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这天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味，走出去吸一口呛鼻塞喉，谭易简给宁望舒围了条白色围巾戴了个奶白色的绒帽，确保人出去不会受冻才牵他的手出门。

山路不好走，宁望舒腿不好，没走两步谭易简就拉不动了，宁望舒跟小孩一样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红着脸喘气。

谭易简给他喂了两口水，拧紧瓶盖叹了口气慢慢蹲下去，把背朝向他：“上来。”

宁望舒扑了上去，谭易简差点被冲劲给压倒在地，他一手搂着宁望舒的屁股，一手撑着膝盖慢慢起来，捡了跟粗树枝柱着一路向坡上爬。

中午的时候才算是到了墓前，这墓的风水极好，头枕高山脚踏水。

谭易简从袋子里取出被水打湿的毛巾给他父亲擦了擦墓碑，擦完先表明了来意：“爸，对不起啊，你儿子从头到脚都挺虚伪的，一直没告诉你，你儿子喜欢的是宁望舒，就大四那年我带回家的那个男孩儿，大三时候给你垫医药费的那个。”

谭易简从袋子里掏出了贡品和纸钱，把纸钱给散开，一张一张的往石盆里填，宁望舒好奇的摸了几张，也学着他的模样往里扔。

谭易简弹了下他的脑袋，好气笑道：“你还没叫爸，烧再多也不算数，不然他又收不到。”

宁望舒瞪着大眼看他，小声嘀咕：“我给自己烧，才不给他烧。”

谭易简一瞬间就颓败了下来，苍白的脸色更显苍白，他什么也没说，从袋子里取了香点燃，给宁望舒手里塞了一柱：“一会跟我一起跪下，跟我磕头。”

宁望舒的好奇心早就不知道被脚下的蚂蚁还是小虫子给吸走了，他蹲在那里用手里的香戳来戳去，跟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一样。

谭易简只能把他从地上拉进自己怀里，攥着他的手腕给他一字一顿的哄：“听话，完了我下午带你去公园里玩。”也不管他能听进去多少。

现在的宁望舒像是真把童年缺失的快乐在谭易简的身边给补了回来，正日里肆无忌惮的表达着自己的心情，生气就又摔又闹，高兴了就哈哈大笑，简直被谭易简给宠的没边儿，对外界的感知也似乎在慢慢的恢复，断断续续的想起来一些过去的事情。

宁望舒挣扎开，咕哝着：“骗子。”

谭易简嘴里发苦，他以前一直给宁望舒说带他去玩，却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拖垮，他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你不是一直想给我爸上香吗，你看我今天不就带你来了，跪下叫声爸好不好。”

宁望舒缠了缠手指，纠结了一会才点了点头，他想起来谭易简的爸爸曾经拉着他的手念叨——以后就把这当成是你的家，常回来看看。

时间被无限的拉长，谭易简大喊了声：“跪！”

这一声回响在山谷里，音量传的很远，呼啦啦惊起了枯林里的一群鸟。

他们两个在高堂前郑重地下跪，头磕在了冰冷广阔的土地上，虔诚的宛如信徒。

宁望舒忽地就痴痴笑了起来，乐的喊了声：“一拜天地。”

谭易简喘了口气，没给自己留下流泪的时间，他又大喊了声：“再跪！”

咚的又一声，仿佛父母坐高椅，满堂亲朋挚友。

宁望舒哽了哽，憋着嘴角像是想哭，却无论如何流不出来一滴眼泪，他的哭腔喑哑心碎：“二拜高堂，爸。”

他生平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家。

谭易简转过了身，把宁望舒掰了过来正对自己，第三次大喊：“跪！”

谁知道宁望舒却直起身体不愿意跪，谭易简摁住他的后脑勺，把人给强迫着摁了下去，二人这才算相顾而跪，这一跪，一个真心欢喜，一个委屈压抑，头重重磕了下去，一辈子的夫妻就算礼成。

谭易简等了足足有十分钟，也没听见宁望舒说的第三个跪，他问：“昨天晚上我是怎么教你的，你哑巴了吗？”

宁望舒此刻却死死咬住唇缄默不语，谭易简红着眼的模样狰狞了：“第三个跪是什么，你给我接着说！”

宁望舒咬住唇拉拢着眼睫不愿意吐半个字。

谭易简喉咙里一阵气血翻涌，他知道宁望舒这是认天认地认父母，就是不愿意认他。

谭易简的肺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刺穿，他能清楚的感受到癌细胞都扩散到了心脏，它们在一起撕扯着叫嚣——宁望舒并没有原谅你。

谭易简不悲反笑，气极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宁望舒给打横抱在怀里，他心碎的话从唇齿里钻出：“我再给你说一遍，第三拜，夫妻对拜！”

宁望舒不是没有原谅谭易简，他只是忘记了太多的事情，根本谈不上原谅，记忆力越来越迟钝，就如同这第三拜，他是真的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