“你是个薄情人。”沈兼天叹息道：“一点都不像我。”

沈羽一僵，旋即感受到父亲的手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掠过，蹲下身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沈兼天柔声道：“你不知道你长的有多么像她，不论是眉眼还是轮廓。”

沈羽已经好久没有听过沈兼天如此，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了，甚至没有思考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微微踮起脚抬手搂住了沈兼天的脖子。

这个疲惫的苍白的男人，是自己的父亲。

“我其实什么都知道，你说的这句话还是我教给你妈的。可是等着爹的，还有多少个十年呢？十年过后，爹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沈兼天附在他耳边低低地讲道：“晚。晚一分一秒爹都觉得晚。”

那声音颤抖却毋容置疑，他紧紧地搂着沈羽，感受到了他削瘦的身体上每一根骨头都很硌人。

沈羽微低下头，把脸深埋在沈兼天的颈窝，强压下内心深处几乎要洞穿心扉的痛意。

当夜，就在沈兼天陷入熟睡过后，沈羽摸着黑从床上一路爬起，摸索到了母亲身前的梳妆台前，颤抖着伸手点燃了镜边半截红烛。

镜面上映着沈羽那张美到极致的脸，四周环境昏暗，灯光下真的像是郁茜在幽幽地看他。

他尽量做到轻手轻脚，翻出母亲的发绳和胭脂，凭借着模糊的印象给自己描眉束发。

那张脸，越来越接近他的母亲。

这是沈羽第一次如此庆幸自己长的男女莫辨。

他将披散一身的黑发用木梳细细打理，最后伸手拢起，高高的捆成一束，绑在脑后。

再抬头，母亲的容颜恍如重溯，映在镜面，他尝试着微微地笑，很僵硬，但却意外的漂亮。

沈羽对着镜子里的人轻声呼唤：“母亲。”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自己的黑发之上，想起郁茜有一头棕色浓密而有光泽的长发。

“头发……”

他思忖半晌后骤然起身，飞奔入夜色昏沉的街道。

“如果我的母亲尚还在云端默默注视我，请让父亲回心转意，留在我的身边安稳度日。”

羊肠小道上，他悄声吟诵圣经，虔诚温柔。

“一切在神手中，故你无需担心任何事临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