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歇息幾天，易之揚便在家裡人殷切的目光中動身了。輾轉高鐵和公交，易之揚自始至終帶著口罩，低垂著雙眼，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大學生。他縮在自己的位置上，戴著耳機抱著包打盹，直到中午才抬起眼。乾山鎮古樸的路牌一晃而過，他呆坐了幾秒，這才手忙腳亂地站起身，按下了下車提示。

乾山鎮並非傳統意義上為旅遊而建起來的商業小鎮，不過終究逃不過盈利性開發，原本的安靜樸素也開始帶有了商業感。並非旺季，遊客三三兩兩休閑地走著。易之揚跟著導航，亦步亦趨地朝著記憶中的方向走去，偶爾能從街道兩邊的店鋪中捕捉到一些曾經的影子。他看到了打著藏青色招牌的糕點屋，從排風扇邊走過就聞到甜軟的香氣，讓人整個放鬆下來，心裡都掛念起裡面的甜味。

這種輕鬆感覺實在久違。之前在多倫多的頂級賓館躺著的那幾天，易之揚沒有一天是實際意義上休息好了的。每每將要進入夢鄉時，他便被從腳底襲來的寒冷所包圍——在冰場中的那種熟悉感隨著沉睡籠罩全身。

在夢裡，他一如既往踩著冰刀站在冰上，對面是彷彿機器人一般沒有感情的評委，身後是或大或小的應援聲。沒有時間猶豫和反應，再熟悉不過的音樂響起，肌肉的記憶復甦起來，他的雙腳想要跟隨著神經中所印刻的一切滑動，卻彷彿生了根插在冰面上一樣，一絲一毫都不能動。

想著想著指尖有些發冷，他掐了指腹一下，總算回神了過來。站在櫃檯前太久顯得有些不自然，他隨手選了兩樣拎在手上，另一手劃著手機確認路線，趕在下一批客流進入之前，轉身離開了點心店。

他開著自拍模式，抬著手機確認了一下身後，有些不耐地皺了皺眉頭，在下一個路口時臨時改變了線路，朝著左路轉去。

視線飛快地瞥了一下，易之揚很快認出這群人就是之前自己回家時追著要採訪自己的那些記者，沒等他去細想該如何避開這些人的尾隨，唯恐跟丟目標的人已經慌裡慌張地趕過拐角，朝著易之揚的方向瘋狂靠近。

「找到了找到了！快追！」

怎麼這麼陰魂不散！

易之揚認命地抓緊了包開始狂奔，腳沒閑著的同時腦袋也沒停下來：不能朝著自己住的旅館跑，雖然住在哪兒早晚會被人知道但能晚一會兒是一會兒；窄街小巷繁多，要是能利用對了說不定能夠脫身，無奈有幾年沒來了，當地的街道已經把握不住了......

簡直像是在打遊戲。少年無奈地笑了笑，被一隊大人追著跑實在過於扎眼，眼見越來越多的遊客商家開始對著他們行注目禮，易之揚再沒別的選項，就近挑了條還有記憶的小道，祈禱著這幾年的城市改造可千萬別把路堵死，踩著石板路飛也似地繞了起來。左一繞右一繞，石板路變成水泥地，兩邊的牆也越夾越窄，正當他聽著身後沒了聲音開始慶幸時，一邊的小超市裡忽地閃出了個人影，易之揚躲閃不及，讓對方撞了個正著。

「對、對不起！」

易之揚低著頭道歉，見對方揉了揉肩膀說了句沒事，抿了抿嘴便要走。對方看他一直朝巷子裡面看，有些詫異地開了口：「你要往前走麼？前面是死胡同啊。」

易之揚轉過身來，有些愣愣地看了他一眼，打開手機想要看一眼現在的定位，網路卻一直打著圈圈轉不出來。他喘了口氣，扯了扯麵上已經沾滿水汽的口罩，抹了把鼻子上的汗，將目光釘在了友善提醒了自己的人身上。還沒等易之揚開口，剛剛還拎著袋子一臉淡定的給人提醒的男生已經瞪圓了眼睛，聲線飄忽，結結巴巴地張大了嘴。

「你......你是易之揚？！」對面的人看到他臉上的汗水，面色一凜：「有人在追你？」

易之揚點點頭，男生飛快地看了看他身後的路口後，伸手抓住易之揚的胳膊將他拉入了小超市裡。

「走這邊！」

易之揚任憑凌卯帶著自己穿過貨架，從另一個入口飛奔而出。易之揚欲言又止，心裡掙扎了幾下，並沒有抽出自己被攥住的手腕。

有風從奔跑的方向刮來，他聞到了淡淡的洗髮水的香氣。鬼使神差地，他沒有選擇掙開這個素不相識的人的手，彷彿交付命運一般，易之揚攥緊了手，隨便又鄭重地將自己這剩下的半天丟給了這個看起來十分可靠的少年。

「到這裡應該就不會追上來了，他們反應沒那麼快。」

少年比他略高一點，此時正靠著牆喘著粗氣，手上的袋子也被丟在了腳邊。易之揚仍然將自己的大包拎在手上，在對方放開自己的手腕後便退後了幾步，一邊擦掉腦門上的汗，一邊十分鄭重地朝對方道謝。

「不用不用，」對方連連搖手，「有幫到你就好......你接下來準備去哪？」意識到了自己說得話有些冒進，凌卯繼續解釋道：「我絕對不是私生！我只是怕那些記者會繼續跟著你，你要是不介意，就當多了一個助手......」

有點想笑。

易之揚抬了抬手背，掩飾了一下漸漸上翹的唇角。凌卯揣著一顆活兔子一樣的心站在原地等待審判，直到偶像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叫什麼名字？」

「凌卯。」他答道，「壯志凌雲的凌，我屬兔，卯兔的卯。」

易之揚看著對方乖順的樣子，按下心底里想摸他頭的衝動，虛情假意地沉思了一會兒，「乾月客棧，你知道在哪裡麼？」

簡單攀談後易之揚知道了對方也和他一樣住在乾月客棧。凌卯是跟著自己的社團來這裡旅行的，對方話不多，也不像一些粉絲一直問東問西好奇心無限，只是目光像塊迴旋鏢，左右晃完總會勾回到易之揚身上一下。

易之揚朝著右邊看去，恰好與帶路的凌卯目光相碰。對方迅速移開目光裝作無事發生，兩眼筆直地看向前方，認真履行帶路職責。

於他的職業，粉絲與他的互動大多都是在冰場上。入場上冰時的加油吶喊，禮物的拋灑，以及每一個跳躍和旋轉完美表達時的掌聲，極少這樣，與自己的粉絲面對面。於私，他素來怕生，社交賬號除了通信必備的以外一個都沒有，微博賬號也一直交給隊里專門運營的人管理。他不願去過多關注與自己有關的別人的看法，他堅信，只要自己認真對待花滑，別人的成見與不滿總有一天會消磨掉，別人對他的喜愛和支持他也會用更多的精彩成績回報。

可即使有能擺滿一牆的大大小小的獎牌獎盃，一次的失敗也足夠讓不待見他的人躁動起來。敗者無需多言，等待他的是網路上鍵盤俠的討伐，以及隊內若有若無的尷尬氣息。

「易之揚？」

他猛地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和對方落下了一點距離，烈日當空，對方腦門上綴著細密的汗珠。

心裡攀上幾絲過意不去，易之揚抓著自己的脖子，有些難為情地沖對方笑了笑，說了句抱歉。對方搖了搖頭並不介意，等易之揚與自己並肩後也不急著走，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氣，看著易之揚開了口：「易之揚，我能請你幫個忙麼？」

易之揚眨了眨眼，想到這一路對方幫了挺大的忙，於情於理不能太過怠慢，便點了點頭，接道：「你說，我一定儘力。」

「能請你做我的取材對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