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年级和低年级法语系的同学们在下课后第一次有了一个共同的话题。

这两天的宁教授不正常，非常的不正常。

凡宁舒城带过的学生，都对他的自律和敬业精神了然于心。

他们崇拜的宁教授，上课前习惯提前五分钟来到教室，课后的时间也总会充足地留给有疑问的学生们。

他的耐心极好，在他们面前似乎总有用不完的精力。

他讲解的时候声音很温柔，如潺潺山溪，不急不缓，低醇的声音直往每个人心房里撞。

根本没有人想过，宁教授也会有迟到的时候。

最令学生费解的，倒并不是这一桩。

宁教授上课的时候居然全程面瘫了，居然没有信手拈来的冷笑话和他在法国时那些有趣的小故事了。

就连课后的答疑，偶尔也会比学生还要慢半拍。

虽然他不笑的样子依旧赏心悦目。

就此极其不科学的现象，同学们在私下展开了各种各样脑洞大开的、极其热烈的讨论。

比如追求某女被拒，比如惨遭爱人抛弃，比如家中变故无心工作。

当然，当事人并不晓得学生们脑子里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他们口中无比反常的宁教授此时正坐在一家咖啡厅里，用小勺缓慢在咖啡中搅着漩，偶尔碰地瓷杯叮叮作响。

“咳……宁教授，我这好容易才约上你这大忙人一次，合着你就来这儿帮人磨咖啡呐。”

许潭有些好笑地看着对面那个一下午都罕言寡语的人，忍不住打趣道：“再说，你糖包和奶精一个没加，瞎搅和啥呢。”

那人微微回过神，有些尴尬地笑一笑：“可不是，让你看笑话了。”

许潭还是头一次看见宁舒城这般黯然的神色，笑也笑得那样牵强。

“哎，你要嫌我丑就直说，别老盯着杯子看，我脆弱的自尊心可是会碎一地的。”

“许老师这人见人爱的皮囊，我哪敢有意见。”宁舒城见他还是那副乐于打趣的欢脱模样，心情也稍稍有了些好转。

许潭是导演系的老师，小他一岁，在C大读完研究生后就直接留校任教，还算是个小年轻。

本来两个人的专业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的。

半年前C大组建了一个教师篮球队，联合各大高校举行了一个全国性的比赛。

他两就是训练的时候认识的。

按宁舒城的性格，他自己都没想过会和许潭这样鬼马又外向的人成为朋友。

但在篮球队里，他两的配合往往是最默契的。

偶尔在训练间歇里，他一个人坐在篮球场的阶梯上休息，许潭会顺手递瓶冰水给他，坐在他旁边。两个人一起聊聊专业，聊聊人生，一来二去，也就渐渐熟络起来。

许潭脑子里随时都有新奇的点子，嘴上也爱挂着些不着调但创意十足的段子。宁舒城有时也不得不佩服他无限大的脑洞和舌灿莲花的本事。

许潭的性格实在太过开朗。

而那个人简直是另一个极端。

宁舒城对自己的魔怔已经束手无策。如今，局面已经这样尴尬，他还是会轻易地想到俞泽。

他揉了揉眉心，尽力掩饰着情绪的低落。

“哎，我听老胡说，你们蔡院长那边已经跟蒋校长沟通了好几次。坊间可是有传言，最多就这几个月，大佬你一定能转正！”

许潭啜了口咖啡，眉峰高扬，话语间不掩兴奋：“你说，这又不是我升职，我在这儿激动个什么劲儿！哈哈，反正，兄弟以后可就抱着宁大佬的大腿不放了！”

宁舒城微耸了耸肩，瞧着许潭略显浮夸的表情，心下不由好笑。

他两天前将这好消息分享给俞泽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俞泽只是冷冷淡淡地告诉他：“挺好。”

那天早上他接到系主任的电话，心里有了一些底。他并不看重这些，传道受业解惑，这是他的热情所在，只是无论如何，这个消息，也算的上是对自己工作成绩的一点认可。

他想，等俞泽醒来，一定要把这个好消息第一个分享给他。

后来他才发觉，自己真是彻彻底底地自作多情。

他在他们吃早饭的时候告诉了俞泽。

他满心期待地望着俞泽，像个孩子一样渴望得到认可。

然后他得到了冷冰冰的两个字。俞泽在说那两个字的时候，用刀切着吐司，甚至没抬头看他一眼。

自己那时的样子一定蠢极了。

“宁舒城。”

俞泽说。

“我很让人讨厌，对吗？”

宁舒城当时有些出神，他仿佛听到了，但他不确定。

“什么？”

“没什么。”

俞泽的语气淡的像白开水。他低头继续吃着早餐，没有再看自己。

不知怎的，俞泽忽然放下了手中餐具，眉间微微收紧，右手握成拳，费力抵在嘴边，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怎么了？不舒服？”

他也放下了餐具，只定定看着俞泽。

那个人喉结微动，似乎刚缓过一阵不适。

“没有，胃里的老毛病。”

“我看，我就是个操心的命。回头真得好好研究，该怎么样才能给你这个不听话的病人养养胃。要不咱们去看看中医，你这胃病老用西药吊着也不是个事儿，我认识……”

“你管得太宽了。”

“什么？”

“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你如果还想保持床上关系，最好识趣点。”

“床上……关系？”

宁舒城几乎就要说不出话来。相处半年来的日日夜夜，就这么被俞泽的一句话贬得一文不值。

“我从没承认过什么，你搞清楚。”

“那孩子呢，那个孩子又算什么？”

“意外，麻烦。”

俞泽顿了顿，又冷声开口道：“所以尽快解决了。”

意外。

麻烦。

宁舒城实在不愿意再回想那个场景，那段对话。

有时候逃避也是一种方法不是吗？

人啊，总是不断学着，如何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