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落地窗将室外明和的春光与室内僵硬的沉闷分隔成两个异度空间。

张绍宇埋头死盯着自己交叉放在黑色会议桌上的双手，不敢将眼光偏斜半分。

明明是盎然的春意，他却觉得房间内的气压低得诡异，诡异得令他不经意打了个寒战。

即使刻意逃避长桌正北面的方向，他仍感觉有一道灼灼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张总好本事。在这么一大片融资成本低，需求量大的土地上，都能轻轻松松亏上几十亿。”

那人的声音冷硬地如同雪窖冰天。

在场的人皆是冷汗涔涔，大气不敢出一口。

“都怪我昏头搭脑，没有眼光……我一定……一定吸取教训！俞总，我实在不能没了这份工作……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张绍宇战战兢兢的望向坐在会议桌最中心的人，与俞泽目光交汇的一瞬，几乎就要僵硬在那里。

他想，如果那双锐利的眼睛是把刀，自己身上恐怕早已千疮百孔，捅出无数个血窟窿。

“俞某一个小小的总经理，哪有那样大的本事能让英国分公司的CEO丢了饭碗。”

“您身为公司的骨干，这两年在英国为余氏作了不少贡献，我都记在心里。”

俞泽话语之间似乎带着些笑意，却令张绍宇不寒而栗。

只怕俞泽已经知晓自己这几年干涉公司财务的事情了。

自认为隐藏的极好，可他到底忘了，俞泽是谁。

余氏的内部人员自然清楚，自从四年前余仲辰的长子因病去世后，如今除了董事长，俞泽便是余氏的顶梁柱，更是暨宿堂的当家。

有人说，余仲辰曾想让他这个商业头脑极佳的私生子接任余氏总部总裁的职位，被俞泽一口回绝。

也有人说，俞泽虽为余氏尽心尽力，但始终得不到余家正式的承认，因此虽揽了大权，却仍只坐到总经理的位置。

自从余氏两年前在伦敦扎根后，张绍宇便领了分公司总裁的职位。他从前在余氏总部工作了将近十年，业绩突出，深得余仲辰信赖。

只是到了异国他乡，受到的阻碍和限制比在国内多得多，他又是个怕事的，出了纰漏便处处遮掩。表面上看起来，分公司运营的不温不火，也算顺利，但实际上他非常清楚，公司一直在走下坡路。

他也清楚，粉饰的太平终究会有破灭的那一天。

可是落在俞泽手上，他实在忍不住惧怕。

怕的要命。

余家三少雷霆手腕在业界几乎无人不晓。

传闻他刚到巴黎任职CEO之初，不仅在内部进行了一次大换血，裁掉了一百多名员工。那两名私挪公款的领导层人员也在他严肃的追究之下彻底身败名裂，屁股后面还追着三辈子都还不完的债。

其中一位已经不堪打击跳楼自杀，另一个人则不知所踪，听说几乎所有公司都不敢聘他，生怕一个不小心触了俞泽的逆鳞。

“俞总，是我一无是处，让公司一路亏损……您给我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俞泽没再看他，低头翻了翻桌上的财务报表。他一页一页翻得极慢，整个会议室只有纸张扇动的声响。

半晌，俞泽的声音才漠然响起。

“将功补过？那么，崔佛庄园那块地，张总是有信心拿下了？”

“我……我尽力！只是……锦宏集团那边，似乎也……”

张绍宇听到俞泽仿佛冷冷嗤笑了一声，便收住了话锋，紧张得手心皆教汗给浸湿了。

“在我这儿，从来没有尽力这个说法，只有成，或者败。余氏可没那么多闲钱供养一群无所作为的酒囊饭袋，赔个血空来做慈善。”

在座的领导层闻言，每个人都面面相觑，连呼吸声都不敢加重。

“听清楚了？”

“是！”

张绍宇感觉那个人仿佛一台活体的强力制冷机，随时能将他所在的地方冷冻成北极。

俞泽稍将身子靠近椅背，用手轻轻揉了揉眉心。

“张绍宇，你的过，咱们日后慢慢算。眼下，我可以给你一个弥补的机会。你先留下，其他人散会。”

剩下的人哪里愿意在俞泽的目光下多停留一秒钟，一溜烟的工夫便闪出了会议室。

“俞总，您有任何要求都尽管吩咐！我一定不会再让您失望！”

快速扫了一眼腕表的表蒙子，俞泽言简意赅地向他传达了自己的意思，张绍宇连连点头，眼神中掩不住崇拜之意。

“差不多了，你想办法帮我联系Thorn公司的销售总监，两天之内，我要当面见到他。”

“好。”

张绍宇离开后，俞泽颇为疲惫地站起身来，脑内却是一阵阵晕眩，他不得不撑着桌子缓了好一阵。

昨晚在分公司通宵看完了各类文件和报表，这么不管不顾的举动，只怕自己受得住，那小累赘也受不住。

几乎从他落地开始，行程便没有中断过。

忙到现在，已经快到下午四点了。

八小时的时差。

没过十二点，大概还来得及。

他走到窗前，拨通了手机号码。

天空湛蓝如许，像无垠的海。西边有飞机驶过，转瞬便隐在云中。

一直到听筒里的滴滴声传来，俞泽才收回了目光。

看来是来不及了。

宁舒城，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