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其邻是踩着上课铃进教室的，与任课老师一前一后。

这两堂课是跟另外一个班一起上，殷其邻甫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殷其邻视若无睹地站在门口，眼睛扫了一下教室，在黑压压的人群里找空位子。

很快，殷其邻便拿着书本朝后方走去。

途中，不时听到有人嘀咕“脸皮可真厚，还好意思来学校。”

“就是，真是人不可貌相。”

“听说有一个备胎都闹到他租住的小区去了，真够丢脸的”

“我们觉得丢脸，人家却未必，毕竟做出这种事的人，多半脸皮都不要了”

“不是不要了，我看是压根就没有”

非议声不断传来，殷其邻没理会，径直走到位子上坐下，刚一摊开课本，耳边便传来不悦的声音：“你能别坐这里吗？”

殷其邻看都未看一眼，拽开笔帽，淡漠道：“看我不顺眼，你可以走。”

“你……”这人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脸颊有些发胀，“你挡着我怎么出去？”

他刚说完，殷其邻就站起身退开些，示意他要走就快点。

这段时间，林及雨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此时更是整个班级里的焦点。

任课老师抬头皱眉看向后上方。对于学生们的私事，他不关心，但若是有人敢在他的课堂上撒野，那就别怪他不讲情面了。

这人还是头一回接受众人的目光洗礼，心里虽抱怨，可脸皮着实有些薄，只得悻悻地收拾课本走了出来，坐到左后排的空位上。

这人一离开，殷其邻就坐了下来，坐姿十分端正，双手交叠平放在课桌上，抬起头，睁着一双人畜无害的眼睛，目视前方讲台，一副认真听讲的好学生模样。上课什么的，好怀念哦。

任课老师满意地点点头，打开投影仪，开始了今天的讲解。

这段小插曲很快便被任课老师的精彩讲说给带过去了。

毕竟在座的都是考上名校的学生，八卦随时都可以听，但老师的讲解，却是过时不候。

唯有左后排的某人时不时盯着右前排的人暗暗呸了声：“装模做样”

一堂课结束，殷其邻百无聊赖地坐在位子上玩花式转笔，眼睛有好几次捕捉到周围的人都在看他。

明知他们有话要说，但殷其邻就不先开口，他特喜欢看大家欲言又止的样子了，别提多有趣。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那只笔在殷其邻的手指中飞快地转动，就跟孙悟空舞动金箍棒似的。有好几次，殷其邻甚至故意把笔往上高高一抛，就在大家期待那笔会掉在地上，好让他装逼失败时，殷其邻又稳稳接住了，手中的动作要多酷炫就有多酷炫，脸上的表情要多欠揍就有多欠揍。

等上课铃响起，殷其邻不转笔了，左后排的某人才回过神，想起来唾骂一句“哗众取宠”

殷其邻听到了，回头看向他，满眼带笑“你好可爱哦”

这人原本做好了回击的准备，谁知对方竟不按常理出牌，还夸了他，他还是头一回被人夸可爱，虽然自己身为男生，不应该听到这句话感到高兴才对，但他的脸颊还是微微烫红。

殷其邻接着又说了一句：“就你有嘴哦。”

“你……”这人脸颊更红了，但明显是被气的。

殷其邻转过头，又开始装三好学生了。

这人刚要开口反击，但转念又想到自己方才被殷其邻说的那句，忙闭上了嘴，愤愤地拿起笔，狠狠地戳着课本。

殊不知，殷其邻是真心诚意地夸他可爱，当然后面那句话，也是真心诚意。

后两节课是演讲课，殷其邻拿起课本，前往另一间教室。

林及雨之所以选修这门课，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在人前勇敢地表达自己的观点，而不是畏畏缩缩地当个随声附和的人。

讲师说了一段话，便开始点名，让点到名字的人站到讲台上进行十分钟的即兴演讲。

因为最近林及雨的事情在系里闹的比较大，讲师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最后点到的名字便是林及雨。

殷其邻站起身，缓缓走向讲台。

台下的同学们看着站在讲台上的人，都在猜测林及雨会不会就他的那些传言作出回应。

殷其邻对讲师躬身一谢后，也不耽搁时间，开场便是掷地有声的发问：“请问在座各位，有谁体验过谣言的威力？”按他原本的打算，他也是想在这门演讲课上问老师借用几分钟，向大家澄清。

对于这个发问，台下没人回答。

这在殷其邻的意料之中，他又换种方式提问：“或者说有谁知道谣言的威力？”

殷其邻没让大家发言，紧接着便说道：“我想在座各位一定没有人愿意去尝试这种威力，但这并不妨碍在座的各位让别人尝试一下。本来我是不想澄清的，想着清者自清，谣言止于智者，毕竟能进这所大学的都不是笨蛋。

可这么多天过去了，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那些针对我的谣言就跟滚雪球一般，越传越离谱，作为天之骄子的你们功劳不浅，且乐陶陶地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肆无忌惮地抨击着你们认为不道德的人。那我想请问，以讹传讹这种行为也是道德的吗？”

有人面面相觑。

殷其邻继续说道：“可能你们会说无风不起浪，那些传言言之凿凿的，不像假的，呵，谣言不传的像真的，能算谣言吗？”

台下有人举手发问：“你没做过，为什么会有这种谣言出现？”

殷其邻点头夸奖，“问的好”说着目光滑过众人，“大家一定也都这么想的吧，不光你们，我也一样，我没做过，为什么会有这种谣言出现？我很纳闷，这些谣言是怎么缠上我的？后来我想了想，可能世上偏就有这么一些喜欢乱嚼舌根的人，而我又刚好是那人看不顺眼的。毕竟我只能管住自己的嘴，却管不了别人的嘴。”

台下又有人举手打断他，“听说在你生日那天，有人跑到你租住的房子楼下向你告白，说他甘愿当舔狗，甘愿做备胎，请问这事是真是假？”

殷其邻望着那人，“那人的疯狂举动是真，但说我拿他当备胎是假。”

这人继续发问：“你说你没有拿他当备胎，有谁能证明。”

殷其邻摊开手，耸一耸肩，“无人证明。”

这人神气道：“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殷其邻反问他：“那我想请问你，那人说他是我的备胎，又有谁能证明？你？”

“这……”这人支支吾吾。

殷其邻冷笑一声，抬眼扫向大家，声音铿锵有力，“法院判一个人有没有罪，要讲究证据，而你们比法院厉害，你们根本无需讲究证据，只要凭借着一张嘴，就能轻易地给那个人扣一顶帽子。

事情的真相如何，你们并不关心，你们只是选择性地去相信那些你们想相信的。为什么你们会选择听信这些？不是因为你们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而是你们压根就不想去深究这些。被人当枪使，不是因为你们傻，是因为你们骨子里就有着麻木不仁的本质。”

殷其邻的每一声质问，都像一座大山压在他们的头顶上，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

“虽然没有人能证明那人是不是我的备胎，但我能拿出证据证明那人明显不怀好意”殷其邻掏出手机，连接电脑，找到备份，把鲁维岳发给林及雨的那些恶心人的聊天记录调出来，通过投影仪放大到幕布上，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随着屏幕的慢慢滚动，底下的人逐渐哗然。

“可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心软的人会被这些言语打动，说这就是舔狗，那人说的是事实。真的，若我不是当事人，我也会同情他的。但事实是你们并不知道我的感受，这种感受就跟吃了苍蝇一样的膈应人。

在我明确地表示拒绝后，他表面上是答应了，说以后再也不会了，可转眼关于我的谣言就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有这么巧吗？我有理由怀疑，是这人的精心设计。

还不止这些，这个人还在我生日的那天傍晚，特地选在人多的时候向我告白，我就想请问各位，你们向心仪的人告白，会说出这种明显让别人误会你所喜欢的人的人品的话吗？说什么甘愿当备胎，甘愿当舔狗，这怕不是告白，而是带着满腔恨意想毁了那个人。得不到的就毁灭，这样的人，你们若是有谁喜欢，可以尽管去找他。

至于那些造谣说我滥交、同时交好几个男朋友、花男人钱的事情，更是无稽之谈。都道是日久见人心，我林及雨的为人，凡是跟我同班了两年的同学，应该比旁人更清楚，可事实又怎样？因为我在外租房子，因为我换了一部手机，因为我在班级里存在感很低，没有什么朋友，我的同班同学，就站在了攻击我的第一线。”

之前举手发言的人，哑口无言地站在那里。也有几个林及雨的同班同学想发言，结果被他这么一说，又都偃旗息鼓。

静默片晌，不知怎的，突然间殷其邻的情绪变得很低落，很多话他想替林及雨说出来，“摧毁一个人很容易，比你们任何人所想象的都要容易的多，我不是个内心强大的人，旁人的指指点点都会对我造成伤害，更何况那些事情我根本就没有做过，可因为这些谣言，房东让我搬走，就连我的父母也不认我这个儿子了。”

说到这里，殷其邻自嘲一笑，“可笑啊！到头来，最不愿意相信我的人，都是我身边的人。”

殷其邻咬了咬唇，眼眶泛红，好半晌，仰起头努力挤走眼里的雾水，继续说着，声音带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沙哑，“没人知道，就在昨天晚上，你们躺在床上做着美梦的时候，林及雨……曾想过自杀。”

不是想过，是真的。

放学铃声响起，安静许久的教学楼变得嘈杂，过道上其他班级的同学有说有笑地经过，远处传来打闹的声音。

这间教室里没人出去，全都静静地注视着站在讲台上背对着他们的人。

殷其邻不想失态，但他心里却堵得很。

林及雨自杀前曾写下一封遗书：来世一趟，我很抱歉，没能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夏日的风吹动窗外的树叶，摇曳的一如两年前那般，那时的林及雨，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来到了这座城市、这所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