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存显然比程松要来得懂事，一言不发地去取出箩筐里的芋头擦洗起来。

许慎之只用了一半的芋头，算计一下，将将好一大盆，他们三人加上刘姨、李叔，还可多出一碗叫程松带回家去。

芋头的皮要仔细地去干净，赤手剥会手痒，因而知道了这里的苦楚之后，陆存就不让许慎之出手自己处理，一言不发地便包揽了这些粗活儿。

许慎之将刚买的两段排骨切成段，米酒倒入锅中，煮开了那股浓烈的酒香味便溢满整个空间，如有生命一般迷惑着狭小空间的三个人，令人如痴如醉，而越是翻滚，酸酸甜甜的酒香气就越是芬芳馥郁，当真是醉人了。

排骨放进咕嘟冒泡的米酒中，焯了血沫子便捞出来洗净，放置一旁沥干，蒸腾起的雾气都带着一股酸甜的米酒味。

处置好这些，许慎之便招呼程松去烧火，自己切了几朵香菇，在头上切出十字形的花刀。

火要用中火，因而用了两三根长柴火，些许茅草，片刻便将锅里的水珠蒸发。此时倒油进去，很快便微微冒烟。

他伸手试了试油温，感到温度已经有些灼人了，就拿出排骨，倒入锅中，立即发出一阵“滋滋滋”的响声，被油包裹的排骨附近翻滚着细小的气泡，颜色渐渐转为黄色。

煎炸片刻，直至排骨酥脆金黄，就可捞出锅中。

这个时候陆存的乖巧懂事显露无疑，安静地在一旁削芋头皮，程松却咿咿呀呀地怪叫，一会儿说烫着手了，一会儿恨灶膛里都是浓烟，一会儿又忘了把烧短了的柴火往里头推，总之不省心得很。

许慎之让他出来歇息，他又不肯了，硬说自己聪慧得很，这点儿困难太好克服了。

许慎之无语失笑，不知道他在家里究竟是怎么帮忙的，难不成没烧过火？相比之下，安静又贴心的陆存就显得格外难能可贵，就算有时候耍些小性子，也比这猴子要可爱。

不久以后，青年就发现，他还真没猜错，程松被娘亲打就这么多了一条理由。

许慎之不再管程松，将热油倒入放着香菇的碟子里，滚烫的油烫过香菇表面，棕黑色的表皮微微翻卷，露出雪白的内里，散发出一股香菇特有的香气，霸道又独特，一下子就占领了整个厨房，刚刚米酒的香味都不得不为之退却。

紧接着，倒入滤去油脂的高汤，小火煮开，将刚刚炸过的排骨放进去，慢慢炖煮。排骨炸过，表面便被油脂包裹，水分不易流失，更带着一股油炸的香味。又因过滤热油以后，用的是炖，故而没有那么油腻，味道便更上一层楼。

许慎之盖上锅盖，这边陆存已经很快处理好了手上的芋头，放在小竹篓里，雪白雪白，十分可爱。

他不紧不慢地将芋头切成块儿，大小与切好的排骨，略微大上一些，眉目低垂着，分明是专注的，却显出几分莫名的乖巧，长而微卷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一下一下骚动着陆存的心尖，他就这么痴痴地看着，好像看多久都不会腻味。

许慎之却忽然间动了起来，惹得少年心虚地低下头，装作自己刚刚什么都没在看。

好在青年并非有所察觉，只是在查看排骨的火候，感觉差不多了，把端起碗碟。

一颗颗莹润如雪的芋头落入汤中，香菇也进了锅里，许慎之拿出干菜坛子，里面是封了半个月的梅干菜。

梅干菜用料甚广，大约只要是蔬菜便能做。许慎之则是用刚刚抽苔的芥菜，正当鲜嫩的时候便用盐腌过风干，再层层用盐码好，堆入小坛子里，半个月便成了和鲜芥菜风味截然不同的梅干菜。

许慎之捞出些许梅干菜，放入清水中细细搓洗，直至感到盐分减少了些许，才放入排骨里，盖上盖子等待。

然后，他拿出腌制好的咸鱼，摸了摸，手感不太好。小镇天气湿润，常常下雨，这几日又是阴雨连绵，咸鱼都吸了水，有些发软，若是不尽早用掉，恐怕不久便要臭了。好在许慎之用量不大，一次只腌一两条，用完了才会再腌。

许慎之想了想，便让程松从灶膛出来，将铁钳洗净后在火上烧干水分，夹上咸鱼在火苗上反复烘烤，也不必避开脏污之处。咸鱼的皮上是一层厚厚的盐壳，平时需要使用时，会划开鱼身，直接使用里面的鱼肉。

火焰的热度带走了咸鱼里的水分，与此同时也烤出了鱼肉本身的油脂，铁钳上的咸鱼发出一阵细微的呲呲声，和鱼皮变得薄脆开裂的声音，鲜咸的香气钻进鼻子里，让人忍不住狠狠咽口唾沫。

许慎之看着差不多了，这才取出来，等咸鱼的温度不再那么高，才用小刀刮取些许薄片，粉红色的咸鱼肉随着利刃刮过，卷起晶莹的薄卷，落入锅中，与雪白的汤汁融为一体。

排骨的汤汁因为放入了芋头而变得粘稠，必须不断翻动防止粘锅，许慎之尝了尝味道，又削了一些咸鱼卷儿调味，这才舀出来，倒进大盆里，慢慢一大盆之后，果然还多出一大碗。

许慎之满意地点点头，又清炒了两个蔬菜，招呼两人吃饭。

程松早就饿得受不了了，被糕点压下去的饥饿感在各类食材散发出的种种味道里苏醒，狠狠地啃食着他的胃，此时许慎之刚刚说出能吃两个字，他就嗷呜一声扑了上去，不顾烫嘴便叼了一块排骨，一边嗷嗷嗷地怪叫，一边含着眼泪用力咀嚼，还大喊着好吃好吃。

许慎之看得好笑，转身要去找李叔和刘姨，这才想起来因为今日下雨，他担心两人路上不便，于是让二人不必来。

这下许慎之就苦恼了，他和两个小孩儿可吃不了这么多的芋头，饶是晚饭接着吃，也是吃不尽的。

谁知道程松饿得厉害，唰唰唰几筷子就吃得盆里内容少了一层，陆存微微皱眉，冷声道：“你这是饿死鬼投胎不成？”

程松不管不顾地往嘴里扒饭，一边翻白眼：“那点儿糕点顶什么用？阿叔的做的饭这么好吃，你这么冷静才奇怪好不好！”

许慎之只是微笑，并不加入两个孩子的对话。

陆存夹了一块排骨，排骨肉质柔软，带着一股油脂的香甜，香菇、芋头、咸鱼的滋味已经渗入肉质，更兼一种梅干菜特有的干香，越嚼越香，越吃越停不下来。

汤汁滑入喉咙，芋头的香甜十分解腻，使得炸过的排骨分毫也不油腻，细细品尝又觉出一股奇特的酸甜滋味，还带着点儿酒香，回味无穷。

陆存用舌尖每一个角落感受着这美好的滋味，心里暗暗反驳。

他才不冷静，只是不想显得那么傻而已。他有多在意这个人，谁都不知道。

一顿饭吃完了，程松满足地拍拍自己的肚皮，舒畅地舒展筋骨，许慎之将剩下的芋头炖排骨用碗装好，刚好两碗，便给了一碗程松。

“回去告诉你娘亲，这芋头拿出来热的时候，可用各类干菜一同烹调，味道绝对胜过此时。但若是隔了夜还没吃完，便不要再吃了，届时味变肉紧，食之无味，反而倒人胃口。”

程松欢欢快快地应了，挺着肚子大摇大摆地回家去了。

于是饭馆里又只剩下许慎之和陆存两个人。

少了一个人，刚刚那融洽又热闹的氛围如烟云散去，徒留下一种寂静和冷清。

许慎之想了想，笑着问陆存今日在学堂里是否还算顺利。

这下又点燃了陆存极端的不满，少年脸色阴沉下来，紧紧捏住袖袋里的糕点，不言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