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1
小說: 三國志演義 作者:Guanzhong Luo 字數:9438 更新時間:2019-11-21 10:56:06
雲長曰:「我等皆出迎敵,未審軍師卻作何事?」孔明曰:「我只坐守此城。」張
飛大笑曰:「我們都去廝殺,你卻在家裡坐地,好自在!」孔明曰:「劍印在此,違令
者斬!」玄德曰:「豈不聞『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二弟不可違令。」張飛
冷笑而去。雲長曰:「我們且看他的計應也不應,那時卻來問他未遲。」
二人去了。眾將皆未知孔明韜略,今雖聽令,卻都疑惑不定。孔明謂玄德曰:「主
公今日可便引兵就博望山下屯住。來日黃昏,敵軍必到,主公便棄營而走。但見火起,
即回軍掩殺。亮與糜竺、糜芳引五百軍守縣,命孫乾、簡雍準備慶喜筵席,安排『功勞
簿』伺候。」派撥已畢,玄德亦疑惑不定。
卻說夏侯惇與于禁等引兵至博望,分一半精兵作前隊,其餘盡護糧車而行。時當秋
月,商飆徐起。人馬趲行之間,望見前面塵頭忽起。惇便將人馬擺開,問鄉導官曰:「
此間是何處?」答曰:「前面便是博望坡,後面是羅川口。」
惇令于禁、李典押住陣腳,親自出馬陣前。遙望軍馬來到,惇忽然大笑。眾問:「
將軍為何而笑?」惇曰:「吾笑徐元直在丞相面前,誇諸葛亮為天人!今觀其用兵,乃
以此等軍馬為前部,與吾對敵,正如驅犬羊與虎豹鬥耳!吾於丞相前誇口,要活捉劉備
、諸葛亮,今必應吾言矣。」遂自縱馬向前。趙雲出馬。惇罵曰:「汝等隨劉備,如孤
魂隨鬼耳!」
雲大怒,縱馬來戰。兩馬相交,不數合,雲詐敗而走。夏侯惇從後追趕。雲約走十
餘里,回馬又戰,不數合又走。韓浩拍馬向前諫曰:「趙雲誘敵,恐有埋伏。」惇曰:
「敵軍如此,雖十面埋伏,吾何懼哉!」遂不聽浩言,直趕至博望坡。一聲砲響,玄德
自引軍衝將過來,接應交戰。夏侯惇笑謂韓浩曰:「此即埋伏之兵也!吾今晚不到新野
,誓不罷兵!」乃催軍前進。玄德、趙雲退後便走。
時天色己晚,濃雲密布,又無月色;晝風既起,夜風愈大。夏侯惇只顧催軍趕殺。
于禁、李典趕到窄狹處,兩邊都是蘆葦。典謂禁曰:「欺敵者必敗。南道路狹,山川相
逼,樹木叢雜,倘彼用火攻,奈何?」禁曰:「君言是也。吾當往前為都督言之。君可
止住後軍。」李典便勒回馬,大叫:「後軍慢行!」人馬走發,那裡攔當得住。于禁驟
馬大叫:「前軍都督且住!」
夏侯惇正走之間,見于禁從後軍奔來,便問何故。禁曰:「南道路狹,山川相逼,
樹木叢雜,可防火攻。」夏侯惇猛省,即回馬令軍馬勿進。
言未已,只聽背後喊聲震起,早望見一派火光燒著;隨後兩邊蘆葦亦著。一霎時,
四方八面,盡皆是火。又值風大,火勢愈猛。曹家人馬,自相踐踏,死者不計其數。趙
雲回軍趕殺,夏侯惇冒煙突火而走。
且說李典見勢頭不好,急奔回博望城,時火光中一軍攔住。當先大將,乃關雲長也
。李典縱馬混戰,奪路而走。于禁見糧草車輛,都被火燒,便投小路奔逃去了。夏侯蘭
、韓浩來救糧草,正遇張飛。戰不數合,張飛一槍刺夏侯蘭於馬下。韓浩奪路走脫。直
殺到天明,卻纔收軍。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後人有詩曰:
博望相持用火攻,指揮如意笑談中。直須驚破曹公膽,初出茅廬第一功!夏侯惇收
拾殘軍,自回許昌。
卻說孔明收軍,關、張二人相謂曰:「孔明真英傑也!」行不數里,見糜竺、糜芳
引軍簇擁著一輛小軍,車中端坐一人,乃孔明也。關、張下馬拜伏於車前。須臾,玄德
、趙雲、劉封、關平等皆至,收聚眾軍,把所獲糧草輜重,分賞將士,班師回新野。新
野百姓望塵遮道而拜,曰:「吾屬生全,皆使君得賢人之力也!」
孔明回至縣中,謂玄德曰:「夏侯惇雖敗去,曹操必自引大軍來。」玄德曰:「似
此如之奈何?」孔明曰:「亮有一計,可敵曹軍。」正是:破敵未堪息戰馬,避兵又必
賴良謀。未知其計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四十回:蔡夫人議獻荊州,諸葛亮火燒新野
卻說玄德問孔明求拒曹兵之計。孔明曰:「新野小縣,不可久居。近聞劉景升病在
危篤,可乘此機會,取彼荊州為安身之地,庶可拒曹操也。」玄德曰:「公言甚善。但
備受景升之恩,安忍圖之?」孔明曰:「今若不取,後悔何及?」玄德曰:「吾寧死不
忍作負義之事。」孔明曰:「且再作商議。」
卻說夏侯惇敗回許昌,自縛見曹操,伏地請死。操釋之。惇曰:「惇遭諸葛亮詭計
,用火攻破我軍。」操曰:「汝自幼用兵,豈不知狹處須防火攻?」惇曰:「李典、于
禁曾言及此,悔之不及!」操乃賞二人。惇曰:「劉備如此猖獗,真腹心之患也,不可
不急除。」操曰:「吾所慮者,劉備、孫權耳。餘皆不足介意。今當乘此時掃平江南。
」便傳令起大兵五十萬,令曹仁、曹洪,為第一隊;張遼、張郃,為第二隊;夏侯淵、
夏侯惇,為第三隊;于禁、李典,為第四隊;操自領諸將為第五隊。每隊各引兵十萬。
又令許褚為折衝將軍,引兵三千為先鋒。選定建安十三年秋七月丙午日出師。
大中大夫孔融諫曰:「劉備、劉表皆漢室宗親,不可輕伐。孫權虎踞六郡,且有大
江之險,亦不易取。今丞相興此無義之師,恐失天下之望。」操怒曰:「劉備、劉表、
孫權皆逆命之臣,豈容不討?」遂叱退孔融,下令如有再諫者必斬。孔融出府,仰天歎
曰:「以至不仁伐至仁,安得不敗乎!」
時御史大夫郗慮家客聞此言,報知郗慮。慮常被孔融侮慢,心正恨之,乃以此言入
告曹操;且曰:「融平日每每狎侮丞相,又與禰衡相善。衡贊融曰:「仲尼不死。」融
贊衡曰:「顏回復生。」向者禰衡之辱丞相,乃融使之也。」操大怒,遂命廷尉捕捉孔
融。融有二子,年尚少,時方在家,對坐奕棋。左右急報曰:「尊君被廷尉執去,將斬
矣。二公子何不急避?」二子曰:「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乎?」
言未已,廷尉又至,盡收融家小并二子,皆斬之,號令融屍於市。京兆脂習伏屍而
哭。操聞之,大怒,欲殺之。荀彧曰:「彧聞脂習常諫融曰:『公剛直太過,乃取禍之
道。』今融死而來哭,乃義人也,不可殺。」操乃止。習收融父子屍首,皆葬之。後人
有詩讚孔融曰:
孔融居北海,豪氣貫長虹。坐上客長滿,樽中酒不空。文章驚世俗,談笑侮王公。
史筆褒忠直,存宜紀大中。
曹操既殺孔融,傳令五隊軍馬次第起行,只留荀彧等守許昌。
卻說荊州劉表病重,使人請玄德來託孤。玄德引關、張至荊州見劉表。表曰:「我
病已入膏肓,不久便死矣;特託孤於賢弟。我子無才,恐不能承父業。我死之後,賢弟
可自領荊州。」玄德泣拜曰:「備當竭力以輔賢姪,安敢有他意乎?」
正說間,人報曹操自統大兵至。玄德急辭劉表,星夜回新野。劉表病中聞此信,吃
驚不小,商議寫遺囑,令玄德輔佐長子劉琦為荊州之主。蔡夫人聞之大怒,關上內門,
使蔡瑁、張允二人把住外門。時劉琦在江夏,知父病危,來至荊州探病。方到外門,蔡
瑁當住曰:「公子奉父命鎮守江夏,其任至重。今擅難職守,倘東吳兵至,如之奈何?
若入見主公,主公必生嗔怒,病將轉增,非孝也。宜速回。」
劉琦立於門外,大哭一場,上馬仍回江夏。劉表病勢危篤,望劉琦不來;至八月戊
申日,大叫數聲而死。後人有詩歎劉表曰:
昔聞袁氏居河朔,又見劉君霸漢陽。總為牝晨致家累,可憐不久盡消亡。
劉表既死,蔡夫人與蔡瑁、張允,商議假寫遺囑,令次子劉琮為荊州之主,然後舉
哀報喪。時劉琮年方十四歲,頗聰明,乃聚眾言曰:「吾父棄世,吾兄現在江夏,更有
叔父玄德在新野。汝等立我為主,倘兄與叔父興兵問罪,如何解釋?」
眾官未及對,幕官李珪答曰:「公子之言甚善。今可急發哀書至江夏,請大公子為
荊州之主;就命玄德一同理事。北可以敵曹操,南可以拒孫權,此萬全之策也。」蔡瑁
叱曰:「汝何人,敢亂言以逆主公遺命!」李珪大罵曰:「汝內外朋謀,假稱遺命,廢
長立幼,眼見荊襄九郡,送於蔡氏之手!故主有靈,必當殛汝!」
蔡瑁大怒,喝令左右推出斬之,李珪至死大罵不絕。於是蔡瑁遂立劉琮為主。蔡氏
宗族,分領荊州之兵;命治中鄧義、別駕劉先守荊州。蔡夫人自與劉琮前赴襄陽駐紮,
以防劉琦、劉備,就葬劉表之棺於襄陽城東漢陽之原,竟不訃告劉琦與玄德。
劉琮至襄陽,方纔歇馬,忽報曹操引大軍逕望襄陽而來。琮大驚,遂請蒯越,蔡瑁
,等商議。東曹掾傅巽進言曰:「不特曹操兵來為可憂;今大公子在江夏,玄德在新野
,我皆未往報喪,若彼興兵問罪,荊、襄危矣。巽有一計,可使荊、襄之民,安如泰山
,又可保全主公名爵。」琮曰:「計將安出?」巽曰:「不如將荊、襄九郡,獻與曹操
。操必重待主公也。」
琮叱曰:「是何言也!孤受先君之基業,坐尚未穩,豈可便棄之他人?」蒯越曰:
「傅公悌之言是也。夫逆順有大體,強弱有定勢。今曹操南征北討,以朝廷為名,主公
拒之,其名不順。且主公新立,外患未寧,內憂將作。荊、襄之民,聞曹兵至,未戰而
膽先寒,安能與之敵哉?」琮曰:「諸公之言,非我不從;但以先君之業,一旦棄與他
人,恐貽笑於天下耳。」
言未已,一人昂然而進曰:「傅公悌、蒯異度之言甚善,何不從之?」眾視之,乃
山陽高平人,姓王,名粲,字仲宣。粲容貌廋弱,身材短小;幼時往見中郎蔡邕。時邕
高朋滿座,聞粲至,倒履迎之。賓客皆驚曰:「蔡中郎何獨敬此小子耶?」邕曰:「此
子有異才,吾不如也。」粲博聞強記,人皆不及;嘗觀道旁碑文一過,便能記誦;觀人
奕棋,棋局亂,粲復為擺出,不差一子。又善算術。其文詞妙絕一時。年十七,辟為黃
門侍郎,不就。後因避亂至荊襄,劉表以為上賓。
當日謂劉琮曰:「將軍自料比曹公何如?」琮曰:「不如也。」粲曰:「曹公兵強
將勇,足智多謀。擒呂布於下邳,摧袁紹於官渡,逐劉備於隴右,破烏桓於白狼:梟除
蕩定者,不可勝計。今以大軍南下荊襄,勢難抵敵。傅、蒯二君之謀,乃長策也。將軍
不可遲疑,致生後悔。」琮曰:「先生見教極是。但須稟告母親知道。」只見蔡夫人從
屏後轉出,謂琮曰:「既是仲宣、公悌、異度三人所見相同,何必告我?」
於是劉琮意決,便寫降書,令宋忠潛地往曹操軍前投獻。宋忠領命,直至宛城,接
著曹操,獻上降書。操大喜,重賞宋忠,分付教劉琮出城迎接,便著他永為荊州之主。
宋忠拜辭曹操,取路回荊襄。將欲渡江,忽見一枝人馬到來。視之,乃關雲長也。宋忠
迴避不及,被雲長喚住,細問荊州之事。忠初時隱諱;後被雲長盤問不過,只得將前後
事情,一一實告。雲長大驚,隨捉宋忠至新野見玄德,備言其事。
玄德聞之大哭。張飛曰:「事已如此,可先斬宋忠,隨起兵渡江,奪了襄陽,殺了
蔡氏、劉琮,然後與曹操交戰。」玄德曰:「你且緘口,我自有斟酌。」乃叱宋忠曰:
「你知眾人作事,何不早來報我?今雖斬汝,無益於事,可速去。」忠拜謝,抱頭鼠竄
而去。
玄德正憂悶間,忽報公子劉琦差伊籍到來。玄德感伊籍昔日相救之恩,降階迎之,
再三稱謝。籍曰:「大公子在江夏,聞荊州已故,蔡夫人與蔡瑁等商議,不來報喪,竟
立劉琮為主。公子差人往襄陽探聽,回說是實;恐使君不知,特差某齎哀書呈報,並求
使君盡起麾下精兵,同往襄陽問罪。」
玄德看書畢,謂伊籍曰:「機伯只知劉琮僭立,更不知劉琮已將荊襄九郡,獻與曹
操矣!」籍大驚曰:「使君何從知之?」玄德具言拿獲宋忠之事。籍曰:「若如此,使
君不如以弔喪為名,前赴襄陽,誘劉琮出迎,就便擒下,誅其黨類,則荊州屬使君矣。
」
孔明曰:「機伯之言是也,主公可從之。」玄德垂淚曰:「吾兄臨危託孤於我,今
若執其子而奪其地,異日死於九泉之下,何面目復見吾兄乎?」孔明曰:「如不行此事
,今曹兵已至宛城,何以拒敵?」玄德曰:「不如走樊城以避之。」
正商議間,探馬飛報曹兵已到博望了。玄德慌忙發付伊籍回江夏,整頓軍馬,一面
與孔明商議拒敵之計。孔明曰:「主公且寬心,前番一把火,燒了夏侯惇大半人馬;今
番曹軍又來,必教他中這條計。我等在新野住不得了,不如早到樊城去。」便差人四門
張榜,曉諭居民:「無論老幼男女,願從者,即於今日皆跟我往樊城暫避,不可自誤。
」差孫乾往河邊調撥船隻,救濟百姓;差糜竺護送各官家眷到樊城。一面聚諸將聽令,
先教雲長引一千軍去白河上流頭埋伏:「各帶布袋,多裝沙土,遏住白河之水;至來日
三更後,只聽下流頭人喊馬嘶,急取起布袋,放水淹之,卻順水殺將下來接應。」又喚
張飛引一千軍去博陵渡口埋伏:「此處水勢最慢,曹軍被淹,必從此逃難,可便乘勢殺
來接應。」又喚趙雲「引軍三千,分為四隊,自領一隊伏於東門外,其三隊分伏西、南
、北三門,卻先於城內人家屋上,多藏硫黃燄硝引火之物。曹軍入城,必安歇民房。來
日黃昏後,必有大風。但看風起,便令西、南、北三門伏軍盡將火箭射入城去。待城中
火勢大作,卻於城外吶喊助威,只留東門放他出走,汝卻於東門外從後擊之。天明會合
關、張二將,收軍回樊城。」再令糜芳、劉封二人,帶二千軍,一半紅旗,一半青旗,
去新野城外三十里鵲尾坡前屯住:「一見曹軍到,紅旗軍走在左,青旗軍走在右。他心
疑必不敢追,汝二人卻去分頭埋伏。只望城中火起,便可追殺敗兵,然後卻來白河上流
頭接應。」
孔明分撥已定,乃與玄德登高瞭望,只候捷音。
卻說曹仁、曹洪引軍十萬為前隊,前面已有許褚引三千鐵甲軍開路,浩浩蕩蕩,殺
奔新野來。是日午牌時分,來到鵲尾坡,望見坡前一簇人馬,盡打青紅旗號。許褚催軍
向前,劉封、糜芳分為四隊,青、紅旗各歸左右。許褚勒馬,教:「且休進,前面必有
伏兵,我兵只在此處住下。」許褚一騎馬飛報前隊曹仁。曹仁曰:「此是疑兵,必無埋
伏。可速進兵。我當催軍繼至。」
許褚復回坡前,提兵殺入。至林下追尋時,不見一人。時日已墜西,許褚方欲前進
,只聽得山上大吹大擂。抬頭看時,只見山頂上一簇旗,旗叢中兩把傘蓋,左玄德,右
孔明,二人對坐飲酒。許褚大怒,引軍尋路上山。山上擂木砲石打將下來,不能前進。
又聞山後喊聲大震,欲尋路廝殺,天色已晚。
曹仁領兵到,教且奪新野城歇馬。軍士至城下時,只見四門大開。曹兵突入,並無
阻當。城中亦不見一人,竟是一座空城了。
曹洪曰:「此是勢孤計窮,故盡帶百姓逃竄去了。我軍權且在城安歇,來日平明進
兵。」此時各軍走乏,都已饑餓,皆去尋房造飯。曹仁、曹洪,就在衙內安歇。初更已
後,狂風大作。守門軍士飛報火起。曹仁曰:「此必軍士造飯不小心,遺漏之火,不可
自驚。」
說猶未了,接連幾次飛報,西、南、北三門皆火起。曹仁急令眾將上馬時,滿縣火
起,上下通紅。是夜之火,更勝前日博望燒屯之火。後人有詩歎曰:
奸雄曹操守中原,九月南征到漢川。風伯怒臨新野縣,祝融飛下燄摩天。
曹仁引眾將突煙冒火,尋路奔走,聞說東門無火,急急奔出東門。軍士自相踐踏,
死者無數。曹仁等方纔脫得火厄,背後一聲喊起,趙雲引軍趕來混戰,敗軍各逃性命,
誰肯回身廝殺。
正奔走間,糜芳引一軍至。又衝殺一陣,曹仁大敗,奪路而走,劉封又引一軍截殺
一陣。到四更時分,人困馬乏,軍士大半焦頭爛額。奔至白河邊,喜得河水不甚深,人
馬都下河吃水。人相喧嚷,馬盡嘶鳴。
卻說雲長在上流用布袋遏住河水。黃昏時分,望見新野火起,至四更,忽聽得下流
頭人喊馬嘶,急令軍士一齊掣起布袋,水勢滔天,望下流衝去,曹軍人馬俱溺於水中,
死者極多。曹仁引眾將望水勢慢處奪路而走。行到博陵渡口,只聽喊聲大起,一軍攔路
,當先大將,乃張飛也,大叫:「曹賊快來納命!」曹軍大驚。正是:城內纔看紅燄吐
,水邊又遇黑風來。未知曹仁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四十一回:劉玄德攜民渡江,趙子龍單騎救主
卻說張飛因關公放了上流水,遂引軍從下流殺將來,截住曹仁混殺。忽遇許褚,便
與交鋒。許褚不敢戀戰,奪路走脫。張飛趕來,接著玄德、孔明,一同沿河到上流。劉
封、糜芳,已安排船隻等候,遂一齊渡河,盡望樊城而去。孔明教將船筏放火燒毀。
卻說曹仁收拾殘軍,就新野屯住,使曹洪去見曹操,具言失利之事。操大怒曰:「
諸葛村夫,安敢如此!」催動三軍,漫山塞野,盡至新野下寨;傳令軍士一面搜山,一
面填塞白河;令大軍分作八路,一齊去取樊城。劉曄曰:「丞相初至襄陽,必須先買民
心。今劉備盡遷新野百姓入樊城,若我兵逕進,二縣為虀粉矣;不如先使人招降劉備。
備即不降,亦可見我愛民之心;若其來降,則荊州之地,可不戰而定也。」
操從其言,便問:「誰可為使?」劉曄曰:「徐庶與劉備至厚,今現在軍中,何不
命他一往?」操曰:「他去恐不復來。」曄曰:「他若不來,貽笑於人矣。丞相勿疑。
」操乃召徐庶至,謂曰:「我今欲踏平樊城,奈憐眾百姓之命。公可往說劉備:如肯來
降,免罪賜爵;若更執迷,軍民共戮,玉石俱焚。吾知公忠義,故特使公往,願勿相負
。」
徐庶受命而行,至樊城。玄德、孔明接見,共訴舊日之情。庶曰:「曹操使庶來招
降使君,乃假買民心也。今彼分兵八路,填白河而進,樊城恐不可守,宜速作行計。」
玄德欲留徐庶。庶謝曰:「某若不還,恐惹人笑。今老母已喪,抱恨終天。身雖在彼,
誓不為設一謀。公有臥龍輔佐,何愁大業不成?庶請辭。」
玄德不敢強留。徐庶辭回,見了曹操,言玄德並無降意。操大怒,即日進兵。玄德
問計於孔明,孔明曰:「可速棄樊城,取襄陽暫歇。」玄德曰:「奈百姓相隨許久,安
忍棄之?」孔明曰:「可令人遍告百姓:有願隨者同去,不願者留下。」先使雲長往江
岸整頓船隻,令孫乾、簡雍,在城中聲揚曰:「令曹兵將至,孤城不可久守,百姓願隨
者便同過江。」
兩縣之民,齊聲大呼曰:「我等雖死,亦願隨使君!」即日號泣而行。扶老攜幼,
將男帶女,滾滾渡河,兩岸哭聲不絕。玄德於船上望見,大慟曰:「為吾一人而使百姓
遭此大難,吾何生哉!」欲投江而死,左右急救止,聞者莫不痛哭。船到南岸,回顧百
姓,有未渡者,望南而哭。玄德急令雲長催船渡之,方纔上馬。行至襄陽東門,只見城
上遍插旌旗,壕邊密布鹿角。玄德勒馬大叫曰:「劉琮賢姪,吾但欲救百姓,並無他念
,可快開門。」
劉琮聞玄德至,懼而不出。蔡瑁、張允,逕來敵樓上,叱軍士亂箭射下。城外百姓
,皆望敵樓而哭。城中忽有一將,引數百人逕上城樓,大喝:「蔡瑁、張允,賣國之賊
!劉使君乃仁德之人,今為救民而來投,何得相拒!」眾觀其人,身長八尺,面如重棗
;乃義陽人也,姓魏,名延,字文長。
當下魏延輪刀砍死守門將士,開了城門,放下弔橋,大叫:「劉皇叔快領兵入城,
共殺賣國之賊!」張飛便躍馬欲入。玄德急止之曰:「休驚百姓!」魏延只管招呼玄德
軍馬入城。只見城內一將飛馬引軍而出,大喝:「魏延無名小卒,安敢造亂!認得我大
將文聘麼!」魏延大怒,挺槍躍馬,便來交戰。
兩下軍兵在城邊混殺,喊聲大震。玄德曰:「本欲保民,反害民也!吾不願入襄陽
!」孔明曰:「江陵乃荊州要地,不如先取江陵為家。」玄德曰:「正合吾心。」於是
引著百姓,盡離襄陽大路,望江陵而走。襄陽城中百姓,多有乘亂逃出城來,跟玄德而
去。魏延與文聘交戰,從已至未,手下兵卒,皆已折盡。延乃撥馬而逃,卻尋不見玄德
,自投長沙太守韓玄去了。
卻說玄德同行軍民十餘萬,大小車數千輛,挑擔背包者不計其數。路過劉表之墓,
玄德率眾將拜於墓前,哭告曰:「辱弟備無德無才,負兄寄託之重,罪在備一身,與百
姓無干。望兄英靈,垂救荊襄之民!」言甚悲切,軍民無不下淚。
忽哨馬報說:「曹操大軍已屯樊城,使人收拾船筏,即日渡江趕來也。」眾將皆曰
:「江陵要地,足可拒守。今擁民眾數萬,日行十餘里,似此幾時得至江陵?倘曹兵到
,如何迎敵?不如暫棄百姓,先行為上。」玄德泣曰:「舉大事者必以人為本。今人歸
我,奈何棄之?」百姓聞玄德此言,莫不傷感。後人有詩讚之曰:
臨難仁心存百姓,登舟揮淚動三軍。至今憑弔襄江口,父老猶然憶使君。
卻說玄德擁著百姓,緩緩而行。孔明曰:「追兵不久即至,可遺雲長往江夏求救公
子劉琦,教他速起兵乘船會於江陵。」玄德從之,即修書令雲長同孫乾領五百軍往江夏
求救;令張飛斷後;趙雲保護老小;其餘俱管顧百姓而行。每日只走十餘里便歇。
卻說曹操在樊城,使人渡江至襄陽,召劉琮相見。琮懼怕不敢往見,蔡瑁、張允請
行。王威密告琮曰:「將軍既降,玄德又走,曹操必懈弛無備。願將軍奮整奇兵,設於
險處擊之,操可獲矣。獲操則威震天下,中原雖廣,可傳檄而定。此難遇之機,不可失
也。」
琮以其言告蔡瑁。瑁叱王威曰:「汝不知天命,安敢妄言!」威怒罵曰:「賣國之
徒,吾恨不生啖汝肉!」瑁欲殺之,蒯越勸止。瑁遂與張允同至樊城,拜見曹操。瑁等
辭色甚是諂佞。操問:「荊州軍馬錢糧,今有多少?」瑁曰:「馬軍五萬,步軍十五萬
,水軍八萬:共二十八萬。錢糧大半在江陵。其餘各處,亦足供給一載。」操曰:「戰
船多少?原是何人管領?」瑁曰:「大小戰船,共七千餘隻,原是瑁等二人掌管。」
操遂加瑁為鎮南侯水軍大都督、張允為助順侯水軍副都督。二人大喜拜謝。操又曰
:「劉景升既死,其子降順,吾當表奏天子,使永為荊州之主。」二人大喜而退。荀攸
曰:「蔡瑁、張允,乃諂佞之徒,主公何遂加以如此顯爵,更教都督水軍乎?」操笑曰
:「吾豈不識人?止因吾所領北地之眾,不習水戰,故且權用此二人;待成事之後,別
有理會。」
卻說蔡瑁、張允歸見劉琮,具言曹操許保奏將軍永鎮荊襄。琮大喜;次日,與母蔡
夫人齎捧印綬兵符,親自渡江拜迎曹操。操撫慰畢,即引隨征軍將,進屯襄陽城外。蔡
瑁、張允令襄陽百姓,焚香拜接。曹操俱用好言撫諭;入城至府中坐定,即召蒯越近前
,撫慰曰:「吾不喜得荊州,喜得異度也。」遂封蒯越為江陵太守樊城侯。傅巽、王粲
等皆為關內侯;而以劉琮為青州刺史,便教起程。
琮聞命大驚,辭曰:「琮不願為官,願守父母鄉土。」操曰:「青州近帝都,教你
隨朝為官,免在荊襄被人圖害。」琮再三推辭,曹操不准。琮只得與母蔡夫人同赴青州
。只有故將王威相隨,其餘官員俱送至江口而回。操喚于禁囑付曰:「你可引輕騎追劉
琮母子殺之,以絕後患。」
于禁得令,領眾趕上,大喝曰:「我奉丞相令,教來殺汝母子!可早納下首級!」
蔡夫人抱劉琮而大哭。于禁喝令軍士下手。王威忿怒,奮力相鬥,竟被眾軍所殺。軍士
殺死劉琮及蔡夫人。于禁回報曹操,操重賞于禁,便使人往隆中搜尋孔明妻小,卻不知
去向。原來孔明先已令人搬送至三江內隱避矣,操深恨之。
襄陽既定,荀攸進言曰:「江陵乃荊襄重地,錢糧極廣。劉備若據此地,急難動搖
。」操曰:「孤豈忘之?」隨命於襄陽諸將中,選一員引軍開道。諸將中卻獨不見文聘
。操使人尋問,方纔來見。操曰:「汝來何遲?」對曰:「為人臣而不能使其主保全境
土,心實悲慚,無顏早見耳。」言訖,欷歔流涕。操曰:「真忠臣也!」除江夏太守,
賜爵關內侯,便教引軍開道。探馬報說:「劉備帶領百姓,日行止十數里,計程只有三
百餘里。」操教各部下精選五千鐵騎,星夜前進,限一日一夜,趕上劉備。大軍陸續隨
後而進。
卻說玄德引十數萬百姓、三千餘軍馬,一程程挨著往江陵進發。趙雲保護老小,張
飛斷後。孔明曰:「雲長往江夏去了,絕無回音,不知若何。」玄德曰:「敢煩軍師親
自走一遭,劉琦感公昔日之教,今若見公親至,事必諧矣。」孔明允諾,便同劉封引五
百軍先往江夏求救去了。
當日玄德自與簡雍、糜竺、糜芳同行。正行間,忽然一陣狂風在馬前刮起,塵土沖
天,平遮紅日。玄德驚曰:「此何兆也?」簡雍頗明陰陽,袖占一課,失驚曰:「此大
凶之兆也,應在今夜,主公可速棄百姓而走。」玄德曰:「百姓從新野相隨至此,吾安
忍棄之?」雍日:「主公若戀而不棄,禍不遠矣。」玄德問:「前面是何處?」左右答
曰:「前面是當陽縣。有座山名為景山。」玄德便教「就此山紮住」。
時秋末冬初,涼風透骨;黃昏將近,哭聲遍野。至四更時分,只聽得西北喊聲震地
而來。玄德大驚,急上馬引本部精兵二千餘人迎敵。曹兵掩至,勢不可當。玄德死戰。
正在危迫之際,幸得張飛引軍至,殺開一條血路,救玄德望東而走。文聘當先攔住
。玄德罵曰:「背主之賊,尚有何面目見人!」文聘羞慚滿面,引兵自投東北去了。
張飛保著玄德,且戰且走。奔至天明,聞喊聲漸漸遠去,玄德方纔歇馬。看手下隨
行人,止有百餘騎;百姓老小并糜竺、糜芳、簡雍、趙雲等一干人,皆不知下落。玄德
大哭曰:「十數萬生靈,皆因戀我,遭此大難;諸將及老小,皆不知存亡,雖土木之人
,寧不悲乎!」
正悽惶時,忽見糜芳面帶數箭,踉蹌而來,口言:「趙子龍反投曹操去了也!」玄
德叱曰:「子龍是我故交,安肯反乎?」張飛曰:「他今見我等勢窮力盡,或者反投曹
操,以圖富貴耳。」玄德曰:「子龍從我於患難,心如鐵石,非富貴所能動搖也。」糜
芳曰:「我親見他投西北去了。」張飛曰:「待我親自尋他去,若撞見時,一槍刺死!
」玄德曰:「休錯疑了。豈不見你二兄誅顏良、文醜之事乎?子龍此去,必有事故,我
料子龍必不棄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