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一章:往事
小说: 将心囚 作者:棠梨烬 字数:3335 更新时间:2019-09-23 07:06:26
万年前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有这么句俗语,叫做“寒江上,白骨漂;魔尊当道,七界飘摇”。
我半眯着眼,不紧不慢的冲着那张有些眼熟的脸吐出这句话,江下的深谷甚是阴冷,低头见他青瓷小盏中的滚水不再冒热气,抬手将那小盏中的水泼掉,从那堆火上提起茶壶给他又续了一杯,依然不紧不慢。
“小魔帝,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少年脸色一阵青白,似是有些难为情,就算浓密的睫毛忽闪着盖住眼睛,也根本掩盖不住主人的心思。
“晚辈...晚辈明白,可晚辈既然来,那定是做好了准备的,您一日不应我便磨您一日,一年不应我便磨您一年,就算外头有其他人说什么,晚辈一力负责便是,定不会让您再受七界打扰。”
他说到后面情绪明显激动了起来,我悄悄叹了口气,这么一个情根深种又敢作敢当的好孩子,可真真不像那个人的崽儿!然而这话里大有陪我耗死在这的意思又算是怎么回事?
“小魔帝,何必呢。于这七界而言,我总归已然算是个死了的了。你那小情人被魔焰烧伤的严重,虽不至于马上要了他的命,最多还能再撑个几年,与其在这陪我耗着耗不出个结果,还不如在这几年好生陪陪他。”两腿交叠着坐在地上,我那素白的长裙铺了一地,面前小孩似被我戳到心尖上的痛处,一时两人无语,方才还祥和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您死活不肯出山,难道真的是还在怨恨晚辈的父亲吗?”
他幽幽的盯着我,徐徐吐出这句话,我被这句话惊的手下不稳,壶里的半壶滚水直接浇到端着茶杯的左手上——
“嘶…你个小毛孩子倒又知道的清楚!”
哑月谷底阴寒,我便一直把茶壶架在火上,里边的水自然一直都是滚的。眼见着整个左手迅速的变红又被烫出了泡,我眼角抽了几下,生生忍住,到底没好意思在一个晚辈面前喊痛。不过那小孩似是吓得不轻,低低的垂着头不敢再说话。
“啧…小魔帝,被烫伤的人是我,你怕什么。不过你说的倒是一点没错,我的确怨恨你父亲,当年若不是他硬拦下我还将我封入这哑月谷,我早就能将七界一举铲平,又怎会如丧家之犬一般在这种地方苟且偷生。他否认我、羞辱我、毁灭我,你想得倒是好,竟敢来求我去治你那小情人。父债子偿知道吗,嗯?”
——这话说的我心虚的很,明明十分的没底气还要刻意装出那副一辈子也没适应的强硬模样来,着实是自己都别扭的要死。
这话一说出口,原本我估摸着小魔帝不是对我破口大骂也该是甩袖而走啊,谁知他还是那副做坏事被抓了现行小心翼翼的样子,实在忍不住再次怀疑,这到底是不是酌辰那货的崽子,若果真是亲父子,性子差的也太大了…酌辰的霸气与胆识,怎得在他儿子身上半点也难寻。
……
“我不信”
眼见他脸红了许久,有话不敢说的模样看的我一个劲儿心疼,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啜喏着说出这三个字,却叫我更心疼了!
小魔帝可怜见儿的,这是硬生生被我吓成了这副德行?
想来他又有什么错,为了救自己的爱人冲破寒江上的千里瘴毒已经很不容易,又花了大量的法力来冲破酌辰万年前封在哑月谷口的结界,在偌大的谷底用了十几日来寻我这个被封了近万年生死不明的前任魔尊,找到后还被三推四阻连带着威胁的恐吓一番……
实在是不该啊!不该!只可惜先前狠话已然说出了口,此时再拿话往回圆似乎有些脸疼,我边思索着怎么能哄哄小孩一边轻轻转动着左手的手腕,整只手都被烫伤了,轻轻一动就是一阵酸麻和轻微的刺痛,在这刺痛下思绪甚是恍惚,这痛感竟能让我有一种我还真真切切活着的认知感。
“魔尊当日独战三大君主也丝毫不落下风,如今这么点小伤都不能自愈了吗”
那少年盯着我那只险些被烫熟的左手微微蹙眉。
我看着他的脸,眼前一阵眩晕,脑中不由自主的响起一个声音,或是调侃、或是恼怒、或是嘲讽,却总是那一个人——
*
“连赤鳞蛟都斩杀了,竟还能被条小蛇咬的中毒昏迷,霄允,你真是越来越出息!”
“方才不是还教训别人吗,孤觉得你说的甚是,想来魔尊对于魔界典籍早已烂熟于心了,那孤来考考你——”
“呵…是了,你视死如归么——我不是!我怕死!我这魔界百万徒众怕死!鹤霄允,孤不许你再胡闹!”
……
*
奇怪啊,他曾对我说过的话,一字一句,竟还记得那么深。
……
那小崽子终于走了,为着他让我想起的那些往事,我允了为他的小情人治伤。
不过我仍不愿出哑月谷,便让他自己想办法将奚诘送下来。奚诘被魔焰灼伤严重,受不得颠簸,我知道这是给翎箜出了个难题。不过他若是想不出两全之法也不长个脑子的话,就算我帮了他们这一次,日后再受人暗算可怎么办,我是没那个耐性专门帮俩小辈收拾烂摊子。
不过,今日感觉还是不大对,我这算是在教翎箜为君之道么?明明之前想的好好的,自此与七界再与纠葛,尤其是事关我那前上司酌辰,如今倒是帮酌辰那死王八养儿子了?
一根干枯的树枝伸到我面前,轻轻晃了晃——
“你的确是在帮死王八养儿子”。
那声音沙哑生硬,与他本体那株枯木般配的紧。
我伸出手掐了截树枝子下来,清楚听到那一声脆响和那老东西装模做样的呼痛。随即带着两分不满与八分调侃笑骂一句:
“老东西,你什么时候活过来的,都这般年纪了还敢如此放荡,又窥我心。”
他是株梧桐。
若是按照年岁来算的话,也该是七界内所有花草树木的老祖宗了。原本在哑月谷专心修炼也是郁郁葱葱活的甚是滋润,不过后来哑月谷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老梧桐到底活得久、成精早,在大火蔓延到他本体时生生将自己的灵逼出体外,这才勉强留了一命。自此后也算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灵体不受局限,修为又深,他便能三天两头出谷附在自己重孙曾孙的身子里玩。
由于在我来之前他就时常离开自己本体的缘故,在后来我被封进哑月谷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一度认为这老梧桐早被烧死了,以至于他第一次跟我说话可真是把我吓得不轻。
所有人都觉得,当年魔尊鹤霄允被公正无私的魔帝酌辰打入哑月谷,那么后来万年间的事本魔尊就应当一概不知。
谁能想到本魔尊有这么个嘴里没遮拦 且视酌辰的封印如无物 出入谷来去自如的老东西做邻居,这万年间,暂且不说事关神仙妖魔灵冥的大事,就连哪位神君收了个貌美的弟子、谁家侧妃诞下一对双胞胎、哪世人皇被儿子逼宫退位这样的微末小事,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不过说句心里话,知道的多了也着实是烦的很——
譬如,后来酌辰他娶妻生子甚是美满、我最交心的好友绯流在我出事后不久就让位给了徒弟自己撒手不问政务、当年逼得我大开杀戒的罪魁祸首还在受万人膜拜中活的有模有样……
怎奈何那老东西说的高兴了才不管我是不是乐意听,我就只好当作锻炼耐力了。
“您老人家又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竟劳动您大驾回来一趟。”
话虽说的不大中听,但一想起每次他回来都是给我“通风报信”,心里就像被只小兔子挠了一爪子:恼不得,还想要上去摸上两把。
毕竟,这天上地下,七界浮生,还会随时惦记着我的就剩它老东西一个了,哦对了!老梧桐的名字就叫做,浮生。
想到这,我撑不住的笑了起来,浮生,这名字若与一个俊秀公子少年郎再配上副悦耳的嗓音才搭调啊,只可惜老东西的本体被烧焦,再也幻化不出人形,声音也跟着哑成了这副德行。
“啪——”
我正自己笑的浑身发抖,不想左手骤然传来一阵剧痛——快烫熟的左手被记仇的老东西狠狠抽了一树枝子
……
“老东西!你又窥心!”我痛的呲牙咧嘴的抱着左手,边想这报复也是来的快。
“咦?小丫头,你废了?”浮生似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种小伤都不能自愈了不成”
……
我刚喊了翎箜小魔帝,这就被人喊小丫头…天道果然也是好轮回的。
浮生喋喋不休的继续说话,他也就这点好,就算活的年岁很长也不端长辈架子,和他一起就从不感到枯燥,甚至更想求一会儿清净。
“老东西,我无意不防备时被你窥心几次也就罢了,若是有了防备还被你看了去也忒丢人了”。我扭头去看自己靠坐着的枯木,此时煮茶的那簇火已然熄灭,在这哑月谷底就没了其他的光线,现下哪怕我与树干紧紧贴着,也是难看清他的样子。
“小丫头,你又从来不肯自己告诉我你的前尘之事,都说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我就偶然看几次又怎么了”。听声音他已经坐到了我旁边,我扭过头撇撇嘴不去理他
“小丫头,你方才想的那个死王八是谁?”
“自然是那傻小子的爹。”我轻笑一声,就知道他会问下去
“丫头,我说真的”浮生的语气极其不满
“我也没跟你说假的啊,自然是那傻小子的老爹。都说死者为大,你还非想给死人戴顶绿帽子不成?”
我闭上眼睛不打算再理他准备睡一会儿,却又转过头去添上一句:
“你再问也没什么用,当真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不过日子久了,年岁深了,至于我的前尘啊,也就真的不记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