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天冬的愛情來得措不及防，雖然每次他都會刻意把約會地點選在市中心或者姐姐家附近，但是程堯的出現次數還是越來越多了。

這天，許天冬正趴在櫃檯前迷迷糊糊睡著，陽光曬得他不想睜開眼睛，然後他似乎聽到有人進來了，他以為是昨天晚上出去的佟野，嘀咕了一句：「有收穫沒啊？」

對方沒回答，而是徑直走到他面前，許天冬心裡覺得不對勁兒，猛地抬頭，正迎上程堯笑嘻嘻的雙眼。

許天冬精神了，猛地從桌子上抬起頭來，結果一個沒注意，一腦袋磕在程堯頭上，兩人都哎呦一聲，轉過頭各自揉腦袋。

「還沒睡醒？」程堯問。

「撞這麼狠，不醒也醒了。」

「嘿嘿嘿，我給你揉揉。」程堯伸手給他揉起了腦袋，許天冬也沒躲，任憑對方的大手在自己額頭上揉來揉去。揉著揉著就揉到脖子上了，許天冬瞪了程堯一眼，程堯手就要順著衣領子伸進去，許天冬笑著就躲，兩個人正打打鬧鬧呢，門咣一下打開了，張龍捂著血淋漓的胳膊就往裡跑，一邊跑一邊嚷嚷。

「趕緊，趕緊給我包一下！媽的遇上硬茬的了，幾下才撂倒——」

張龍話沒說完，就噎住了，因為他看到了和許天冬站在一起的程堯，他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嘴動了幾下，再沒說出什麼話來，就傻傻地看著程堯。此時，佟野也從外面出來了，嘴角有一塊淤青，他比張龍謹慎多了，進來的時候沒說話，但是看到程堯，他還是愣了一下子。

「你們這是幹嘛呢？」佟野很快就調整好的表情，說出來的是拉家常的話。

「呃，剛睡醒，程警官找我聊聊天。」許天冬也傻了，他沒想到張龍這麼不謹慎，也趕緊就著佟野的話下個台階，希望沒引起程堯的注意。

張龍不知道說什麼咧著嘴笑了笑，轉身跑了，地上的血滴滴答答落了一片，一直蔓延到他房間門口。

程堯自然沒有忘記自己身為協警的職責：「這怎麼回事？誰欺負你們了，告訴我，我給你們出頭！」

「哈哈哈，讓那小子自己解決吧，感情問題我們不好插手啊。」佟野客套著掏了一支煙給程堯，程堯拒絕了，許天冬有點緊張，程堯雖然神經大條，但好歹也是個警察，如果他注意到了什麼異樣，那麻煩就大了。

「不抽這個啊。」程堯說，「學不會學不會。」

「既然你回來了，那我們出去逛逛。」許天冬不著痕跡地說完，拉著程堯就往外走，程堯乖乖地跟著他，還轉身跟佟野打招呼說拜拜，許天冬薅著他的胳膊就跑，兩個人出了門，許天冬動作慢了下來，也不說話，就拽著程堯漫無目的地溜達。

「這麼冷的天，你急匆匆把我拉出來幹嘛去啊？」程堯很不解。

「交班了，交班了就不在那裡待著了，難道免費加班不成？」

「那這麼冷我們去哪裡啊？」

「去你家吧。」許天冬說，「我還沒去過。」

「啊……」程堯突然就站住了，轉頭看著許天冬，許天冬不知道他怎麼了，剛要問，結果就被這隻大狗狗一樣的青年抱了個滿懷。

「就喜歡你這樣不客套。」程堯把頭在許天冬的脖頸處蹭來蹭去，短短的頭髮扎得許天冬脖子癢癢的，他不由地笑了出來，想要推開程堯，結果根本推不動這個大塊頭，就任由他這麼抱著，程堯撒了一會兒嬌才停下來，去推他的小摩托。

兩人路過超市的時候，許天冬拍程堯的肩膀：「走，買點吃的去啊。」

程堯說：「不用這麼客氣。」

許天冬說：「怎麼就客氣了，難道我們不吃飯的嗎？」

許天冬在超市裡拿了一大堆東西，什麼好拿什麼，美味的食材裝了滿滿一購物車，結賬的時候程堯一直都嚷嚷：「不用買這麼多，家裡都有，都有。」

許天冬心想，你看起來哪裡像會做飯的樣子，根本不信他，徑直付了賬，跟著出來了。看著程堯一臉喜滋滋的樣子，許天冬還想說，你就那飯量，買這麼一大筐也就夠吃三頓吧。

結果兩人騎著小摩托一路開到程堯家時，許天冬傻眼了，他說程堯怎麼這麼大反應呢，原來程堯把他說的去你家，當成了去父母家，許天冬一手拎著一大袋子超市未處理的食材，穿著一件雖然看不出來臟，但是早就該洗的黑色毛呢大衣，傻乎乎地站在了程家人面前。

程堯的父母看起來很和善，有點嘮叨，是最普通的那種爸爸媽媽，程彤看著還是個小女孩，但是眼睛裡很成熟，手裡抱著一個小女孩，被折騰得披頭散髮，三個人都對許天冬的到來沒有準備，四個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程堯往家裡推許天冬。

「愣著幹嘛啊，進去啊！爸媽，這是我朋友，許天冬，做飯很好吃的。」

經過程堯一打岔，氣氛又熱絡起來，程爸爸和程媽媽拉著許天冬就往屋裡走，許天冬心想，這也太突然了，幸好自己買了東西，不然就這麼直勾勾來串門豈不是尷尬。

為了緩解尷尬，他轉頭對程彤寒暄起來：「怎麼樣啊，最近感覺好不好？」

程彤一臉茫然：「啊？好不好？挺好的。」

許天冬看程彤的反應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他知道自己救了程彤，但是其他人不知道啊，這種問候有點奇怪。

他看了程堯一眼，發現程堯的眼睛一直在看著他，裡面滿滿的都是溫暖的福祉感，許天冬的心漏跳一拍，臉紅了。

「天冬啊，多大啦，做什麼的呀？」程媽媽完全沒發現許天冬的古怪，就開始了中國父母慣有的客套。

「二十六了，做廚師的。」許天冬回答，「不過是個小店面打工的，不如程堯優秀。」

「他優秀個啥？天天混日子唄。」程媽媽看著乖巧的許天冬越看越喜歡，拉著他的手絮叨起了家常，許天冬不太會和老人相處，但是看著程媽媽的樣子心裡卻放鬆了起來，成為了一名忠實的聽眾，一直嘮到飯點，程媽媽要起身去做飯的時候，許天冬攔住了她。

「我來露一手吧。」許天冬說，直接套個圍裙進了廚房。

程家二老不太好意思，結果程堯特別自然：「沒事，我去幫他，爸媽你們休息吧。」

程堯也跟著進了廚房，看著許天冬在裡頭站著，白皙的手裡一手惦著一個土豆，正在琢磨先切哪個，見程堯進來了，直接把土豆塞給他。

「削皮。」

「好。」程堯拿著土豆左看右看，找不到削皮刀，卻看到了許天冬手指上被沾了一點泥巴，他伸手去拉許天冬的手，許天冬不知道他要幹嘛，笑著躲開了。

「幹嘛幹嘛？在你家呢，收斂一點，別讓你爸媽看到了傷心。」

「……」程堯知道許天冬的意思，他也明白許天冬的顧慮，但是他看著許天冬這麼自然地為自己規避著風險的樣子，心裡突然癢了一下，他一把拉過那個少年攬在懷裡，低頭就吻了下去。

「！喂！唔——」許天冬想說反抗的話卻說不出來，又不敢弄出太大聲音來，只好乖乖縮在程堯懷裡，任由他吻，吻著吻著，自己也忍不住沉浸了進去。

兩個人正親得忘乎所以的時候，廚房門刷得一下打開了，程彤拎著一兜子雞蛋瞪圓了眼睛在那裡看著他們，身後還傳來程媽媽的聲音。

「哪有讓客人給咱們做飯的道理，還是我來吧。」

許天冬受驚地一把推開程堯，結果程彤比他反應還快，直接後退一步刷地把門關上了，門外傳來了程彤的聲音：「我看人家做得挺像樣的，咱們別添亂了，您二老推著孩子出去轉轉吧。」

接下來外頭傳來了一陣亂七八糟的收拾聲音，隨後門被關上，程家二老帶著小女兒出去了，程彤再次拉開廚房門把雞蛋塞給程堯。

「做個尖椒炒雞蛋啊，慰勞我一下。」程彤說完笑了笑，轉身出去了。

「都怨你！」許天冬嚇出一身汗，好在程彤沒有對他表示反感，不然他以後還怎麼和程堯在一起。

「你怕什麼，是我追的你，怎麼賴也賴不到你身上。」程堯倒是很淡定，熟練地拿起雞蛋磕了幾個進碗里。

「我不是怕他們怪我，你爸媽人挺好的，如果因為和我在一起讓他們傷心，我也太不是人了。」

這是程堯第一次見到許天冬內心裡消極的一面，他拉過許天冬，讓他和自己面對面。

「你怎麼回事？這麼消極？瞧不起自己的嗎？」

「我不過是說了一個殘酷的現實而已，你難道不怕被父母知道？」許天冬說。

「……」程堯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是不代表他害怕父母知道，他只是覺得反正他也不會和女人結婚，這件事遲早是要告訴父母的，但是他沒想過什麼時候才是那個必須要說的時候。

「我會告訴他們的，等下吃飯就說。」程堯說，低頭專心拌碗里的雞蛋。

許天冬嚇著了：「你幹嘛？幹嘛？要把你父母氣死的嗎？」

「也不一定會生氣啊，你那麼好。」程堯很無所謂，他覺得他喜歡許天冬，那全世界就應該都喜歡他，如果不喜歡沒關係，他會讓他們慢慢接受許天冬的。

「你太魯莽了吧！」許天冬還是接受不了，「萬一哪天我們分手了呢？他們好不容易接受了，你又告訴他們我們分手了？太兒戲了！」

「都答應在一起了，幹嘛要分手？哪裡做得不好我們吵一吵就好了嘛。」程堯有點委屈。

許天冬看著程堯的眼睛，說不出話來了，程堯的眼睛很幹凈，很純粹，他能看得出來，程堯是喜歡他的，而且程堯不是隨便的人，他想要和許天冬在一起就是在一起，不要分手，就要像普通情侶一樣，相親相愛。

同性之間，這是難得幹凈簡單的感情了。

但是他配得上這樣的愛情嗎？不管是身體還是精神，他都已經污濁得無法洗白一絲一毫，那麼他當初為什麼答應這個人？是因為歐林的命令，還是因為他嚮往這樣的人呢？

現在抽身還來得及嗎？

許天冬整個人都陷入了自己的糾結之中，以至於之後吃飯時，整個人都無精打採的，隨便吃了幾口就拉倒了，程家的人看得出來他好像心情不好，也很體貼地沒有拉著他說話。

吃完飯，程堯送許天冬回去，許天冬還是一直一張死人臉。

「喂，你能不能跟我說說，你這輩子最想要的東西是什麼？」程堯看他的樣子，想逗他說話。

「不知道，就每天就活著，該做什麼就做什麼。」許天冬說的是實話。

「那你想不想知道我想做什麼？」程堯問。

「什麼？」

「我之前最大的願望就是找到我妹妹，現在我妹妹回來了，我想過點自己想要的生活。」程堯說，「我知道同性的圈子很亂，我不打算進去，所以我想找一個志同道合的人過一輩子，我不會結婚，他也不會，我們兩個會一起活到老，最後手牽手死去。」

「你不怕被人指指點點？」許天冬不信。

「沒關係啊，我這輩子被人指點得也不少了，讓他們說去唄，聽不下去就揍他們。」程堯想得很開。

真好，許天冬想，那你怎麼就挑中了我了呢，我註定給不了你這樣的生活。

「你今天情緒不太對勁兒啊？」程堯問。

「嗯……你還記得我給你講的故事嗎？那一對姐弟的故事。」

「記得，那是不是你自己的故事？」程堯問，「走丟之後，你們去哪裡了？吃了很多苦吧？」

這一句話，就讓許天冬的眼淚決堤了，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麻木了，但是沒想到自己還有會哭的時候，眼淚簡直太多了，根本就止不住，程堯俯下身去幫他擦，但是根本擦不幹凈，越擦越多，最後程堯去吻那些眼淚，柔軟的嘴唇貼著許天冬的眼睛。

「我喜歡你，許天冬，我喜歡你，我要和你在一起，一輩子都在一起。我喜歡你，許天冬，我喜歡你。」程堯一邊吻他的眼睛一邊喃喃地說。

許天冬哭得更厲害了，他有什麼資格得到這個人的愛，有什麼資格？

不管是身體還是心靈，他都沒資格得到這份愛情，他顫抖地摟住了程堯的脖子，吻住了他的嘴唇，鹹味的淚水和程堯嘴唇的微甜混雜在一起，許天冬覺得自己這輩子都忘記不了這個吻。

「謝謝你給我的愛，但是我們還是分手吧。」許天冬說。

程堯不聽他的話，而是繼續吻他，許天冬幾乎要沉溺在程堯的懷抱里，忘記了現實和虛擬，忘記了自己肩負的一切。

也在這個時候，他的腦子也開始清醒，無比地清醒。

他和他的愛情，只會害了程堯。

於是許天冬狠狠地推開了程堯：「分手，我說分手你聽不懂？不要再來找我了？！」

程堯還想伸手抱住他，卻被許天冬狠狠推開。

「我不想要這種認真的戀愛，我喜歡隨便玩玩！我不要自己被束縛起來！」許天冬幾乎要叫嚷起來，但是程堯的表情很平靜。

「我不信，你這是借口，我要聽真話。」

「我說的就是真話。」許天冬甩開程堯來拉自己的手，轉身拔腿就跑，程堯沒有追上去，而是看著突然發飆的許天冬，一臉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