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的铁门被两位佣人拉开，一部看起来与这里不太匹配的普通汽车，穿过葱郁的花园，停在一幢外观华丽的洋房前。

沐森刚从车上下来，就听见洋房里隐约传出吵闹声，然后就是一串急促的脚步由远而近，别墅的门被打开，Calr朝他冲了过来。

「老天，你真该把你这破车给换了，引擎声就跟个拖拉机似得！慢吞吞的到现在才回来！」

Calr不满的一掌拍在车盖上，那张和沐森极其相似的面容，因为愤怒而孩子气的扭曲起来，沐森了看一眼这个比自己小了3岁的弟弟，叹了口气道：「沐爽，你要是再敢打我的车，我就把你的保时捷变成真的拖拉机，你信不信。」

知道沐森一旦对自己说中文，就说明他不是开玩笑的，Calr鼓了鼓腮帮，用已不怎么熟练的中文嘟囔了句：「又是心情不好……」

「如果不是你的那通电话，我的心情至少没有现在这么糟糕，爸呢？怎么样了？」

沐森边走边问着，进入装修华贵的大厅，头顶巨大的水晶吊灯璀璨得有些刺眼，Calr紧跟在后道：「在楼上，总之情况不太好，看来妈这次是动真格的。」

也没工夫顾忌一路佣人们的问候，沐森便疾步走上室内盘旋而上的大理石阶梯。

国内时，沐森的祖辈在南部沿海城市可算是大户人家，沐家从民国起便代代经商，曾经手过的行业有很多，抗日那会儿子还做过红色资本家，多少也算是为抗日做了些贡献。新中国成立后，因为计划经济的体制和某些政治运动，沐家曾也家道中落过一两代人，只得依仗着祖宗留下的积蓄过活。

直到改革开放，邓小平在地图上画了三个圈，其中一个就是沐家所在的城市，国门打开了，沐家的情况也渐渐好转了起来，最先是把家里以前收藏的古董名画卖去海外，赚了不少钱，沐森的外公也因而重振了整个沐家，从此做起了经营古玩字画的生意。

一上二楼，扑面而来的气息让人尤觉凝重。

厅里欧式沙发上座着的女人，衣着锦绣，仪态庄重，妆容精致的五官上唯独眉目格外凌厉，听见脚步声临近，面无表情的抬眼扫去。

「妈，我回来了。」

沐森的音量不大，口吻间没有畏惧，只是有些生硬，沐苏玲深看了他一眼，虽有不悦，但还是克制的冷言道：「你还知道回来。」

「……」

「来看看吧，你这有能耐的父亲又做了什么好事。」沐苏玲说着将手中纸张扔在茶几上。

不用猜沐森也知道是什么东西，硬着头皮走过时，看了看坐在沐苏玲对面，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此刻正面容憔悴，精神萎靡的将略显柴瘦的身子，深深窝在沙发里。

这人便是沐森的父亲，沐聂元，二十多年前入赘到沐家，如今的名字也是沐苏玲的父亲当初给他所起，虽说是沐森的父亲，但无论从衣着服饰，还是气质地位，看起来都与对面的女人是那样的不匹配，沐聂元裹着的皮衣不是什么上好皮料，就连指尖夹着的香烟也并非好烟。

沐森拿起桌上的欠条看了一眼，便皱起眉头，瞟向沐聂元时，和那两眼凹陷的目光撞在一起，沐森看着纸上的数字，迟迟没有开口。

「五十万美金，」沐苏玲冷笑一声，看得出愤怒得双肩都在颤抖，却又不愿失了仪态般讽刺道，「你这好父亲，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暗自咬了咬牙，沐森走向沐聂元，蹲在他跟前，紧握住自己父亲的手，目光深邃的打量着他，叹了口气缓缓道：「怎么输了这么多，不是说过不再去赌了吗？」

「……」

沐聂元没有看他，更没打算回答，将手抽了回来，继续低头吸着烟。

「爸……」

「不准叫他爸，他没有资格当你们的父亲！」沐苏玲忍不住站起身，冷狠喝声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是个什么东西你们难道还不清楚吗？照他这样赌下去，整个沐家迟早会被他败光，这样的人我绝不允许他再待在沐家！」

「妈，你疯了吗？他可是我和Menson的爸，你是打算把你的丈夫扫地出门吗？这太奇怪了！反正我不同意！」Calr睁着圆圆的眼睛反驳起来，却迎来沐森给他使的一个严厉目光。

「你不同意？你才多大，知道些什么！你不同意那你就跟他一起离开沐家，我倒要看看你能在外面待多久！」

「OH！你可真是个霸道的老太婆！你是认真的吗？不仅赶走自己的丈夫，还要赶走自己的儿子……」

「Calr！够了！」沐森拉住他，用力的瞪了他一眼，「不准这样跟妈说话，你是想火上浇油吗，回你房间去。」

「可爸他……」

弟弟好像还打算说什么，沐森暗地里握了握他的肩，小声道：「我来处理，爸不会有事的。」

见沐森这样说，虽多少有些不情愿，Calr也只能收敛的点了点头，见Calr离去，沐苏玲冷哼了一声，面色难看的扭头望向窗外。

「妈，就像小爽说的，爸他再有错，也毕竟是我们的父亲，」此话一出，沐苏玲立马朝他投来如刀子般锋利的视线，沐森摇了摇头继续叹道，「OK，我们退一步说，如果你真的把爸赶出沐家，你又要他怎么生存下去，这和杀了他又有什么区别，你忘记外公临终时说的话了吗，爸永远都是沐家的人，当年如果不是爸，我们也不可能顺利移民美国，不是吗？」

「……」

沐苏玲沉着脸，没有说话，深邃的目光盯在那个男人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二十多年前，沐聂元因躲赌债而从西南方的故乡逃到了沐家所在的城市，机缘巧合下便到了沐家那时经营的古玩店里做长工，沐聂元虽好赌成性，烂酒成瘾，但原本在故土也出生于一书香门第，只是后来因事业不顺，才借赌浇愁，便一发不可收拾的沦落此般境地。

在古玩店里没做多久长工，沐老爷子就发现这人虽有几分不务正业，但对古玩字画方面却颇有见解，偶然了解下才得知，沐聂元曾跟着自己伯父经营过此类生意。沐老爷子可为是慧眼识人，看出这人是刻意堕落，便试探着将店里的几单生意拿给他做，没想到沐聂元竟都能顺利完成。

时间长了，沐聂元因老爷子的扶持而渐渐掌管店里的大小事务，但好赌烂酒的恶习却仍旧没见任何收敛。沐老爷子膝下无子，唯有一女儿苏玲，从小娇生惯养，蛮横成性，到了出嫁的年龄因脾性争强好胜，门当户对的人家也没人敢娶这样的媳妇，就算上门提亲的无非是想攀附沐家的财势而已，几度斟酌下，老爷子便说服沐聂元入赘，这样一来解决了女儿的婚姻大事，二来沐家的家业也能后继有人。

两人这样的婚姻，可谓是各取所需，沐聂远需要沐家这样的后盾生存，沐苏玲更是不用离开娘家继续做她的千金小姐，就这样，两人完了婚，生下了两个儿子，也算是完成了任务，为沐家开枝散叶，但除此之外，平日里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集，沐苏玲看不起这样的男人自是毋庸置疑，而沐聂元，除了做生意，其他时间也都耗费在了赌桌上，对沐苏玲并无任何感情可言。

直到沐家与美国政界某位议员做成了一单共赢的生意，便全家移民美国，而沐聂元更是在这单生意中起到了关键作用，但到了美国没多久，沐老爷子便病重辞世，沐聂元也再无心思经营生意，沐家事务的重心便转移到了沐苏玲身上，这个女人虽做不出大手笔的生意，但毕竟从小耳闻目染，也略懂几分经营之道，便维持着沐家积累下来的财力至今。

沐苏玲回过神，叹了口气看向沐森道：「Menson，你以为妈愿意这样做吗？只是这个人真的……太得寸进尺了！你也是沐家的后代，沐家迟早要交到你和Calr手上，你为什么就不能挣点气，回来帮妈妈打理生意呢，这样起码我也能安心些，天天玩你那些破铜烂铁像什么话！」

沐森知道母亲想来不喜欢他从事摄影这行，他心里也明白父亲输掉的这些钱对沐家来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母亲这样劳师动众无非还是借题发挥，想让自己回沐家接手家业罢了。

「妈，你别逼我，我答应你会好好考虑，」沐森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又道，「爸这边我也会跟他谈一谈，至于那些钱……我会想办法替他还上。」

「你能有什么办法！就凭你那点连自己都养不活的薪水？你提他还的还不是用沐家的钱，」沐苏玲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瞪他，又指向沐聂元道，「沐聂元今天看在儿子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但如果你再敢打着我沐家的头号去赌，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把你赶出沐家！」

沐森见母亲说罢转身离去，才皱眉揉了揉了胀得发疼的太阳穴，回头看向沐聂元犹豫一下道：「爸……」

「我不是你爸。」沐聂元疲惫抬眼，口吻淡漠，眼神中也没任何情绪的波动。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离去，沐森愣了愣急忙抓住他的手臂。

「爸，你别这样，我们谈谈好吗？」

沐森看得出自己的父亲这么多年来一直有心事，只是从没听人提及过，更不知道父亲在来到沐家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