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早上的八点二十四分。

那时候，宁舒城正躺在许潭家主卧室的那张大床上。

头实在疼的要命。他醒了将近十分钟，那股昏沉的劲儿却仍迟迟没有缓过来。

他还穿着昨天的那一身衣服，连皮带都没完全解开，只是微略松开了些。他的风衣被规规矩矩地挂在了卧室门口的衣架上。

四周的环境有些陌生，空气中仍漫着淡淡的酒气。

他昨晚大概是喝断片了，现在脑里几乎是一片空白。

头天晚上，他和许潭去了New space庆祝生日。那儿有一场演出，是宁舒城最喜欢的法语摇滚乐队Fergessen。

两张票，他一个月前就订好的。

这样的一个夜晚，他本想留给自己和俞泽。假使那个人没有突然去英国。

他原已没了兴致去看，但许潭对这件事倒是无比上心，坚持不懈要为他庆祝生日，硬是使出浑身解数给他洗了一天的脑。

“宁大佬，你是不是这个月都没照过镜子，再这样下去还怎么靠脸吃饭？你看你都憔悴成啥样了？你玉树临风的风姿呢？闭月羞花的脸蛋呢？令人犯罪的笑容呢？你这再不出去放放风，怕不是要熬成黄脸公了！”

总之在那家伙捶胸顿足用尽各种奇奇怪怪的成语吆喝了一天的情况下，宁舒城还是无奈地松口了。

不得不承认，那时的迷幻斑驳的彩色聚光灯暂时流乱了他的理智。在冲击着神经细胞的一波波音浪中，在燥热沸腾的空气里，宁舒城一点点释放了这几个月以来积压在心里无数的困惑，迷茫与痛苦。

一种看不见尽头的，可望而不可即的痛苦。这痛苦总能令他如此不堪。

演出结束的时候，将近十点半。或许是压抑了太久，他竟有了种破罐破摔的心态。几小时的演出令他并不尽兴，两个人商量一番，径直去了附近的一家小酒馆。

酒桌上，他仿佛没有跟许潭聊什么话，一杯空了再满上，如此循环。

他酒量一向差，这他知道。

可一杯杯灌下喉咙的时候，宁舒城只觉得，酒精真是麻醉神经的好东西。

之后，他约莫是不省人事了。再次醒来，便已经躺在了这间卧室里。

“哎哟，大佬，你醒啦！咋的，头还晕不？”

许潭口里叼了根儿烟，手里端着杯蜂蜜水，给他送到床边。

“麻溜喝了！这东西缓解头痛的。”

“谢谢。”

宁舒城撑了撑身子，直起背接过杯子。

温度正好。一杯水下肚，胃终于比前几分钟好受一些。

“许潭，昨晚……”

“哎，你可别想入非非！我这种纯良青年，是不可能吃人豆腐的！昨晚大佬你直接喝趴在桌上了，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这家伙给我愁得，不知道你家地址，没法给送回家，我才迫不得已牺牲了我的床位！可怜我人高马大的，睡了一晚上沙发，一把老腰差点受不住啊！”

许潭故意作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逗得宁舒城直想笑。

“实在不好意思。”

“说这些干嘛，我都开玩笑的！”许潭顿下来啜了口烟，“不过宁大佬，你说你这酒量差成这样，还给自己灌那么多，我是劝都劝不住。我这几天酒局一多，也没时间健身，小肚子都冒出来了。我说，以后喝酒这事儿还是别找我了，对咱两都好。”

宁舒城正想打趣他，却蓦然想起什么似的，笑意突然僵在脸上。

“你……刚才说什么？”

许潭皱起眉头看着他，犹疑道：“呃……我说，以后喝酒别找我了……唉，不是，不就是不约酒，大佬你至于这……”

“上一句。”

“上一句？我说……我有小肚子？”

许潭看到宁舒城深棕色的眼珠微微在眼眶里打转，却并未再开口问他。

半晌过去，许潭被忽然就掀起被子跳到地上的宁舒城吓了一大跳。

“这……是怎么了？”

“抱歉许潭，我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得赶紧走了。”

宁舒城将皮带系好，迅速理了理衣服，将风衣从衣架上扯下来，迈开长腿就出了卧室。

“那个！等等！……”

许潭头一次看见一向云淡风轻的宁舒城如此慌张焦灼的模样。

“大佬，手机！给你把电充满了！”

他几步追出卧室，将手机递给了正在门廊换鞋的宁舒城。

“谢谢！”

宁舒城顿了顿，停下手里的动作，接过手机对他笑了笑。

当大门再次合上，许潭只定定地立在门廊，立了好一会儿。

他挠了挠有些蓬乱的头发，一手把烧了一半的烟递到嘴边。

昨晚帮宁舒城脱掉外套的时候，那个人似乎完全没有意识。

淡黄的台灯安安静静地映着他沉静而柔和的睡颜。那时候许潭突然很想吻他，只是吻他。

他是喜欢宁舒城。那么儒雅温柔，对谁都礼貌耐心。分明是这样平易亲和的人，跟谁相处，却又都隔着一层纱。

旁人揭不下那层纱，他许潭也不能。

他不傻，也能看出来，宁舒城心里必定是有人的。

许潭时常在想，是怎样优秀的一个人，才能让宁舒城这样喜欢，又是怎样复杂的一个人，能让他摘下惯常的理智面具，流露出所有的悲欢喜乐。

后来他知道了，在他想要偷偷吻一吻宁舒城脸颊的时候。

他听到宁舒城呓语中叫出的那个名字。

叫了三遍的名字。

“阿泽。”

阿泽么？

他到底没有吻下去，否则自己真成了一个傻子。

他把宁舒城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提，悄然熄了台灯，然后转身走出了卧室。

许潭，不是你的，就他/妈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