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昧生想听窃欢抚琴，要听宿平云听过的破阵之音，窃欢如今才意识到，原来不止是七绝在他身边，就连世子爷都是监视他的人，窃欢能看出他不平忧虑的心思，身着薄衫抱了琴坐到池塘的柳树根下。

“地上凉，为何坐在柳下抚琴。”

“王爷听过《柳下生》么？”

“渝州名曲，书生为心上人在河边垂柳下抚琴七日，对岸的姑娘闭门七日不相见，书生跳河自尽。”

“王爷可要听？”

“不听。”

宿昧生心中为令牌的事正烦扰，没有心思听这种凄美爱情故事，他想听窃欢弹初见那一曲沙场将归的曲子，或者是破阵之曲。

窃欢玉指落下第一个弦音，温柔缠绵，宿昧生几乎是同时皱起了眉头。

窃欢心中有情，一曲《柳下生》被他弹得情从心起，一往而深，似灯下少女倾诉情意，也似新妇出嫁爱意匪然。

也不知是不是原曲，到了后半段，珍珠玉碎，裂雨破琴，窃欢的手指凝血在弦上，宿昧生表情阴鹜的盯着已经失神的窃欢。

而弹琴的人，浑然不觉。

都说天下有情人太过难得，窃欢痴情为这一人，却发现这人早已面目全非。

一滴泪禽在眼角，悲怆心碎而下，窃欢被宿昧生一把抓住了手指，一脚踢开了琴。

“不准再弹了！”

宿昧生暴怒的呵斥，他说不清自己心中那股饱胀的闷痛是因为什么，他一把将窃欢抱进怀里，失了姿态也不管。

他阴鹜的眼神紧紧的盯着远方，仿佛看破一切抵达了他想要的地方。

“我不负你，我就算谋反我也不负你！你为何这般伤心难过！你为何肝肠寸断？不准对我露出这样的表情，不准流泪！等我坐上那王位，我定会让你成为戮云国千古第一男后！我定会将我曾经的宏图大志统统都找回来！”

宿昧生从不觉得世间的情意特别是那缠绵悱恻的男女情有何魅力能引得天下英雄尽折腰，可如今他却发现，他不过才心动一点，就已经让他难以自持。

被他抱着的这个人，一颦一笑都那般风雅可爱，能说会道，心思玲珑剔透，就算出于阖清楼，却还是一颗真挚的心硬要闯进来。

他知他少年志向，知他如今心思，本是怀着一心的爱慕之意向他献了自己。

却发现，每一步都是这个男人为了自己的筹谋而精心设计的棋局。

晋平王爷要一个卿倌传一个耽于美色的臭名，所以大张旗鼓让七绝带着马车从阖清楼正门去接人。

晋平王爷需要除掉当初的中庭大人，所以任他们在猎场见面，那个赌，七绝不可能隐瞒王爷，被算计的不是宿昧生自己，而是其余的所有人。

他需要传一个骂名给天下人，但是对于当初的金刹军可就不是为卿倌儿怒斩朝臣，而是皇帝不念手足之情，蔑视金刹军昔日功勋，刻意打压晋平王，不然当初本就已经没有兵权的檩亲王，为什么还要被剥夺亲王之位。

用一个言行有失的中庭大人鼓舞全军士气，他虽在朝堂失了两分势力，却成功点燃了金刹军旧部的忿恨之心。

“你本可成为一代贤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为何一念之差，要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一代贤王？我为何一生一世都要为人臣子？我统率万军踏遍西南之境，威慑外族十几年，怎样的危险和苦痛没受过。可他呢！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皇帝呢？

听信朝臣一面之词，说什么檩王爷大权在握，唯恐难以纵横捭阖，驭凌于我，等我凯旋而归之时就一道圣旨将我十万金刹军分得尸骨不剩！你可知他们分编之后，沙场血性被人说成功高气傲，更有小人肆意编造流言蜚语，让整个金刹军分崩离析。

那是我从十八岁就朝夕相伴的军营，那是我耗尽心血，一兵一卒悉心培养训练出来的军队！你说他凭什么，坐享我们用血肉之躯保住的安宁与祥和，却还要用朝堂那些搬弄是非的心思揣测我沙场男儿赤诚的忠心。

我不能饶恕这个心胸狭隘善妒自私的皇帝！不能！”

“可你想过没有，如果刺杀胡契王子，再次引起两国纷争，受苦的是边疆百姓，胡契军队的铁骑有多强悍，想必王爷比任何人都更加心知肚明。难道王爷觉得自己能够内忧外患一同解决吗？

这计谋的代价有多大，王爷估量过吗？就算你弃西南边境百姓于不顾。那么与你一同作战的金刹军呢，与胡契铁骑作战，与皇上全国的军队作战，别说十万大军，就算你有二十万，也不足以攘内安外。

我不想看到金刹军全军覆没的景象，我更不希望你一生功名毁于一旦！”

“在胡契军队集结之前，我就会完成登基大典，到时候，不止金刹军，天下都是我的，我还怕打不赢胡契人的小小铁骑军队吗？”

“一定要反？”

“为何不反？”

窃欢心脏处闷痛了一下，靠在宿昧生的肩头，温柔绝望的沉默，泪痕难干。

四月本就不是多暖的时辰，衣衫单薄又席地而坐，风吹一下就受了寒气，请了大夫过来看，抓了好几副药，宿昧生给人捏好了被窝。

药罐子和小炉子都被搬进了王爷的寝居院，宿昧生一边听着七绝的汇报一边拿了药材按自己的剂量给窃欢熬药。

七绝的目光，先看了一眼咳嗽出声的珠帘背后的窃欢公子。

有隐隐的担忧。

“弄清楚了吗？”

“是商横晏做的，我们派去联络的暗影被商横晏的暗影全部歼灭，但从一个暗影身上留下的伤口，我得出了别的结论。”

“说清楚。”

“我怀疑是牧校尉动手杀了那个暗影，不然商横晏的暗影不可能那么轻易的将我方七人全部绞杀。”

宿昧生用长柄木勺将药搅拌均匀，盖上盖子。

“这么说，牧歌的记忆恢复了？并且已经背叛了本王？”

“我已经请了榆娘动用潜莺去试探。”

“白烁风那边怎么样了？”

“飞云将军已经同谭炽统领前往渝州风鸣城点将，小九已经在被点之列。”

“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