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照啊秦照——」

陡然傳過來的嘲諷，讓整條街都安靜了下來，只剩下風拂過旗幡的沙沙聲。

那聲音嘶啞晦澀，因為強行拔高聲調而微微有些扭曲，顯得尖銳至極，像是枯樹上的烏鴉在叫，與之俱來的是不詳和陰霾。

是何人？膽敢直呼殿下之名？

秦照五感敏銳，轉頭便朝街尾的囚車方向看去。

太陽已經升得很高，陽光明晃晃地灑落下來，將一片華彩輝煌的親王儀仗映得更加威嚴璀璨，威儀赫赫，旁邊百姓忍不住退開了些許。

「你在這兒享受著萬民敬仰，可想過突厥的數十萬冤魂？」極為尖銳的聲音彷彿穿破了陽光，要化作巨大的鬼爪朝秦照籠罩下來：「他們在地下……多麼渴望你前去作伴啊。」

此時秦照已經聽真了，是頡利的聲音。

他的聲音彷彿一個引子，街上百姓安靜了一瞬之後，便如同被往裡丟了巨石的湖水一般激動起來，怒氣沖沖地朝街尾洶湧而去，將儀仗隊和親衛們擠的東倒西歪。

「突厥狗，你有甚資格詛咒靖王殿下？」

「大唐數十年來數不清的冤魂早早就在地下等著你。」

百姓憤怒，親衛和屬官宮女們也都咬牙切齒，擠在人潮之中朝街尾擠過去，只想朝著那個膽大包天竟然敢詛咒他們家殿下短命的人吐口水。

楊刺史氣得面色漲紅，捋了捋袖子便劈手奪過別駕手中的燈籠，將燈籠去了，握著提柄往人群里擠去。

真是豈有此理。

「諸位父老稍安勿躁，讓某與他說。」秦照跳下象輅，已經紅了眼但是還勉強冷靜著的張志程超二人護著他往頡利的方向走。

沿途聽到他聲音的百姓稍稍清醒了些許，急忙給他讓出一條小道來，很是義憤填膺地道：「這賊子端的不當人子，合該早早死在大唐的利箭下。」

群情激奮的眾人在秦照走到頡利面前時，已經冷靜了不少。待秦照看到頡利時，他已經被帶著新鮮菜蔬和雞蛋的百姓砸得不成人樣，形容可怖。

他粗而短的頭髮披散著，臉上黑乎乎的全是污垢，衣服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模樣。黃色的蛋液和透明的液體從他的頭髮上一絲一縷地滑落下來，落到他的臉上，衣服上，再慢慢從囚車上落到地下，間雜幾片菜葉或一兩個小蘿蔔，惡臭逼人，狼狽至極。

見到他來，頡利竟然咧開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發黃的牙齒來，彷彿十分快意：「看著我這副形容，靖王殿下可是很得意？」

秦照厭惡地退後一步，冷漠地俯視他的狼狽模樣：「區區小勝，不值一提。」更別說讓他得意了。頡利實在是太看得起自己。

頡利卻彷彿沒有把他的諷刺聽進耳朵里一般，仍然咧著嘴滲人地笑著：「此番不過是你好運罷了，突厥還沒有敗。」

「我，咄苾.阿史那氏以突厥之主之名在此向突厥數十萬英靈祈禱——」未等秦照回答，頡利便冷笑一聲，用磕磕巴巴的官話大聲道：「願爾等在天有靈，保佑大唐的靖王殿下。」

儘管知道定然不會是什麼好話，秦照的神情絲毫沒有變，只是俯視著他，氣喘吁吁擠到囚車旁邊的楊刺史與百姓們一同死死盯著頡利。

頡利頓了頓，又露出一個笑容，帶著十二分的惡毒之意，接著道：「祝願他不過而立而逝。」

「祝願他肉身被九天之上的蒼鷹啄食殆盡——」

「他的骨頭將被雪夜裡哀嚎的餓狼啃碎。」

「他的靈魂將墮入十八層地獄，終日於刀山油鍋之中徘徊，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來世將背負數十萬條生靈的怨氣，度過餘生。」

程超上前一步，抽出腰間佩劍，直直送入了頡利的心口。

鮮血逐漸漫開，曾經的突厥之主口中的惡毒詛咒戛然而止。

「傳本王號令，前突厥可汗頡利出言不遜，詛咒大唐親王，勝州百姓群情激憤之下，畏罪自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