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傍晚很是舒適。微風不急不躁，夕陽漸斂，青藍的天空彷彿一塊畫布，被晚霞塗滿了斑斕又溫柔的顏色。

林如海溜達著去了東宮。

東宮的銀杏樹也已染上金黃，此時伴著慢慢亮起的燈光，樹影低垂。

他走進院內，凝望著銀杏樹出神。

少年時的他和傅淵，便曾在這樹下嬉笑打鬧，溫習功課。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銀杏又見證了許多傅淵做下的蠢事。

居然在別的女人床上喊我的名字。

林如海笑容溫熙儒雅，慢慢欣賞起這株上了年紀的銀杏來。

舊年他們曾刻下的劃痕，都已經長成粗糙的裂紋，時光的流淌，在萬物身上，都是如此明顯。

「林大人，您坐。」一旁的內侍殷勤地用錦帕鋪在銀杏樹下的石凳上，恭恭敬敬請林如海坐了，又有人進去回稟。

闔宮上下，又有誰不知道該如何待林如海呢？只「敬比太子」罷了。

太子很快聞聲而至，穿著一身家常的藍袍子迎出來，頭髮只是簡單束了束，倒像休沐回家叫父親的孩兒。

「先生來了，裡面請。」太子隨意見了見禮，便要把林如海往裡拉：「不如今日就在東宮用膳？」

林如海笑著拂開他的手，關心道：「不進了，太子妃懷相可好？太醫說了有何不妥沒有？」

「不曾說。」太子亦不勉強：「那先生快接妹妹去罷，太子妃甚好，晚膳用的香，先生不必掛懷。」

林如海笑著點了點頭，便又轉身溜溜達達往壽康宮去了。

太子目送他離開，才回到殿內，太子妃正扶著宮女走來走去消食兒，見他進來，身後不見有人，不由奇道：「先生不留下來？可說了什麼不曾？」

太子一坐下就攏了眉頭，猶豫道：「不知父皇又是做了什麼事惹著先生了，先生雖笑著，我瞧情緒並不很好。」

林如海往常其實笑得不算多，他多半表情平靜，看向他們時眼神柔和，笑起來溫和儒雅，最是有名士泰山崩於前而面色不改的風範。今兒他一反往常，面上帶著淺笑，太子反而覺得不對勁。

太子妃扶著腰慢慢坐下來，她已有了五個月身孕，正是傅淵他們下江南之前懷上的，如今已顯了懷，每日極為注意，太後都不許她頻繁去壽康宮請安。

「我卻覺得，無論是否父皇惹了先生，都很不必在意。橫豎先生不是殃及無辜的人，只留給父皇解決便是。原就是他自個的事兒。」

太子妃笑意吟吟，說出來的話卻對皇帝大不恭敬了，若是放在數年前，她哪裡敢想自個兒會這般講話，而如今，太子一臉贊同，還跟著道：「且叫他自個兒賠禮道歉去。不過這事兒我與你說一說，你心裡頭有個準備。」

「二皇子要回京了，妻子是他母妃在洛陽相看的，你且謹慎著些。」雖是說起親弟弟，太子卻沒有任何旁的情緒，只當是來家裡做客的遠房親戚：「這位二弟，心思可不是很正。」

過去的幾年裡，傅今也曾回京幾次，剛開始還試圖假摔裝柔弱嫁禍於他，還好無論是父皇還是祖母，都從來沒有相信過他。

反正他可不信，長大了變好了。

「我只客氣招待她罷了。」太子妃點頭應下，如今她身懷有孕，懷的可是整個王朝的未來，說是萬般小心也不為過，自然不會去湊一個沒見過的二弟妹的趣兒。

太子毫不留情地將二皇子的種種惡行述諸於口，復又道：「你如今懷有身孕，可別著了他們夫婦的道。」又是瞪眼又是冷哼，可見對這個弟弟印象著實是差到了極點：「我諒他也不敢在宮中亂來。」

因著他的話，太子妃把警惕線直線拔高，點頭不止。

夫婦倆個悄悄說著私房話，林如海在深沉的夜色中頂著老太後責備的目光接走了女兒。

暮色四合，宮燈已經一盞一盞亮了起來，照得宮道亮如白晝，一路亮到宮門口。

林如海難得地騎了一次馬，護在女兒馬車旁，一路沉默不語。

夜涼如水，星子一顆一顆亮了起來，東方弦月光芒微弱，噠噠的馬蹄聲壓過了蟲鳴，林如海的腦子也越來越空。彷彿在一瞬間淡忘了一切，忘了女兒，忘了傅淵，忘了皇宮中的一切。

滿眼都是這耿耿星河，彎彎弦月，滿心都是這微涼晚風，大好山河。

傅淵躲在宮門後目送他遠去，抓心撓肝的難受，又不敢跟上去討嫌，只能等他的身影消失不見，再轉身回去。

不用腦子想都知道如海回去之後，一定會讓卧房裡的地道蓋子頂都頂不起來。

傅淵耷拉著腦袋去了壽康宮，將事情這般那般與太後說了一遍，罷了有氣無力地哀嚎：「母後，你可救救孩兒吧。」

老太後正在佛堂裡頭捻香叩拜，檀香瀰漫，聲音傳來也彷彿渺遠了不少。

「你自個兒蠢，為娘救不了你。」太後端詳了一下白玉無瑕的菩薩像，見菩薩眉眼低垂，端的是悲天憫人，又道：「我佛且不渡傻子呢，何況為娘？」

「哎喲，可我也不敢騙他啊。」傅淵一臉絕望。

太後根本不想理會這個蠢兒子，借著自己休息的理由把他趕出了壽康宮。

「這麼蠢的孩子，竟真的是我生養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