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崇文館
小說: 月中天 作者:飞豆雾花 字數:3293 更新時間:2019-10-28 17:21:04
尹月風跛著回了尹府,老爺還沒下朝,正路過花園時,不知從哪來飛來一枚銀鏢,嗖的從尹月風耳邊劃過,咚地一聲釘在了一株柳樹上,尹月風驚住,扭頭去看柳樹,只見那銀鏢上穿著一朵紅花,他這才想起來,方才亂中逃走,忘了摘掉頭上的花。
這銀鏢的主人緩緩朝尹月風走來,竟是個穿羅裙的小姐,樣貌和尹月風有三分相似,正是尹家尚未出閣的八小姐,這八小姐不愛繡花,終日只愛搗騰些男人的東西,爹說過了今年就要把八姐許配出去,到底是哪家公子卻不曾說明。前陣子尹家門前總有宮裡的轎子來,尹月風猜,他們尹家出了那麼多王妃夫人,如今只剩下八姐待字閨中,興許是要指給太子,可巧今年就定下了太子,這事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你又去哪兒瘋了,學女人往頭上戴花兒,也不怕人家笑話你。」八姐走到尹月風面前,伸手撫了撫他的腦袋,淺笑道,「我給你做了身衣裳,一會兒你穿上,看合不合身。」
「不年不節的,做什麼衣服?」
「傻小子!」八姐一拍他肩頭,皺眉道,「咱們家以後不請先生來教書了,從明天起,你要去崇文館裡念書。既然要進宮,自然要給你做身漂亮衣服,還得是我親手做的,以後你再想穿我做的衣服,就得看我心情了!」
尹月風還是不解:「為什麼是今年?我只有十二歲,還不夠年齡去崇文館呢。」
「那誰知道,爹爹升作尚書僕射,人家就准你破格進去了,快別問那麼多了,去試衣服。」
八姐做了一身嶄新的白衫,袖口和肩上都綉了淺金色的銀杏葉,聽說仿的是宮裡時新的樣式,妃子們喜歡在腰上掛香袋,八姐也給他做了一個黛色的香袋掛著,穿在尹月風身上清雅極了。
翌日一早,尹月風穿上了八姐做的新衣,爹不準他坐轎子,只好走著去宮裡,崇文館臨著太極殿,也貼著太子的東宮,尹月風聽說崇文館裡匯聚了天下之書,凡是做學問的人,畢生的夢想就是在崇文館裡做校書郎。
尹月風雖然第一次進宮,但他並不怕生,父親在朝為官,下朝歸了家嘴上念叨的卻還是「皇上」、「天下」,尹月風聽得多了,便不覺得皇上陌生,只覺得皇上像一個愛讓父親操心的親戚,皇宮是天子的家,又何嘗不是朝臣的家,父親半輩子都在紫宸殿里,就連娘親去世那年,也只是回府送了最後一程。
宮外一牆之隔,也有桃花陸續開了,尹月風腳步輕快,心情美得想哼歌,他是破格入的崇文館,指不定有多少人羨慕他。
尹月風就快到崇文館了,這時從後頭來了一頂轎子,一個管家模樣的人追上尹月風,將他叫住,轎子隨即緩緩放下,轎里的人手執摺扇,忽把轎簾一挑,另一手搭在婢女的臂上,慢慢地下來了。
轎子里坐的是個貴族公子,年紀與尹月風相仿,穿一件天青色的衫子,五官清麗可人,一雙手潔白纖細,這要是個女子,也定是個美人兒。
「你就是尹月風?」貴族公子把眼一撇,並不看他,頗有些盛氣凌人的驕傲模樣,「你的位置我要了,你坐我的,我們兩不相欠。」
尹月風心下好奇,座位都是一樣的,難不成他的桌椅下面埋了金條不成?要換座原本是一件小事,可他偏不喜歡此人的做派,他不拿正眼看人,憑什麼要用命令的口吻叫他讓出座位?
「我不換。」尹月風也把下巴一抬,不想輸了氣勢。
「你!」貴族公子怒視著尹月風,又道,「你知道我是誰麼,就算借你兩個膽子,你也沒有資格對我說不......你爹尹生平還要忌我三分呢!」
「好哇,那就勞煩你告訴我,你是誰。」
「哼,說出來嚇死你,我就是定襄王安如山的女......次子安慶家。」貴族公子搬出了定襄王,尹月風一轉眼珠,覺著這名字聽著耳熟,爹爹回府來也常說此人,不過都沒什麼好話,總不過是罵他讒臣、小人之類的話。
「可惜了,我沒聽說過,反正我不換,你就算搬出了皇上我也不換。」
「敬酒不吃吃罰酒,來人,給我按住他!」貴族公子一聲號令,七八個僕婢一起上去捉尹月風,尹月風昨天才扭了腳,今天還沒痊癒,自然逃不掉 ,很快就被扣在了地上,扭起了雙手。
尹月風抬頭恨恨地盯著他,道:「你幹嘛這麼凶,不就是個座兒,又不是金子做的,你做什麼非要得到不可?」
「你問這麼多幹什麼?本郡......本公子的事,你不配過問。給我掌他的嘴!」
「這裡是皇宮,你敢動私刑!打傷了我......我就......我就去皇上面前告御狀!告安如山縱容其子在宮裡為非作歹,告你羞辱尚書僕射!」
「......好一張利嘴,跟你爹一個德性,」貴族公子揮了揮手,又哼了一聲,「算了,既然你肯讓出座位,本公子也樂得饒你一命。走吧。」
僕婢給尹月風鬆了綁,一眾人欺負完了他便大搖大擺地走了,尹月風不服氣地沖他的背影扮了個鬼臉,想不到頭天念書就被個紈絝公子給壓了一頭。
尹月風一跛一跛走到了崇文館,誰知還沒跨進大門,迎頭又撞上了一堵軟牆,真是倒霉到了家。這牆既軟且熱,尹月風仰頭一看,這畫面竟有些似曾相識,昨天在茗汀雅敘他就這樣撞過一個人,不想這情形又在崇文館重演,連人也沒換,只是昨兒個那人,今天也換了身新衣服。
李瑛換了一件紅的圓領袍,腰上的帶子珠玉為飾,華貴無比,尹月風抬頭,他正巧也低了頭,兩人的視線無意間交織在一起,不正如昨日馬背上的一瞥。
過往的宮女走到這裡,忽然欠身行禮,齊呼「太子殿下金安」,尹月風心尖一跳,臉色頓時刷白,他就是皇上親封的太子?八姐未來的夫婿......!
「殿下金安。」尹月風忙將身子避開,給李瑛讓道,腳還疼著,此刻卻顧不上了,他只想快些進去念書,最好讓太子不要認出自己。
衛玠伸著脖子看向尹月風逃也似的背影,又拿手肘碰了碰李瑛,笑道:「主公,看吶......鳳飛姑娘。」
一經衛玠提醒,李瑛恍然認出他眉心的硃砂,想不到「鳳飛姑娘」換下了紅裝,反倒更好看了,看來他和「鳳飛」的緣分未盡。李瑛嘴角漾開一笑,大步上前追住尹月風,忽然將他一條胳膊抬起,掛在肩上,另一手往他腰上一抓,尹月風扭傷的腳頓時離開地面,就這麼被李瑛架著進了崇文館。
「殿......殿下!」
「腳傷了就別跑這麼快。」
尹月風一千個一萬個想拒絕,倒不是因為腳上的傷只是輕傷,而是李瑛的手抓在他腰上,分明有些輕薄之意,卻硬說成是同窗之誼,崇文館裡十幾雙眼睛齊刷刷地聚到尹月風身上,其中有一道目光最為凌厲,如刀子一般,除了那安慶家還有誰?
李瑛將尹月風「護送」到空座位上,接著要在隔壁就座,座位上已有了主人,但見太子殿下對這座位格外青睞,便只好相讓。安慶家白費了心機,正滿臉的委屈和不甘心,他此刻恨不能把尹月風剝皮拆骨,尹月風無意同他爭搶,只好為難又尷尬地擠出一個難看的笑。
「尹公子。」
「臣在。」
「你知道承天門大街上,有一條紅拂巷嗎?」
「回殿下,那裡是有名的煙花巷,家父管教甚嚴,臣從沒去過。」
「不礙的,等你的腳好了,我帶你去見識一番,那裡有位叫鳳飛的頭牌姑娘,和你長得一模一樣。」
「是嗎?呵呵......」尹月風把臉埋進書卷,臉上不知怎麼,竟熱了起來,太子李瑛氣度高貴,在尹月風看來,世上有兩種顏色的白是最潔凈的,一是劍上的寒光,一是雪夜裡的月光,兩者皆有一股高不可攀的冷意,李瑛便是這樣的人,他身上有凌厲的劍氣,眼裡有清冷的月光。
尹月風猜不透李瑛的話里有幾分是玩笑,或許他早就識穿了「鳳飛」,不過是藉此調戲他,可是李瑛為什麼要調戲他......
休息的間隙,安慶家跑來李瑛桌前,朝他甜甜一笑,這在外人看來似乎過於肉麻了些,可他並不在乎,反而糾纏起來:「李瑛哥哥!」
這聲音甜而纖細,不像是男聲,李瑛抬頭看了他一眼,皺眉道:「你怎麼會在這裡,崇文館不是女孩家該來的地方。」
「二哥病了,我只不過是代替他來讀書嘛,李瑛哥哥,皇上親封你做太子,我還沒有恭喜你,這個送你!」說話的原來不是安慶家,卻是安家的小妹,彭城郡主安倩容。
「謝了,這樣的香包我已經有很多。」
「那怎麼一樣!這香包是我親手繡的,人家花了很多心思的......」
「說了不要,你自己留著吧。」李瑛不堪其擾,一下起身走了。
安倩容手裡攥著香包,女兒家一針一線綉出來的心意,竟送不出去,她彷彿遭受了奇恥大辱一般,頓時紅了眼眶,聲音也帶了些哭腔,都怪李瑛對她太過無情,小郡主不堪遭辱,便把氣撒在了邊上的尹月風身上。
「你都聽到什麼了?以後本郡主和太子殿下說話,請你有多遠滾多遠!」
「是,我滾。」尹月風不想落井下石,他也知道女孩子的臉皮最薄,被心上人拒絕的滋味一點也不好受,又何必在人家傷口上撒鹽?他立馬起身離開,離這小郡主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