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手机在床头柜上嗡鸣不止，逐渐偏移位置，黑白屏小灵通，停产的款式，像个小巧玲珑的板砖。

被窝里伸出一只小肉手，在床头柜上摸了几下，把手机抓在手里，被窝里钻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闭着眼按了接听键，“喂……”夏凡猛地睁开眼，扒开被子，太阳穴针扎般疼痛，眼皮酸胀。

“好，好，我马上到。”夏凡腆着笑脸应着，放下手机，小脸立马皱得跟包子褶似的，弓着腰，拳头敲着大腿从床上爬下来。

夏凡瞥了一眼被甩在门口的趿拉板，登时懊恼地抱住脑袋，狠狠搓弄了两把。赤着脚挤进狭小的卫生间，拽下四角裤头对着茅坑，一手抓过牙缸，就着哗哗水声迅速洗漱，上下不耽搁。

边哼着小曲儿，边溜着精气神儿十足的小鸟，夏凡转眼就把昨晚被啤酒瓶子砸了脑袋的那个倒霉蛋忘了个精光。

隔着卫生间门板传来哗哗水声，银灰丝被半遮着一副健硕躯体，袒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肉都分割出清晰的光影，随着呼吸起伏的宽阔胸膛，流淌着阳光。浓眉高鼻，与身材相比毫不逊色的深邃轮廓，抬手挡在眼前，剑眉微微拧起，一对忧郁漆黑的瞳仁缓缓睁开。

尚天豪眯着眼躲避着阳光，掀开被子顺手抽过床头丝绸睡袍裹在身上，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高大的身形陷在沙发里，骨节分明的手指间燃起一支烟，微醺的视线透过缭绕烟雾，落到茶几案面上之时，徒然凌厉。

尚天豪摸着后脑仍在隐隐作痛之处，短短的发茬儿旁，层层纱布的触感清晰传来，如一道霹雳，仍燃着红星的烟头被硬生生捻灭在掌心。

眼前的案面上摆着一只拖鞋。

门口一阵声响，尚天豪转过身，挑起半边眉毛，“你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同样高大伟岸的男子走进门，看得出几分相似的脸孔，却显得更加英俊斯文，鼻梁上夹着一副银丝眼镜，碎发一丝不苟地拢在额后，“出事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也没什么大事。”尚天豪回答。

“我同事说昨天跟你一起去的还有个小姑娘……”尚天豪闻言恶劣地扯起的一边嘴角，尚宇宸这才发觉屋内还有一人，话音戛然而止，水流声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水声熄止，男人下身裹着浴巾拉开门，袒着精悍的上身，擦拭着一头毛寸。尚宇宸只扫了一眼，语气平淡，“你这事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尚天豪自然知道尚宇宸说的“这事”不是指他受这点伤。

“哥，你再在我这待下去，上班可要迟到了。”尚天豪避而不答，裹着浴巾的男人顾自进屋穿衣，片刻便出来，西装革履，竟径直走到尚宇宸面前，将一张精致的名片插在尚宇宸西装口袋中，“帅哥，有空再见。”

尚天豪讪讪一笑，“行了，别到处发骚了，我哥对男人没兴趣。”

男人唇角勾出硬朗的笑来，丝毫不以为意，“他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说完便不再停留，潇洒离去。

大门嘭地关紧，尚宇宸脸色霎时阴沉，抽出口袋中的名片拍到桌上，“你既然喜欢男人，就要对自己负责，性行为必须戴套知道么？”

尚天豪满脸不耐烦，“哥！这档子事你也要管？”

“我不管你还能有谁管得住你？你跟我说，你是不是最近又在外面招惹什么人了？”

“我能招惹什么人，我跟你说，就昨天那矮子！就他妈是个神经病！等我找着他，看我整不死他的！”尚天豪咬牙切齿，提起来就一肚子气。

“你上哪去找？如果找到了千万不能动手知道么？”尚宇宸也气，自个儿亲弟弟让人打了，他能不气么，但他显然比尚天豪沉稳理智多了。

“行了哥，我自个儿有分寸。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还就不信他一个大活人还能插俩膀儿飞了。”尚天豪拎起桌上的趿拉板儿，一下一下拍在掌心，笑得狰狞。

尚宇宸又嘱咐了几句，看看时间也不再多留，刚上车，还没点火，电话响了。

“喂，大宇……你在哪呢？”尚宇宸隐约听出对方声音有点哑，“在车上，你怎么了？”

“没事，忘了你这个大忙人了，就是这阵子没见你，本来想找你出来聚聚。你这是要去上班吧，那算了，改天的吧。”

尚宇宸还未来得及回话，那边已经挂了。

夏凡一早接到王诗瑶的电话，破天荒地倒腾得干净清爽，衬衫半袖掖进牛仔裤腰，黑色小牛皮带一扎，蹬上绑带皮鞋，深呼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番狂乱的心跳，从床头柜抽屉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只小红盒。

缓缓掀开，一枚钻戒嵌在紫红丝绒正中。

夏凡这些年工作换了一个又一个，出租屋搬了又搬，唯独女朋友，从未换过人。

他对王诗瑶的陪伴，既感激又庆幸。夏凡自知自己这副长相，但凡是个女人，都会觉得不可靠。他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王诗瑶这个女人，夏凡打心底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得之不易，反而分外珍惜，宠着护着爱着，掏心掏肺。

夏凡也觉得，是时候把她娶进门了。

……

钻石璀璨的光华倒映在漆黑的瞳仁之中，夏凡脸上泛出笑意，真真切切的幸福感溢满胸腔。

王诗瑶坐在咖啡厅，望着街边来往之人，栗色卷发扑在娇俏的脸颊旁，妆容精致，冷眼瞧着顶着一张笑脸从对街跑来之人。

夏凡走进咖啡厅，摸了摸额头渗出的一层细密汗珠。

王诗瑶直至夏凡于面前落座，视线仍向着窗外。夏凡紧张得手心冒汗，小巧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诗瑶，等很久了么？你平常都不会提前到的，嘿嘿，没想到你这次居然先来了。”

“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了。”

“啊？那你怎么不说，那我……”夏凡手指抓着裤腿，晕湿一片汗渍。

沉默了许久，王诗瑶的视线缓缓收回，落到夏凡脸上。

毛茸茸的睫毛，黑白分明圆溜溜的大眼睛，嘟嘟唇简直比少女还要粉嫩几分，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出男子气概四字。夏凡对她的好，终有一日成了她难以摆脱的枷锁。

王诗瑶知道自己不爱他，也不想再耗下去。女人的青春是短暂的，她模样漂亮，全无必要浪费在一个没有前途的男人身上。

王诗瑶拧起眉，夏凡颤抖着手指拿过挎包，手指摸到小盒，话已到了喉头。

“分手吧。”

夏凡从头凉到脚趾，笑容僵在脸上。

“诗瑶，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夏凡拾起笑脸，苦涩遮掩不住。

“夏凡，我们分手吧。从大学我对你就从来没有过感情，我不能骗我自己，从一开始我喜欢的就是尚宇宸，不是你。”

“我知道我比不上大宇，可是……你和我这么多年，我对你不够好么？你过得不够幸福么？你有什么不满意的，我改，我改还不成么？”夏凡恳求着，伸手企图抓住王诗瑶的手。

王诗瑶甩开夏凡的手，站起身，细细的高跟踏在地上，“你很好，但我已经不想再跟你继续了。”

夏凡盯着王诗瑶的高跟鞋，跟着起身，“诗瑶，你不是嫌穿高跟鞋脚疼么？别穿了，穿我的吧，你今天心情不好，我送你回家，等你想清楚了我们再出来。”

“我不穿高跟鞋是因为你太矮了，我每次跟你出去都嫌丢人你知道么？”

夏凡惊愕地嘴唇无法闭拢。

“你是对我好，可你除了对我好，还能做什么？你现在是不是又没工作了？这种日子你过得下去，我过不下去！”

“你根本就不知道一个女人需要什么？！”王诗瑶声色俱厉，杏眼之中含着一丝恶毒。

夏凡攥着拳心，脸色青白，强按捺着心脏撕裂般的痛苦，“诗瑶，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么？你这样，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性冷淡！”王诗瑶嘴唇间刻薄地吐出三个字，小皮包甩在夏凡脸上。

夏凡眼前阵阵发晕，鼻梁击上皮包金属搭扣，迅速泛红肿胀。王诗瑶纤细的高跟踏着傲慢的步伐，每迈出一步都将夏凡的心脏碾得粉碎。

王诗瑶一走，夏凡承下聚拢过来或鄙夷或怜悯的视线，失魂落魄地结了帐，走出咖啡厅。

夏凡身边摆着两只翻倒的酒瓶，左手心攥着冰冷的瓶颈，摇晃的金色液体反射着阳光温暖的颜色，高架桥上呼啸的风声灌入耳中。

夏凡掏出手机，想不到给第二个人打电话。

那是他最好的哥们，也是他最强劲，最无法超越的情敌。

……

尚宇宸一天接诊不断，直到下班才得了空闲，掏出手机，仍是不放心地回拨过去，“喂，夏凡？”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随即传来一阵激烈而模糊的争吵。

醉醺醺的声音从听筒对侧传来，“你妈的开车不长眼啊！……喂！大宇？”

尚宇宸眉心紧拧，还未开口，另一个熟悉到极致的声音从电话对侧传来，“我去你妈的！有你这样开车的么！绿灯过道口你他妈给我刹在交通岗！你他妈有种别缩车里！给老子出来！保险杠都他妈凹了！”

尚宇宸深吸了一口气，“夏凡，你把电话给他，那是我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