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晏白在回去的路上路過謝春閣，蔡夫人不斷念著「往生咒」的模樣似還在眼前，自從知道她是為了沅汐郡主念的，又覺得也許她走了真是一種解脫呢。

天曉得呢。

今日的二公子似乎特別多愁善感，站在原地回想起很多事情。連謝春閣外杵著的幾個羽林衛都不由側目。

宋晏白好像在他們臉上看到了「他不會又要溜進去吧」這種想法，又不由失笑，整了整衣襟朝前頭去了。

羽林衛們這才鬆了口氣。

以前謝春閣沒有專門派人看守，這才幾次三番地讓宋晏白偷偷進去和蔡夫人說上了話。蔡夫人自盡亡故之後，上頭就調了幾人來守著了，其實他們也都心知肚明，主要就是為了防著宋二公子。

天都黑了，宋晏白回去後還是給小圓兒清洗了一遍。儘管他明白對於海東青來說，這是正常的，內心還是有那麼點膈應，偏如鯁在喉，無處宣洩。

它有時候太聰明了，且極通人性，總叫他恍惚覺得它不只是寵物而已。

小圓兒也不敢鬧，叫都沒叫一聲，估摸著是真怕它爹生氣。

綠舒和王荇提燈進來時就看見海東青委委屈屈繞著宋晏白走的樣子。

這鷹從來是極其囂張的，展翅飛翔時自然不消說了，英姿颯爽、瀟灑威猛，便是落在地上走起路來，也要端著「六親不認」的步伐，何曾如此委屈過。

綠舒先笑將起來，道：「公子和這鷹置氣呢？它又出去惹事了，該不會又去御場逮羊羔子吃了吧？」

吃羊倒好，它吃人！

宋晏白捏了捏鼻樑道：「置哪兒的氣，我在想別的事罷了。」

王荇瞟了眼公子蒼白的臉色，與綠舒對視一眼，道：「明日還是卯初來叫您嗎？」

宋晏白點點頭：「嗯，別遲了。」

王荇「噯」了一聲，又好似在嘆氣。

不過宋晏白確實在想別的事，以至於更深露重了他還在床上輾轉反側。不可否認，二皇子的一席話和鈴當兒的屍首足以動搖他的心，畢竟在這件事上，趙尋沒有撒謊的必要。

可如果趙昂真的已經恢復神智，那又是在什麼時候呢？

思緒萬千的宋晏白這一晚上基本沒合眼，天還沒亮就自己起了床，洗漱完坐在廊下等著一邊打呵欠一邊過來的王荇。

王荇的瞌睡蟲立刻飛走，瞪大眼睛道：「公子，您怎麼自個兒起身了？」

「醒了就起了。」宋晏白掛著兩輪黑眼圈淡定地說，「走吧，去國寺迎接太子。」

他們行路快，到寶相寺時卯時也就將將過半。

趙昂還有些犯困，半閉著雙目，穿著褻衣褻褲坐在床畔，不過見到阿白來他便立刻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很高興的模樣。

宋晏白心一軟，走到他跟前淺淺笑道：「起身穿衣。」

趙昂聽話地站起來，兩手一橫，要阿白給他換衣裳，順便還瞪了眼端著衣物慾上前的宮女。

王荇一臉不忍直視的表情，擺了擺手示意她們把東西放下就離開，此處也不需要他，他自然也是識相地退出去，在門邊候著。

宋晏白低頭微嘆，從架上取過中衣。

趙昂垂目望著他的面龐，忽然伸手戳了戳他眼睛下方的皮膚，道：「阿白，你昨晚沒睡好嗎？」

宋晏白含糊地應了一聲。

「我也沒睡好。」趙昂向前傾，下巴搭上他的肩，聲音軟軟地說，「昨兒他們念了一整夜的經，說是給我祈福的，攪得我總是半夢半醒，總感覺有人扒著我的耳朵說話似的。」

「唔……別鬧，站好，」宋晏白推開趙昂，面無表情地給他穿好衣裳，然後取過鑲玉描金的腰帶，在他腹前比劃著給他纏上，然後就聽對方聲音低沉地叫了一聲「阿白」。

宋晏白漫應著，抬眼間驀地發現原來趙昂的個子又拔高了些許，過年時還跟他差不多高，現在已經比他高出三四公分。

而趙昂則依舊是垂眸看著他的姿態，此時因為臉上沒什麼表情，五官又本來就生得涼薄，便顯出幾分冷漠來，無端給他一種少年是居高臨下的感覺。

宋晏白指尖一顫，慌亂地低下頭，正準備固定住腰帶，卻冷不丁被太子箍緊了腰。

「……還沒系好呢。」

「哦。」趙昂這會兒倒是乖，聞言便鬆開手，讓宋晏白仔細繫上。

「阿白——」他望著宋晏白一聲不吭地拿過最後的玉牌給他綴到腰帶間，沉默了片刻，不由虛虛地攬著對方的後背，似乎有幾分不知所措和慌亂生澀的安撫，「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宋晏白頓覺心臟一緊，蹙了蹙眉道：「沒有。」

「那你怎麼了？」

「累了。」

「啊……」趙昂連忙讓他坐下，摸摸他的臉頰碰碰他的額頭，滿臉擔憂道，「我把太醫令叫來。」

宋晏白攔住他：「無妨，只是累了，歇會兒就好。」眉頭卻皺得更深了。

趙昂把他的手攥緊：「真的？」

假的。

宋晏白不知該怎麼說，從前他不曾考慮過對方會欺騙自己的可能性，因此也從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現在卻不同了，看趙昂的每一個表情，聽趙昂說的每一句話，都令他的心裡莫名地彆扭起來。

就好像，儘管他無比清楚二皇子揣著挑撥離間的目的，卻仍止不住去猜疑他曾經最相信的人。

一面覺得自己小人之心，一面不斷揣測身邊人的別有用心。

趙昂側過臉頰觀察宋晏白一須臾，抿了抿唇，下結論道：「阿白果然在生我的氣。」

宋晏白頓了頓，道：「我說過了，沒有。」

趙昂聞言並未反駁或辯解什麼，只是靜默少頃，然後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阿白還喜歡我嗎？」

宋晏白眉峰一抖，有些錯愕地望向他近乎天真的面容，頓時無言。

趙昂垂眸：「不喜歡了？」

連聲音都微微顫抖著，可憐兮兮的，好似宋二公子成了那個「拋棄」他的人。

宋晏白無意識地咬了一下嘴唇。他已然能夠確認自己心底的猜測，但終究還是說：「怎麼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