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现在都记得当年的事情。

他不知道天道因果其实受人制约——其实说人也不尽然，毕竟是高高在上的佛陀在操控着着看起来庸庸碌碌的人世间。

高高在上的佛问跪在彩云之上的地藏：“你悔吗？”

“悔。”

当时观音以为地藏终于悔过他与那地狱道鬼王的事情了——可是地藏却说：“后悔应下来度化众生的重任——地藏自己却都佛法尚未通透。负了重担。”

“荒谬！”

观音第一次看见高高在莲台之上的佛这般模样。

你不能说他是愤怒，也算不上是气急——非要说的话，大概是怜悯居多吧。

“他选择昄依了观音。”而不是我。

“是我没有经过您最后的考验，我不配在高高的九天享受人的供奉——我现在甚至算不上是佛了吧。”

地藏直视着释迦的眼睛，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赌气还是在求助。

“你走吧。”

“天南海北，做你喜欢的事情。”

“当这偌大的世间，从没有地藏。”

“没有人可以替代你。”释迦闭着眸，“入世去罢。”

——

江邻几猛地惊醒。

像是做了个长达一生的梦，走了长达好几个山脉的路途。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叫了声江竹，但是屋里却没有人应他。

“阿竹？”

无人应答。

“做噩梦了？”

是顾博晖。

“你怎么回来了？”江邻几撑起身子，看着在屋里已经泡好了茶的顾博晖就觉得自己像是睡了一个朝代似的——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次一梦就是近百年。

“诶诶，公子你怎么不再睡会儿。”

“我做了个梦，被烦得不行，就起了。”

江邻几敷衍了两句，但是眼睛是一直盯着外头热热闹闹的人群。

“公子要去看看吗？”江竹抓着他的手，指着外面，强忍着自己渴望的神情，想着把江邻几也拉下去——这个人太淡了，淡得像是波澜不惊亘古不变的湖泊，不论是否有风，都不会见他变一点颜色。

快过年了，远方的人回来了，想见的人回来了，在京都的人更多了。

“你去吧。”江邻几收回眼神，“我不喜欢吵闹。”

是真的不喜欢吵闹还是觉得拉不下面子，顾博晖无从得知。但是他印象里的地藏是清冷的，似乎就像是这样——但是又觉得不对。

江竹欢呼了一声，一溜烟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江邻几转过身来看着顾博晖，没有说话，但是一点没有打算移开眼睛的意思。

“你想说什么？”

最后还是顾博晖先说了话。

“没什么。”就看看而已。

江邻几看着他，沉默了很久，他又问了一声，“你是不是喜欢地藏啊。”

是吗？

顾博晖被他问住了。

他记得他第一见到地藏时候，他只是个吸收地狱道灵气而生的小鬼——要说的话也无非就是个灵根高些的小鬼罢了。他害怕极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佛，但是又觉得这个这个佛啊，他真好看。

他当时是在和谁打架呢，那个恶鬼咬住他的喉咙，只要稍稍的再使一点劲儿就可以让他消亡。是地藏救了他，之后他就像是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地藏的身后，一声一声喊着地藏的名字。

“你跟着我做甚么？”

地藏即便是在秽土依旧是出家相的模样，他笑着看着自己的小尾巴。

不会像现在的江邻几，即便是笑起来都像是深厚的冰面上难得的一点点阳光——没有一点暖意。

顾博晖看着江邻几，点了点头：“对。”

江邻几冷笑，在顾博晖以为他又会叫他滚的时候，江邻几自己出去了，他从窗户这里就直接跳了出去，顾博晖听见他说：“地藏不会像我这样浮躁不端庄吧。”

像是在赌气。

——

江邻几又去了师家府邸。

师礼信看见他的时候人都愣住了。

良久之后才问他：“过大年了，你就没有想要团圆的人吗？”

“没有。”江邻几首次回答得格外的生硬，“没有谁会想和一个妖精过这么一个温馨的节日。我无聊，就来看看你。”他没有披袍子，雪落在他的青衣上又化开，变成一团一团的小水渍。

“亏得你来得早，不然我就要被迫参加师家那个虚伪的什么团圆家宴了。”师礼信也笑，他问，“江先生，你说我是不是喜欢那棵桃树啊。我看着他，就觉得亲切。”

仅仅是亲切吗？

江邻几笑笑说是。

师礼信震惊的转头看着他：“您认真的吗？”

江邻几想点头的时候又摇了摇头，说自己是开玩笑的。

师礼信将信将疑把江邻几送过来的新年礼物拆开，里面是一把桃木梳子。他笑道：“上次江竹姑娘叫你送梳子是叫你送给心上人，你这叫什么？”

“不是我送你的。”

“是谁？”

师礼信也乐得和江邻几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这些没有营养的话，但是师礼信看着手里的小物件只觉得心悸——像是将爱人的皮肉剥离送到他掌心——他只觉得烫。

“为什么我觉得心悸。 ”师礼信笑了一声，但是他觉得眼睛干涩，“你礼物叫我即便是过年也没有一点好心情了。”

“那你还给我？”

“江先生实在是吝啬，送礼物竟然还会叫我还回来？”

“我本来就是个奸商。”江邻几喝了一口茶，他开始有意无意的和师礼信说起来佛教问题，他问，“你信佛吗？”

“本来是不信的。但是见了你，我就觉得我以前做的那些什么积攒德行的事情让我得到现在的福报。”

“你又怎么知道是福报呢？”江邻几反问他，“你失去了记忆，然后大病一场，在不久之后你甚至可能失去你的双眸。”

“你都不后悔吗？”

“后悔什么？我觉得值得。”师礼信反过来笑他，“我不知道江先生你是不是信奉佛学，但是不得不讲，你的存在叫我觉得你就可能是九天上头的菩萨下来渡我的。”

“有代价的。”

“没有什么东西可不交付代价。”师礼信笑着，“我倒是没想到江先生竟然这么固执并且顽固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