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小說: 論陛下被罰跪的日常 作者:燕处 字數:4085 更新時間:2019-11-17 05:16:08
原只以為賊人試圖奪走小皇孫,是想斷皇室的命根子,或行挑撥離間之事,或行泄憤之事。眼下聽到這聲嬰啼,再一想要被抱走的小皇孫,在場諸人哪裡還不明白這些暗處的人是想做什麼?
竟是安插了奶母想把小皇孫偷出來,換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孽種,讓太子把他當成孩兒撫養長大,再看皇家的作風,今後還有可能繼承皇位。
傅淵面沉似水,大步上前一腳踢開小宮女:「拿下,下詔獄,給朕嚴刑拷問。」他單手提起籃子,掀開蓋著的布簾,只見籃子中間正正躺著一個小嬰兒,渾身赤紅,眼睛半睜不睜,顯然也是剛出生沒多久。
「真是縝密啊。」林如海怒極反笑:「到底是誰,用心如此惡毒。」
先是太子妃突然見紅,然後早產,再之後有人深夜動手想偷孩子,再在這裡發現了一個同樣沒出生多久的嬰兒。
一環扣著一環,聯繫緊密,其意圖也早已明晰——幕後之人用藥暗算太子妃早產,是等著偷龍轉鳳,把皇長孫換成不知道哪裡來的孽種,指著他瞞天過海,執掌江山呢。
只是不知道為何這個送孩子的會如此魯莽就這樣被抓,但其用心之險惡,著實是令人髮指。
「小孫兒早產,不過三四斤重,這個孩子竟連體重都與他彷彿。可見幕後之人為了成功,何等算計,都不知道謀劃了多久。」林如海冷笑著把籃子丟給金子:「找個地方養起來,別弄死了,咱們也做一回好人幫他找找親爹。」
出了這檔子事,自然是不能走了,兩人轉身又回了東宮。
傻爸爸太子正趴在搖籃邊看兒子睡覺,見他們去而復返,不由驚異。
「有人意圖換掉孩子。」宮人魚貫而入,傅淵一示意,金子忙躬身小跑著把籃子呈到太子面前。
太子一看籃子里的小小嬰兒,哪裡還想不明白事情始末?一時氣的渾身打顫,正欲一腳往旁邊的博物架踢去,便看到了一旁安睡的兒子,勉強忍下這口氣來。
「金子留下來看護小殿下,我們出去說。」林如海留下金子,也是為了讓太子安心。經過這一遭,初為人父的太子彷彿已不敢相信東宮的下人。誰都知道金子最是個耿耿忠心的,再留下幾個暗衛,太子盡可放心了。
太子妃的貼身丫鬟嬤嬤亦守在旁邊,半步不敢擅離。
太子勉強忍下這口氣,三人出得正殿,他便一腳踢在庭內的銀杏樹上,怒到極致:「我竟被人家當傻子耍的團團轉了,是誰,到底是誰?」
他連想都不敢想,若是兒子被換了,他抱著個冒牌貨疼愛寵溺養到成年,繼承了皇位認別人做爹。先不說孩兒會因此受多少苦,到時他就是朝野上下往下再數三百年最大的笑話。
夜色正濃,天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幾顆星星,寒涼的秋風也無法澆滅太子心頭的火氣,他只覺五臟六腑都燒起來了,疼得厲害。深吸一口涼氣,那火便燒得愈旺。
「開宮門,去詔獄。」傅淵從宮人手中接過薄斗篷,仔仔細細給林如海繫上,握了他的手在手心,沉聲道。
「先不要驚動壽康宮和千秋殿,太後年紀大了,不宜半夜受驚。」林如海吩咐道。
太子胡亂收拾了一下,宮中燈火一處一處亮起來,侍衛林列,全副武裝跟著出了宮門。
詔獄離皇宮不算很遠,馬車飛馳在平整的朱雀大街上,左拐右拐,也不過費了兩刻鐘。
三人在車廂內對坐,一時無言。
詔獄關的是罪大惡極之人,其中之酷烈,莫說百姓,眾臣皆聞風喪膽。執掌詔獄的都是皇家最忠心的從屬,根本不需擔心審問會出現什麼意外,連咬破口中毒囊自盡都不可能。
他們本可以在宮中等候結果,但出了這樣的事,誰也坐不住了。
詔獄大門建的極高,門口掛著兩盞昏昏暗暗的燈籠,兩個值守的獄卒正打著哈欠小聲說話,在夜色中彷彿擇人而噬的巨獸。
三人也不要人迎接,徑直入了詔獄,精鐵打的欄桿圈起一間間牢房,冰冷又狼狽。牢房中的犯人蓬頭垢面,大多正蜷縮在那不過寸許寬的草席上睡覺,一行人路過,明晃晃的強光將他們驚醒。
「這幾位老爺也是要下詔獄的?」林如海聽見他們的嘟囔聲。
「這可不像,像來探監的。」
夾道的盡頭就是刑房,燈火明亮,不時傳來聲聲凄厲尖銳的慘叫聲。
那奶母陳氏正被綁在刑架上,手腳分別綁住,身上衣衫破爛,鞭痕斑駁,皮開肉綻。頭髮也披散下來,表情扭曲至極,活像陰間爬出來的女鬼。
行刑的獄卒手執長鞭,見到傅淵等人走來,手上更加用力,鞭子揮得噼啪作響,雨點一般落在陳氏身上。
旁邊那小宮女亦如此處理,兩人哭嚎尖叫,聲不絕耳。
「可招了?」傅淵冷聲問道。
太子看著跟前那兩個女人,一把搶過獄卒手中的長鞭,鞭尾甩在地上聲音清脆,揚了揚就抽在陳氏臉上。
「我且問你,是誰主使的你。」太子咬牙切齒,手下用力不停。他是習過武的人,力氣並不小,一鞭子下去便把陳氏的臉抽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頭往一邊側去。
「啊——」陳氏用盡全身力氣把頭轉回來,呸了一聲:「你休想知道。」
鞭子雨點一般落在兩人身上,一下又一下,太子彷彿不會感到疲累一般。
只有這種最簡單的方式,方能發泄他心中憤怒和鬱氣。
傅淵和林如海只在一邊看著,一言不發。
陳氏倒很有些骨氣,吃了太子百八十鞭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仍然咬緊牙關,沒有吐出半個字來。
但小宮女卻沒有這樣的意志力,獄卒只又抽了百十下,她便哭著招了:「我招,我招,別再打了,饒了我吧。」
眼淚混在血里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陳氏艱難轉頭,狠狠瞪了她一眼,卻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做喝罵了。
「說罷。」太子示意獄卒停手。
「是…是逸王殿下,是他說,如果我幫忙把那個籃子送到陳氏奶母的手裡,便出錢養活我父母家人,給我弟弟讀書。」小宮女哭叫道:「他只吩咐我在三更天把籃子送進去,其餘的奴婢一概不知,求皇上,太子殿下明鑒。」
「果然是他。」傅淵一時間竟有一種意料之中的感覺。這個兒子一向不招他待見,心裡想必也恨他,所以才想換了孩子,以圖今後取太子而代之。
林如海看向陳氏,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來,神情鎮定自若:「到你了。」
「你倘若招了,我可進言陛下酌情保你三族之命,橫豎這小宮女都已經說了出來,剩下的你即便不說,我們也會查出來的,你看呢?」
那陳氏咬牙掙扎了好一會兒,太子又是一鞭抽下去,她身子一顫,也哭著道:「招,我都招了。」
「前因後果慢慢說來,若是有半點不實,逸王拿什麼威脅你,孤就拿什麼威脅你。」太子眯起眼睛盯著她,這種原本就沒怎麼經過大事的婦人,卻能抗住這麼久的刑罰。其中利益能引誘的著實有限,應該是有東西在後頭支撐她。
太子果然是猜對了,陳氏深恨皇家的神情也去了泰半,低下頭哀聲道:「奴家本是皇莊上的莊戶人家,一年前懷孕,懷相很差,大夫都說是保不住了。我渾家不相信,到處尋醫問藥,於是逸王上門來,各種珍惜藥材流水一般秘密送過來,幫助我產下孩兒。」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你才如此發福,奶水充足,能讓太後挑上。」林如海冷眼看著。
「正是。」陳氏抽泣道:「經此一事,我等自然感激,卻不想他要我們做這大逆不道之事。開始我們亦是拒絕,但他抓了我渾家跟孩兒,說…說我若是不來,就殺了他們。」
「好一個草菅人命,精通陰晦之道的逆子。」傅淵冷笑道。
「你且把計劃細細說來。」
「逸王不知透過什麼手段,給太子妃殿下下了藥,並篤定她在這三五日內,定會見紅。命我在深夜將孩子抱出,交予來人,然後把他們送來的孩子放回搖籃里。」
「那送來的孩子,可是傅今所出?」傅淵凝神思考。
事情至此,唯有一點不明,卻是送來的孩子是哪裡來的,傅今又怎知太子妃產男產女?難不成還有別的內應?
「是逸王後院一名侍妾所出。為了能冒充小皇孫,他給侍妾用了催產藥,那侍妾已然亡故。」陳氏睜大了眼睛,極為恐懼的樣子。
那侍妾生產就在太子妃前一日,她還秘密去看了,一碗虎狼之藥下去,那侍妾當時就斷了生氣。孩子被抱走了,她的屍首就晾在那裡。
「他又怎知太子妃產男產女?」太子皺眉問道。
「他命若是產男,便行此移花接木之事,若是產女,則平時生活里……用點手段,弄死也就是了。」
太子剛平息下去的怒氣又騰的漲起來,捂著心口直喘氣。
他視若珍寶萬般期待的孩兒,竟然就被這般算計。
「事情就在今夜了結吧。」傅淵面無表情道:「免得明日母後知曉,又要勞神。」傅今這個逆子,他真是一刻也不想多留了。
「傳令下去,此二人謀害皇嗣,判秋後問斬。其餘三族流放嶺南,三代不得與試。」
出了詔獄,三人直奔逸王府。
逸王府正被圍得人心惶惶,王妃輾轉一夜,實在無法安睡,而傅今在等一個結果,亦不曾睡,夫婦二人正在掌燈夜話。
聽到皇帝太子降臨的消息,傅今心裡不祥的預感愈來愈大,最後化成無力和絕望將他淹沒——他暴露了。
雖則他做這事,的確是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心。但萬萬不能想到的是,報應竟然來得如此之快。
太子不由分說,拳頭不停落在他身上,兩名孔武有力的護衛摁著他動彈不得。逸王妃在一旁驚慌失措,一行落著淚,一行道:「太子殿下,都是親兄弟,有什麼不能好好兒說呢?王爺他身子骨弱,經不住的。」
太子轉頭也賞了她一巴掌,厲聲喝道:「作死的東西,我不信他做的虧心事你不知道。孤這輩子不打女人,今日就讓你嘗嘗味道。」
這巴掌力道之大,讓逸王妃直接跌坐到了地上,低下頭一言不發。
「你從小就陰險狡詐,孤不與你計較,你倒是懷恨在心,險些要了我妻兒的命。你好狠啊傅今。」太子再度衝上去,拳拳含恨。
傅淵和林如海在一旁漠然看著,連阻止一二的心都沒有。
傅今勉力站起來:「我呸,什麼東西都該是你,你的都是最好的,你也配?整天只會假惺惺裝高貴,你算什麼東西?」
「你又算什麼東西?」傅淵冷眼看了一會,平靜出聲。
「傅淵,還有你!」傅今渾身發顫,眼睛都紅了起來,一副恨極了的模樣。
「生下我就丟到洛陽,不管不問,讓我做個沒爹的孩子,你枉為人父。你捫心自問,你可正眼看過我一眼,你可對得起我?你可對得起我母妃?」
「呵,我倒忘了,你心裡只有你的林如海,為了他將剛剛出生的兒子丟到遠處不聞不問。逆陰陽亂人倫,你不配為帝!」
「朕也不與你多廢話。」傅淵握緊了林如海的手,冷漠道:「你不是說朕對不起你嗎?既然如此,也不必做朕的兒子。天下之大,你哪裡去不得。」
傅今一愣,旋即恨聲大罵:「林如海你這個以色幸上的奸佞之臣,你們二人好一對狗男男,遲早不得好死!」
話音剛落,就被太子踢了一腳。
「傳朕旨意,逸王謀害皇長孫同太子妃性命,意圖偷龍轉鳳,用心險惡。命奪去王爵,連同其妻逐出宗譜,宮中所出財產,一分不許帶走。其母平嬪教子無方,貶為庶人命其子奉養。」
「封去洛陽行宮,此事昭告天下。」
逸王妃登時就白了臉,慘聲哀求:「父皇容寬,父皇。」
傅淵靜靜地看了傅今一會,方才道:「朕上無愧天,下不負地,唯一對不起的,是這十九年裡孤獨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