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小說: 論陛下被罰跪的日常 作者:燕处 字數:4007 更新時間:2019-11-04 22:51:23
來自英格蘭的安德烈,現在是京都一處異域教堂的管理者。
憑著超高的語言天賦,他很快地融入了京都百姓的生活,早起熱騰騰吃一碗早點,和鄉親們嫻熟打招呼,瘋狂吸收著大夏的文化,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林如海閑的沒事幹,便去拜訪了他。
教堂裝著大塊彩色的玻璃,陽光照射下氤氳出不同於大夏氣象的絢麗活潑,牆壁上繪著又白又胖的安琪兒,高高的塔頂幾欲刺破蒼穹。
在崇尚中正雅和的京城裡,有一種鋒芒畢露的銳利。
看得林如海對那個一無所知的世界充滿好奇。
安德烈親自做了精緻的下午茶,招待了他最尊貴的客人。
粉繪玫瑰琺琅圈金杯旁邊擱置了小巧的銀勺,三層的籃子狀容具,每一層都放了極為精緻的糕點,是林如海從未見過的模樣。
「安之,英格蘭真的很自由嗎?不需要如此間百姓一般低著頭貓著腰生活?」林如海心中越來越好奇,不免詢問道。
雖然他知道,番邦不太可能會這樣好。只要有權利在,就不可能沒有人彎腰。但他仍然好奇異土風情,甚至想親自去看上一眼。
他從懂事起,母親便告訴他要好好讀書,振興家族,他苦讀十數年踏入官場,身上依舊背著家族的責任。如今年近而立,卻有傅淵在前,女兒尚且年幼。只有在夜深人靜時,林如海才會想起曾經的自己,讀書累了的時候也曾發下宏願,要走遍天下。
以前認為天下只是大夏,奇山峻嶺,秀水行雲,卻不想大夏以外還有更大的世界。說不定,大夏只是這世上的冰山一角,在更遠的地方,還有更多不同的人情。
林如海心裡的種子迅速萌芽,漸漸生出一種渴望來。
且等吧,等一切都塵埃落定了,他就跟隨自家的船隊出海去。
「大人,英格蘭民風的確較大夏,要更加開放。但百姓生活依舊困苦,層層領主,層層稅賦,自由的只是上層的紳士淑女們。」安德烈真誠地道:「淑女們雖然可以出入,但也需要家庭教師和家人的作陪,學的也是藝術,在貴族眼中,她們只需要做一個美麗的擺設罷了,雖然有些繼承權,但地位其實還不如大夏的貴女們。」
大夏的貴女們只要娘家得力,話語權並不會特別差,更有著自己豐厚的嫁妝。而英格蘭的女子不同,她們終其一生,也沒有屬於自己的私產。出嫁前有父親供養,出嫁後財產屬於丈夫。
林如海點了點頭,小銀勺攪了攪杯子里的紅茶。
他有時候會想,大夏與英格蘭,又或者與別的未曾見過的王朝,同處在一塊土地上,那麼他們的發展應該有同步性。至少另一個不會甩開大夏太遠才是,如今一聽,也的確如此。
所謂時代,莫過如是。
雖然地域相差甚遠,但它們仍然在無形之中,被時代二字局限。
「大人,您好奇英格蘭,想去看一看嗎?」安德烈穿著大夏的長袍,金髮燦爛得像晨起的朝陽,蔚藍色的眼睛轉動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如果您去,請務必帶上我。」安德烈動手取下一塊費南雪放在林如海面前的碟子里,第一次向別人講述起自己的來歷:「我也是貴族出身,我的父親是一位伯爵,我是小兒子。我父親疼愛我,哥哥嫉恨我,派人追殺我逃出封地,躲到了東來的船上。」
林如海瞭然。
一見到安德烈,就知道他絕不屬於底層百姓那一層。他雖落魄,卻舉手投足優雅有風度,來到新的環境認清處境後亦是能屈能伸。雖然世俗風情不同,但會做事的人大致相同。
「你且放心,若是有那一天,我定然帶你回去。」林如海許諾:「若是沒有那一天,林家的船隊亦能將你安安穩穩送回英格蘭。」
「我只是想讓父親放心,讓他知道我還活著。」安德烈有些悵然。
其實,在大夏的生活比在英格蘭好上一萬倍。沒有髒亂臭污水橫流的城市,也沒有高談闊論假惺惺的貴族老爺們,穿的是在英格蘭一尺難求的絲綢,珍貴的瓷器更是日常用具。除了想念疼愛他的父親,其餘的一切都很完美。
「有機會,我亦想出海,見一見這一望無際的無垠風光。」林如海想起天津衛碼頭的場景,寶船在濃重的晨霧裡揚帆破浪而來,帶來了另一個世界的氣息。
海天一色,浩浩湯湯。
「您放得下家裡那位?」安德烈戲謔笑道:「若是放不下,總不能連大夏朝的皇帝陛下一同帶走吧?」
林如海今天一來,安德烈就看出了他情緒不算很高,設身處地想了一下林如海的處境,好像能夠讓他煩惱的事情,除了女兒,就是傅淵了。
情人啊,能夠帶來無窮無盡麻煩的東西。
安德烈慢悠悠喝了一口茶,笑著看林如海——如果說大夏有什麼美中不足的話,那應該就是沒有小蛋糕吧。不過沒關係,他已經在進行籌劃了。
「自然是丟掉他。」林如海也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時亦未曾發出絲毫聲響,換一套西服就像是英格蘭禮儀最為嚴謹的紳士。
傅淵怎麼辦呢?
林如海還沒有下定出海的決心,只是昨晚趁著夜風一路回家,心突然間就大了起來,不再只有江南,皇宮,女兒和傅淵了。
但出海不是一件小事,海上風波莫測,更兼氣候病痛,中途殞命也未可知。再一個是黛玉還小,至少七八年內,他是不得成行的。最後一個傅淵…林如海想起來就生氣,暫時放棄了思索。
「你們吵架了?」安德烈很是善於察言觀色,聞言小心翼翼地問詢:「你都來了大半天了,他還不找來,是想跟你分手?」
金髮碧眼的外邦青年神色正經,但怎麼看都帶了一股子不懷好意的味道,仗著大夏朝並不會有別人將這種話訴諸於口,安德烈大膽挑撥。
大人這般美好如晨星的人,怎麼能被這樣順利地獨有呢?
「該死的黃毛鬼,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話音剛落,傅淵就從門口氣沖沖地走進來,一腳踹飛了門口擺著的小書架,拉起林如海就想走。
「朕看在如海的面子上供你好吃好喝,你竟然做出如此事情。」竟敢背著他挑撥媳婦兒跟他分手,這個黃毛鬼不治不行了。
小書架滾了三滾,書籍散落一地。
傅淵雖然張牙舞爪,但心裡卻很惴惴不安,不時拿眼去偷看林如海——如海昨兒生了氣,今兒不會就被這黃毛鬼說動了心吧?可慌死他了。
「哦,尊敬的皇帝陛下。」安德烈行了個英格蘭禮節,滿臉誠懇之色:「我沒有瞎說什麼,也沒有說您,只是在說一個敢惹情人生氣的混賬。」
傅淵氣得一口氣梗在心口上不去下不來,臭著一張臉去抓林如海的手就要帶他走:「家務事,與你無關。」
林如海表情平靜地拂開他的手,朝著安德烈笑了笑,安撫道:「抱歉,給你添麻煩了,我等會教育他。」
安德烈作為大夏朝中唯一一個能夠面不改色聆聽他們的感情,並且能夠給出意見的人,在林如海心裡自然也是特別的。
「如海!!!」傅淵委屈地去抱他。
林如海推開他,起身往外走:「走吧陛下。」
教堂在西城的邊緣,出來就是一片繁華的市街,小攤小販挑著新鮮的果蔬魚獲大聲叫賣,吆喝聲此起彼伏,一派熱鬧氣象。
此時見兩個形容不凡的貴人從這異域教堂中出來,都偷偷去看他們,有幾個大膽的揚了聲推銷自個兒的東西:「老爺瞧一瞧看一看嘞,新鮮從樹上摘下來的梨子,又脆甜又水靈。」
「老爺看看我這棗兒,極脆哩。」
林如海緩和了臉色,竟當真彎下腰去看那小販挑箱里的梨子,見果然洗的幹幹凈凈,看起來個個皮薄汁多,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一角碎銀子,拿了一個梨子:「多謝。」
「如海不許買梨!」傅淵正是敏感時候,有一絲風吹草動都要揣測半天,見了林如海此舉豈有不慌之理,在外面又不敢太放肆,直拉著林如海袖子小聲央求。
梨,可不就是離麼?
「老爺,您這銀角子夠買我攤上所有的梨嘞。」小販也不敢占他便宜,熱情地道:「您家在哪兒,我給你您過去。」
「你往東城去,打聽寧安候府怎麼走,送過去便是了。」林如海亦頷首,他不在意這點錢,但既然小販都提起了,他不免也欣賞兩分。
小販笑容滿面地應下聲,挑起梨箱便去了,惹來一片羨慕的眼神。
天子腳下的百姓都有見識,這超品的侯爺官兒得多大啊,這小子可真是好運道。
傅淵委屈巴巴地跟著林如海走出好遠,到人煙稀少處才耍賴地抱住他,不許他再往前走,悶聲道:「如海,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林如海只是拍了拍他的手,溫聲道:「我又何嘗不要你了?」
「你都要買梨了。」傅淵難過得想哭出來:「以前地方進宮那上好的雪梨,我吃著好,想給你嘗嘗都不敢,分梨分離,我哪兒敢啊。」
「想哪兒去了。」林如海一怔,倒沒想到自己隨手的舉動讓他如此心慌,看他一臉惶惶不可終日的模樣,連眼眶都紅了些許,不免有些心軟,娓娓道:「我只是昨日出宮,乘風踏月,忽感天地寬大,我之狹窄有如井底之蛙。」
「我陪如海走遍天下。」傅淵緊緊握著他的手:「只要你別丟下我,讓我做什麼都行。」
他總是如此,平日里油嘴滑舌,到真的關鍵時候,說出來的話一無文采而不風流,有的只是他赤誠的一顆心。
「我何嘗想過丟下你呢?」林如海垂眸,抬手順了順他的長髮:「我只是不高興罷了。從今日起,你就好好睡書房吧,等我哪一日高興了再說。」
事情發生在許多年前,理智上已經沒什麼好生氣的。但他一想到,心裡就酸的很,醋得慌。既然他難受,那傅淵也不能好過才是。
「哦哦,睡書房睡書房。」傅淵答應不迭,討好地微微低頭去親他的眼睛。能睡書房總比分居兩府好得多了,至於什麼時候再回房睡,就見仁見智了,反正這時候是決計不能討價還價的。
見他乖覺,林如海心氣兒總算是順了些,摸了摸他的髮尾,便拉了他的手往回走。
傅淵悄悄鬆了一口氣,與他十指相扣,心裡柔軟又滿足。
如海總是這般的嘴硬心軟,這樣的寶貝兒,還好是落在了他的心上。
聰明機智的傅淵,今天又以一己之力,消彌了一場家庭風波呢!
回到家時,黛玉正在小花廳里吃林如海買的梨。
丫鬟洗凈削成小塊,細心插上銀簽子,小丫頭一口一口吃得正香,小聲誇獎:「爹爹買的梨子可真甜。」
傅淵一面令人削梨來,一面朝黛玉擠眉弄眼:「多甜?分與伯伯吃上一口。」
林如海見不得他做這怪模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溫聲對女兒笑言:「玉兒可喜歡?喜歡便多用些。」
「爹爹買回來的東西,玉兒都喜歡。」黛玉笑眯眯地誇獎道:「這梨子潔白清甜,脆爽得很,爹爹也多用一些,正好解一解秋燥。」
小丫頭一身嫩黃衣裙,亭亭玉立,像三月枝頭上的花苞,看起來儼然已經有了少女的模樣。
女兒也要長大了。
再過三四年,也該議親了。
林如海心裡不住地開始想,她的親事應該怎麼辦才好?他看遍這京城兒郎,只覺得難得有一個半個入眼的。若是他挑選不精心,讓女兒後半生過得苦累,那真是這輩子也沒法兒放心的了,更別提出海去了。
林如海一時有些出神,傅淵已經津津有味地吃起了梨子,並大聲讚美道:「如海買的這梨子,我吃著比貢梨還甜一些呢。」
黛玉在一邊只是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