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2
小說: 三國志演義 作者:Guanzhong Luo 字數:9615 更新時間:2019-11-21 10:56:06
二人歡喜回船。行不數里,孔明引大隊船隻接來。見阿斗已奪回,大喜。三人並馬
而歸。孔明自申文書往葭萌關,報知玄德。
卻說孫夫人回吳,具說張飛與趙雲殺了周善,截江奪了阿斗。孫權大怒曰:「今吾
妹已歸,與彼不親,殺周善之讎,如何不報!」喚集文武商議,起軍攻取荊州。
正商議調兵,忽報曹操起軍四十萬來報赤壁之讎。孫權大驚,且按下荊州,商議拒
敵曹操。人報「長史張紘辭疾回家,今已病故,有哀書上呈。」權拆視之,書中勸孫權
遷秣陵,言秣陵山川有帝王之氣,可速遷於此,以為萬世之業。
孫權覽書哭謂眾家曰:「張子網勸我遷居秣陵陵,吾如何不從?」即命遷治建業,
築石頭城。呂蒙進曰:「曹操兵來,何於濡須水口築塢以拒之。」諸將皆曰:「上岸擊
賊,跌足入船,何用築城?」蒙曰:「兵有利鈍,戰無必勝。如猝然遇敵,步騎相促,
人尚不暇及水,何能入船乎?」權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子明之見甚遠。」
便差軍數萬築濡須塢。曉夜併工,刻期告竣。
卻說曹操在許都,威福日甚。長史董昭進曰:「自古以來,人臣未有如丞相之功者
。雖周公,呂望,莫可乃也。櫛風沐雨,三十餘年,掃蕩群凶,與百姓除害,使漢室復
存,豈可與諸臣宰同列乎?合受魏公之位,加『九錫』以彰功德。」你道那「九錫」:
一,車馬;二,衣服;三,樂縣;四,朱戶;五,納陛;六,虎賁;七,鈇鉞;八,弓
矢;九,秬鬯圭瓚;侍中荀彧曰:「不可。丞相本興義兵,匡扶漢室,當秉忠貞之志,
守謙退之節。君子愛人以德,不宜如此。」曹操聞言,勃然變色。董昭曰:「豈可以一
人而阻眾望?」遂上表請尊操為魏公,加九錫。荀彧歎曰:「吾不想今日見此事!」
操聞深恨之,以為不助己也。建安十七年冬十月,曹操興兵下江南,就命荀彧同行
。彧已知操有殺己之心,託病止於壽春。忽曹操使人送飲食一盒至。盒上有操親筆封記
。開盒視之,並無一物。彧會其意,遂服毒而亡。年五十歲。後人有詩歎曰:文若才華
天下聞,可憐失足在權門。後人漫把留侯比,臨歿無顏見漢君。
其子荀惲,發哀書報曹操。操甚懊悔,命厚葬之,諡日敬侯。
且說曹操大軍至濡須,先差曹洪領三萬鐵甲馬軍,哨至江邊。回報云:「遙望沿江
一帶,旗旛無數,不知兵聚何處。」操放心不下,自領兵前進,就濡須口排開軍陣。操
領百餘人上山坡,遙望戰船,各分隊伍,依次排列。旗分五色,兵器鮮明。當中大船上
青羅傘下,坐著孫權。左右文武,侍立兩傍。操以鞭指曰:「生子當如孫仲謀!若劉景
升兒子豚犬耳!」
忽一聲響動,南船一齊飛奔過來。濡須塢內又一軍出,衝動曹兵。曹操軍馬退後便
走,止喝不住。忽有千百騎趕到山邊,為首馬上一人,碧眼紫髯。眾人認得正是孫權。
權自引一隊馬軍來擊曹操。操大驚,急回馬時,東吳大將韓當,周泰兩騎馬直衝將上來
。操背後許褚縱馬舞刀,敵住二將,曹操得脫歸寨。許褚與二將戰三十合方回。操回寨
,重賞許褚,責罵眾將:「臨敵先退,挫吾銳氣!後若如此,盡皆斬首!」
是夜三更時分,忽寨外喊聲大震。操急上馬,見四下裏火起,卻被吳兵劫入大寨。
殺至天明,曹兵退五十餘里下寨。操心中鬱悶,閒看兵書。程昱曰:「丞相既知兵法,
豈不知『兵貴神速』乎?丞相起兵,遷延日久,故孫權得以準備。夾濡須水口為塢,難
於攻擊。不若且退兵回許都,別作良圖。」
操不應。程昱出。操伏几而臥,忽聞潮聲洶湧,如萬馬爭奔之狀。操急視之,見大
江中推出一輪紅日,光華射目;仰望天上,又有兩輪太陽對照。忽見江心那輪紅日,直
飛起來,墜於寨前山中,其聲如雷。猛然驚覺,原來在帳中做了一夢。帳前軍報道午時
。曹操教備馬,引五十餘騎,逕奔出寨。至夢中所見落日山邊,正看之間,忽見一簇人
馬,當先一人,金盔金甲。操視之,乃孫權也。
權見操至,也不慌忙,在山上勒住馬,以鞭指操曰:「丞相坐鎮中原,富貴已極,
何故貪心不足,又來侵我江南?」操答曰:「汝為臣下,下尊王室。吾奉天子詔,特來
討汝!」孫權笑曰:「此言豈不羞乎?天下豈不知你挾天子,令諸侯?吾非不尊漢朝,
正欲討汝以正國家耳!」
操大怒,叱諸將上山捉孫權。忽一聲鼓響,山背後兩彪軍出:右邊韓當,周泰,左
邊陳武,潘璋。四員將帶三千弓弩手亂射,矢如雨發。操急引眾將回走。背後四將趕來
甚急。趕到半路,許褚引眾虎衛軍敵住,救回曹操。吳兵齊奏凱歌,回濡須去了。
操還營自思:「孫權非等閒人物。紅日之應,久後必為帝王。」於是心中有退兵之
意。又恐東吳恥笑,進退未決。兩邊又相拒了月餘,戰了數場,互相勝負。直至來年正
月,春雨連綿,水港皆滿,軍士多在泥水之中,困苦異常。操心甚憂。當日正在寨中,
與眾謀士商議。或勸操收兵;或云目今春暖,正好相持,不可退歸。操猶豫未決。忽報
東吳有使齎書到。操啟視之。書略曰:「孤與丞相,彼此皆漢朝臣宰。丞相不思報國安
民,乃妄動干戈,殘虐生靈,豈仁人之所為哉?即日春水方生,公當速去。如其不然,
復有赤壁之禍矣。公宜自思焉。」
書背後又批兩行云:「足下不死,孤不得安。」曹操看畢,大笑曰:「孫仲謀不欺
我也。」重賞來使,遂下令班師,命廬江太守朱光,鎮守皖城,自引大軍回許昌。孫權
亦收軍回秣陵。權與眾將商議:「曹操雖然北去,劉備尚在葭萌關未還。何不引拒曹操
之兵,以取荊州?」張昭獻計曰:「且未可動兵。某有一計,使劉備不能再還荊州。」
正是:孟德雄兵方退北,仲謀壯志又圖南。不知張昭說出甚計來,且看下文分解。
第六十二回:取涪關楊高授首,攻雒城黃魏爭功
卻說張昭獻計曰:「且休要動兵。若一興師,曹操必復至。不如修書二封:一封與
劉璋,言劉備結連東吳,共取西川,使劉璋心疑而攻劉備,一封與張魯,教進兵向荊州
來,著劉備首尾不能救應。我然後起兵取之,事可諧矣。」權從之,即發使二處去訖。
且說玄德在葭萌關日久,甚得民心。忽接得孔明文書,知孫夫人已回東吳。又聞曹
操興兵犯濡須,乃與龐統議曰:「曹操擊孫權,操勝必將取荊州,權勝亦必取荊州矣。
為之奈何?」龐統曰:「主公勿憂。有孔明在彼,料想東吳不敢犯荊州。主公可馳書去
劉璋處,只推曹操攻擊孫權。權求救於荊州,吾與孫權脣齒之邦,不容不相援,張魯自
守之賊,決不敢來犯界。吾今欲勒兵回荊州,與孫權會同破曹操,奈兵少糧缺。望推同
宗之誼,速發精兵三、四萬,行糧十萬斛相助,請勿有誤。若得軍馬錢糧,卻另作商議
。」
玄德從之,遣人往成都。來到關前,楊懷高沛聞知此事,遂教高沛守關,楊懷同使
者入成都,見劉璋呈上書信。劉璋看畢,問楊懷為何亦同來。楊懷曰:「專為此書而來
。劉備自從入川,廣布恩德,以收民心,其意甚是不善。今求軍馬錢糧,切不可與。如
若相助,是把薪助火也。」劉璋曰:「吾與玄德有兄弟之情,豈可不助?」一人出曰:
「劉備梟雄,久留於蜀而不遣,是縱虎入室矣,今更助之以軍馬錢糧,何異與虎添翼乎
?」眾視其人,乃零陵烝陽人,姓劉名巴字子初。劉璋聞劉巴之言,猶豫未決。黃權
又復苦諫。璋乃量撥老弱軍四千,米一萬斛,發書遣使報玄德,仍令楊懷,高沛緊守關
隘。劉璋使者到葭萌關見玄德,呈上回書。玄德大怒曰:「吾為汝禦敵,費力勞心。汝
今惜財吝賞,何以使士卒效命乎?」遂扯毀回書,大罵而起。使者逃回成都。龐統曰:
「主公只以仁義為重,今日毀書發怒,前情盡棄矣。」玄德曰:「如此,當若何?」龐
統曰:「某有三條計策,請主公自擇而行。」
玄德問那三條計。統曰:「只今便選精兵,晝夜兼道逕襲成都,此為上計。楊懷高
沛乃蜀中名將,各仗強兵拒守關隘;今主公佯以回荊州為名,二將聞知,必來相送;就
送行處,擒而殺之,奪了關隘,先取涪城,然後卻向成都,此中計也。退還白帝,連夜
回荊州,徐圖進取,此為下計。若沉吟不去,將至大困,不可救矣。」玄德曰:「軍師
上計太促,下計太緩:中計不遲不疾,可以行之。」
於是發書致劉璋,只說曹操令部將樂進引兵至青泥鎮,眾將抵敵不住,吾當親往拒
之,不及面會,特書相辭。書至成都,張松聽得說劉玄德欲回荊州,只道是真心,乃修
書一封,欲令人送與玄德。卻值親兄廣漢太守張肅到,松急藏書於袖中,與肅相陪說話
。肅見松神情恍惚,心中疑惑。松取酒與肅共飲。獻酬之間,忽落此書於地,被肅從人
拾得。席散後,從人以書呈肅。肅開視之。書略曰:「昨松進言於皇叔,並無虛謬,何
乃遲遲不發?逆取順守,古人所貴。今大事已在掌握之中,何故欲棄此而回荊州乎?使
松聞之,如有所失。書呈到日,疾速進兵。松當為內應,萬勿自誤!」
張肅見了,大驚曰:「吾弟作滅門之事,不可不首。」連夜將書見劉璋,具言弟張
松與劉備同謀,欲獻西川。劉璋大怒曰:「吾平日未嘗薄待他,何故欲謀反!」遂下令
捉張松全家,盡斬於市。後人有詩歎曰:一覽無遣自古稀,誰知書信洩天機。未觀玄德
興王業,先向成都血染衣。
劉璋既斬張松,聚集文武商議曰:「劉備欲奪吾基業,當如之何?」黃權曰:「事
不宜遲。即便差人告報各處關隘,添兵守把,不許放荊州一人一騎入關。」璋從其言,
星夜馳檄各關去訖。
卻說玄德提兵回涪城,先令人報上涪水關,請楊懷,高沛出關相別。楊高二將聞報
,商議曰:「玄德此回若何?」高沛曰:「玄德合死。我等各藏利刃在身,就送行處刺
之,以絕吾主之患。」楊懷曰:「此計大妙。」二人只帶隨行二百人,出關送行,其餘
並留在關上,玄德大軍盡發。前至涪水之上,龐統在馬上謂玄德曰:「楊懷,高沛,若
欣然而來,可提防之;若彼不來,便起兵逕取其關,不可遲緩。」
正說間,忽起一陣旋風,把馬前帥字旗吹倒。玄德問龐統曰:「此何兆也?」統曰
:「此驚報也。楊懷,高沛二人,必有行刺之意,宜善防之。」玄德乃身披重鎧,自佩
寶劍防備。人報楊高二將軍送行來。玄德令軍馬歇定。龐統吩咐魏延黃忠:「但關上來
的軍士,不問多少馬步軍兵,一個也休放回。」二將得令而去。
卻說楊懷高沛二人,身邊各藏利刃,帶二百軍兵,牽羊擔酒,直至軍前。見並無準
備,心中暗喜,以為中計。入至帳下,見玄德正與龐統坐於帳中。二將聲喏曰:「聞皇
叔遠回,特具薄禮相送。」遂進酒勸玄德。玄德曰:「二將軍守關不易,當先飲此杯。
」
二將飲酒畢,玄德曰:「吾有密事與二將軍商議,閒人退避。」遂將帶來二百人盡
趕出中軍。玄德叱曰:「左右與吾捉下二賊!」帳後劉封,關平應聲而出。楊,高二人
急待爭鬥,劉封,關平各捉住一人。玄德喝曰:「吾與汝主是同宗兄弟,汝二人何故同
謀,離間親情?」龐統叱左右搜其身畔,果然各搜出利刀一口。統便喝斬二人。玄德猶
豫未決。統曰:「二人本意欲害吾主,罪不容誅。」遂叱刀斧手斬楊懷,高沛於帳前。
黃忠,魏延早將二百從人,先自捉下,不曾走了一個。玄德喚入,各賜酒壓驚。玄德曰
:「楊懷,高沛離間吾兄弟,又藏利刀行刺,故行誅戮。你等無罪,不必驚疑。」眾皆
拜謝。龐統曰:「吾今即用汝等引路,帶吾軍取關。各有重賞。」
眾皆應允。是夜二百人先行,大軍隨後。前軍至關下叫曰:「二將軍有急事回,可
速開關。」城上聽得是自家軍,即時開關。大軍一擁而入,兵不血刃,得了涪關。蜀軍
皆降。玄德各加重賞,遂即分兵前後守把。次日勞軍,設宴於公廳。玄德酒酣,顧龐統
曰:「今日之會,可為樂乎!」龐統曰:「伐人之國而以為樂,非仁者之兵也。」玄德
曰:「吾聞昔日武王伐紂,作樂象功,此亦非仁者之兵歟?汝言何不合道理?可速退!
」
龐統大笑而起。左右亦扶玄德入後堂睡至半夜,酒醒。左右以遂龐統之言,告知玄
德。玄德大悔;次早穿衣升堂,請龐統謝罪曰:「昨日酒醉,言語觸忤。幸勿挂懷。」
龐統談笑自若。玄德曰:「昨日之言,惟吾有失。」龐統曰:「君臣俱失,何獨主公?
」玄德亦大笑,其樂如初。
卻說劉璋聞玄德殺了楊,高二將,襲了涪水關,大驚曰:「不料今日果有此事!」
遂聚文武,問退兵之策。黃權曰:「可連夜遣兵屯雒城,塞住咽喉之路。劉備雖有精兵
猛將,不能過也。」璋遂令劉瑰,冷苞,張任,鄧賢,點五萬大軍,星夜往守雒城,以
拒劉備。
四將行兵之次,劉瑰曰:「吾聞錦屏山中有一異人,道號紫虛上人,知人生死貴賤
。吾輩今日行軍,正從錦屏山過。何不試往問之?」張任曰:「大丈夫行兵拒敵,豈可
問於山野之人乎?」瑰曰:「不然。聖人云:『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吾等問於高明
之人,當趨吉避凶。」
於是四人引五六十騎至山下,問徑樵夫。樵夫指高山絕頂上,便是上人所居。四人
上山至庵前,見一道童出迎。問了姓名,引入庵中。只見紫虛上人,坐於蒲墩之上。四
人下拜,求問前程之事。紫虛上人曰:「貧道乃山野廢人,豈知休咎?」劉瑰再三拜問
。紫虛遂命道童取紙筆,寫下八句言語,付與劉瑰。其文曰:「左龍右鳳,飛入西川。
雛鳳墜地,臥龍升天。一得一失,天數當然。見機而作,勿喪九泉。」
劉瑰又問曰:「我四人氣數如何?」紫虛上人曰:「定數難逃,何必再問?」瑰又
請問時,上人眉垂目合,恰似睡著的一般,並不答應。四人下山。劉瑰曰:「仙人之言
,不可不信。」張任曰:「此狂叟也,聽之何益?」遂上馬前行。既至雒城分調人馬,
把守各處隘口。劉瑰曰:「雒城乃成都保障,失此則成都難保。吾四人公議,著二人守
城,二人去雒城前面,依山傍險,紮下兩個寨子,勿使敵兵臨城。」冷苞,鄧賢曰:「
某願往結寨。」劉瑰大喜,分兵二萬,與冷,鄧二人,離城六十里下寨。劉瑰,張任,
守護雒城。
卻說玄德既得涪水關,與龐統商議進取雒城。人報劉璋撥四將前來,即日冷苞,鄧
賢領二萬軍離城六十里,紮下兩個大寨。玄德聚眾問曰:「誰敢建頭功,去取二將寨柵
?」老將黃忠應聲出曰:「老夫願往。」玄德曰:「老將軍率本部人馬,前至雒城,如
取得冷苞,鄧賢營寨,必當重賞。」
黃忠大喜,即領本部兵馬,謝了要行。忽帳下一人出曰:「老將軍年紀高大,如何
去得?小將不才願往。」玄德視之,乃是魏延。黃忠曰:「我已領下將令,你如何敢攙
越?」魏延曰:「老將不以筋骨為能。吾聞冷苞,鄧賢,乃蜀中名將,血氣方剛。恐老
將軍擒他不得,豈不誤了主公大事?因此願相替,本是好意。」黃忠大怒曰:「汝說吾
老,敢與我比試武藝麼?」魏延曰:「就主公之前,當面比試。贏得的便去,何如?」
黃忠遂趨步下階,便叫小校將刀來。玄德急止之曰:「不可。吾今提兵取川,全仗
汝二人之力。今兩虎相鬥,必有一傷。須誤了我大事。吾與你二人勸解,休得爭論。」
龐統曰:「汝二人不必相爭。即今冷苞,鄧賢,下了兩個營寨。今汝二人自領本部軍馬
,各打一寨。如先奪得者便為頭功。」於是分定黃忠打冷苞寨,魏延打鄧賢寨。二人各
領命去了。龐統曰:「此二人去,恐於路中相爭。主公可自引軍為後應。」玄德留龐統
守城,自與劉封,關平,引五千軍隨後進發。
卻說黃忠歸寨,傳令來日四更造飯,五更結束,平明進兵,取左邊山谷而進。魏延
卻暗使人探聽黃忠甚時起兵。探事人回報:「來日四更造飯,五更起兵。」魏延暗喜,
分付眾軍士二更造飯,三更起兵,平明要到鄧賢寨邊。
軍士得令,都飽餐一頓,馬摘鈴,人啣杖,捲旗束甲,暗地去劫寨。三更前後,離
寨前進。到半路,魏延馬上尋思:「只去打鄧賢寨,不顯能處;不如先去打冷苞寨,卻
將得勝兵打鄧賢寨。兩處功勞,都是我的。」就馬上傳令,教軍士都投左邊山路裏去。
天色微明,離冷苞寨不遠,教軍士少歇,排立金鼓旗旛槍刀器械。
早有伏路小軍飛報入寨,冷苞已有準備了。一聲砲響,三軍上馬,殺將出來。魏延
縱馬提刀,與冷苞接戰。二將交馬,戰到三十合,川兵分兩路來襲漢軍。漢軍走了半夜
,人馬力乏,抵當不住,退後便走。魏延聽得背後陣腳亂,撇了冷苞,撥馬回走。川兵
隨後趕來,漢軍大敗。走不到五里,山背後鼓聲震地,鄧賢引一彪軍從山谷裏截出來,
大叫:「魏延快下馬受降!」
魏延策馬飛奔,那馬忽失前蹄,雙足跪地,將魏延掀將下來。鄧賢馬奔到,挺槍來
刺魏延。槍未到處,弓弦響,鄧賢倒撞下馬。後面冷苞方欲來救,一員大將,從山坡上
躍馬而來,厲聲大叫:「老將黃忠在此!」舞刀直取冷苞。冷苞抵敵不住,望後便走。
黃忠乘勢追趕,川兵大亂。
黃忠一枝軍救了魏延,殺了鄧賢,直趕到寨前。冷苞回馬與黃忠再戰。不到十餘合
,後面軍馬擁將上來,冷苞只得棄了左寨,引敗軍來投右寨。只見寨中旗幟全別。冷苞
大驚。兜住馬看時,當頭一員大將,金甲錦袍,乃是劉玄德,──左邊劉封,右邊關平
,──喝道:「寨子吾己奪下,汝欲何往?」原來玄德引兵從後接應,便乘勢奪了鄧賢
寨子。
冷苞兩頭無路,取山僻小徑,要回雒城。行不到十里,狹路伏兵忽起,搭鉤齊舉,
把冷苞活捉了。原來卻是魏延自知罪犯,無可解釋,收拾後軍,令蜀兵引路,伏在這裏
,等個正著,用索縛了冷苞,解投玄德寨來。
卻說玄德立起免死旗,但川兵倒戈卸甲者,並不許殺害,如傷者償命;又諭眾降兵
曰:「汝川人皆有父母妻子,願降者充軍,不願降者放回。」於是歡聲動地。黃忠安下
寨腳,逕來見玄德,說魏延違了軍令,可斬之,玄德急召魏延,魏延解冷苞至。玄德曰
:「延雖有罪,此功可贖。」令魏延謝黃忠救命之恩,今後毋得相爭。魏延頓首伏罪。
玄德重賞黃忠。使人押冷苞到帳下,玄德去其縛,賜酒壓驚,問日:「汝肯降否?」冷
苞曰:「既蒙免死,如何不降?劉瑰,張任與某為生死之交;若肯放某回去,當即招二
人來降,就獻雒城。」玄德大喜,便賜衣服鞍馬,令回雒城。魏延曰:「此人不可放回
。若脫身一去,不復來矣。」玄德曰:「吾以仁義待人,人不負我。」
卻說冷苞得回雒城,見劉瑰,張任,不說捉去放回,只說被我殺了十餘人,奪得馬
匹逃回。劉瑰忙遣人往成都求救。劉璋聽知折了鄧賢,大驚,慌忙聚眾商議。長子劉循
進曰:「兒願領兵前去守雒城。」璋曰:「既吾兒肯去,當遣誰人為輔?」一人出曰:
「某願往。」璋視之,乃舅氏吳懿也。璋曰:「得尊舅去最好。誰可為副將?」
吳懿保吳蘭,雷同二人為副將,點二萬軍馬來到雒城。劉瑰,張任接著,具言前事
。吳懿曰:「兵臨城下,難以拒敵;汝等有何高見?」冷苞曰:「此間一帶,正靠涪江
,江水大急;前面寨占山腳,其形最低。某乞五千軍,各帶鍬鋤前去,決涪江之水,可
盡淹死劉備之兵也。」吳懿從其計,即令冷苞前往決水,吳蘭,雷同引兵接應。冷苞領
命,自去準備決水器械。
卻說玄德令黃忠,魏延各守一寨,自回涪城,與軍師龐統商議。細作報說:「東吳
孫權遣人結好東川張魯,將欲來攻葭萌關。」玄德驚曰:「若葭萌關有失,截斷後路,
吾進退不得,當如之何?」龐統謂孟達曰:「公乃蜀中人,多知地理,去守葭萌關,如
何?」達曰:「某保一人與某同去守關,萬無一失。」玄德問何人。達曰:「此人曾在
荊州劉表部下為中郎將,乃南郡枝江人。姓霍,名峻,字仲邈。」玄德大喜,即時遣孟
達,霍峻守葭萌關去了。
龐統退歸館舍,門吏忽報:「有客特來相訪。」統出迎接,見其人身長八尺,形貌
甚偉;頭髮截短,披於頸上;衣服不甚齊整。統問曰:「先生何人也?」其人不答,逕
登堂仰臥床上。統甚疑之,再三請問。其人曰:「且稍停,吾當與汝說知天下大事。」
統聞之愈疑,命左右進酒食。其人起而便食,並無謙遜;飲食甚多,食罷又睡。統疑惑
不定,使人請法正視之,恐是細作。法正慌忙到來。統出迎接,謂正曰:「有一人如此
如此。」法正曰:「莫非彭永言乎?」陞階視之。其人躍起曰:「孝直別來無恙?」正
是:只為川人逢舊識,遂令涪水息洪流。畢竟此人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第六十三回:諸葛亮痛哭龐統,張翼德義釋嚴顏
卻說法正與那人相見,各撫掌而笑。龐統問之,正曰:「此公乃廣漢人,姓彭,名
羕,字永言,蜀中豪傑也。因直言觸忤劉璋,被璋鉗為徒隸,因此短髮。」統乃以賓禮
待之,問羕從何而來。羕曰:「吾特來救汝數萬人性命。見劉將軍方可說。」法正忙報
玄德。玄德親自謁見,請問其故。羕曰:「將軍有多少軍馬在前寨?」玄德實告:「有
黃忠,魏延在彼。」羕曰:「為將之道,豈可不知地理乎?前寨靠涪江,若決動江水,
前後以兵塞之,一人無可逃也。」玄德大悟。彭羕曰:「罡星在西方,太白臨於此地,
當有不吉之事,切宜慎之。」玄德即拜彭羕為幕賓,使人密報魏延,黃忠,教朝幕用心
巡警,以防決水。黃忠,魏延商議:「二人各輪一日;如遇敵軍到來,互相通報。」
卻說冷苞見當夜風雨大作,引了五千軍,逕循江邊而進,安排決江,只聽得後面喊
聲大起。冷苞知有準備,急急回軍。後面魏延引軍趕來,川兵自相踐踏。冷苞正奔走間
,撞著魏延。交馬不數合,被魏延活捉去了。比及吳蘭,雷同來接應時,又被黃忠一軍
殺來。魏延解冷苞到涪關。玄德責之曰:「吾以仁義相待,放汝回去,何敢背我!今次
難饒!」將冷苞推出斬之,重賞魏延。玄德設宴款待彭羕。忽報荊州諸葛亮軍師特遣馬
良奉書至此。玄德召入問之。馬良禮畢曰:「荊州平安,不勞主公憂念。」遂呈上軍師
書信。玄德拆書觀之,略云:「亮夜算太乙數,今年歲次癸亥,罡星在西方;又觀乾象
,太白臨於雒城之分,主將帥身上多凶少吉。切宜謹慎。」
玄德看了書,便教馬良先回。玄德曰:「吾將回荊州,去論此事。」龐統暗思:「
孔明怕我取了西州成了功,故意將此書相阻耳。」乃對玄德曰:「統亦算太乙數,已知
罡星在西,應主公合得西川,別不主凶事。統亦占天文,見太白臨於雒城,先斬蜀將冷
苞,已應凶兆矣。主公不可疑心,可急進兵。」
玄德見龐統再三催促,乃引軍前進。黃忠同魏延接入寨去。龐統問法正曰:「前至
雒城,有多少路?」法正畫地作圖。玄德取張松所遺圖本對之,並無差錯。法正言:「
山北有條有大路,正取雒城東門;山南有條小路,卻取雒城西門。兩條路俱可進兵。」
龐統謂玄德曰:「統令魏延為先鋒,取南小路而進;主公令黃忠作先鋒,從山北大路而
進。並到雒城取齊。」玄德曰:「吾自幼熟於弓馬,多行小路。軍師可從大路去取東門
,吾取西門。」龐統曰:「大路必有軍邀攔,主公引兵當之。統取小路。」玄德曰:「
軍師不可。吾夜夢一神人,手執鐵棒擊吾右臂,覺來猶自臂痛。此行莫非不佳。」龐統
曰:「壯士臨陣,不死帶傷,理之自然也。何故以夢寐之事疑心乎?」玄德曰:「吾所
疑者,孔明之書也。軍師還守涪關,如何?」龐統大笑曰:「主公被孔明所惑矣。彼不
欲令統獨成大功,故作此言以疑主公之心。心疑則致夢,何凶之有?統肝腦塗地,方稱
本心。主公再勿多言。來早准行。」當日傳下號令,軍士五更造飯,平明上馬。黃忠,
魏延領軍先行。玄德再與龐統約定,忽坐下馬眼生前失,把龐統掀將下來。玄德跳下馬
,自來籠住那馬。玄德曰:「軍師何故乘此劣馬?」龐統曰:「此馬乘久,不曾如此。
」玄德曰:「臨陣眼生,誤人性命。吾所騎白馬,性極馴熟。軍師可騎,萬無一失。劣
馬吾自乘之。」遂與龐統更換所騎之馬。龐統謝曰:「深感主公厚恩。雖萬死亦不能報
也。」遂各上馬取路而進。玄德見龐統去了,心中甚覺不快,怏怏而行。
卻說雒城中吳懿,劉瑰聽知折了冷苞,遂與眾商議。張任曰:「城東南山僻有一條
小路,最為要緊,某自引一軍守之。諸公緊守雒城,勿得有失。」忽報漢兵分兩路前來
攻城。張任急引三千軍,先來抄小路埋伏。見魏延兵過,張任教儘放過去,休得驚動。
後見龐統軍來,張任軍士,遙指軍中大將:「騎白馬者必是劉備。」張任大喜,傳令教
如此如此。
卻說龐統迤邐前進,抬頭見兩山狹窄,樹木叢雜;又值夏未秋初,枝葉茂盛。龐統
心下甚疑,勒住馬問:「此處是何地名?」內有新降軍士,指道:「此處地名落鳳坡。
」龐統驚曰:「吾道號鳳雛,此處名落鳳坡,不利於吾。」令後軍疾退。只聽山坡前一
聲砲響,箭如飛蝗,只望騎白馬者射來。可憐龐統竟死於亂箭之下。時年止三十六歲。
後人有詩歎曰:古峴相連紫翠堆,士元有宅傍山隈。兒童慣識呼鳩曲,閭巷曾聞展驥才
。預計三分平刻削,長軀萬里獨徘徊。誰知天狗流星墜,不使將軍衣錦回。先是東南有
童謠云:一鳳并一龍,相將到蜀中。纔到半路裡,鳳死落坡東。風送雨,雨送風,隆漢
興時蜀道通,─蜀道通時只有龍。
當日張任,射死龐統,漢軍擁塞,進退不得,死者大半。前軍飛報魏延。魏延忙勒
兵欲回,奈山路狹窄,廝殺不得。又被張任截斷歸路,在高阜處,用強弓硬弩射來,魏
延心慌。有新降蜀兵曰:「不如殺奔雒城下,取大路而進。」
延從其言,當先開路,殺奔雒城來。塵埃起處,前面一軍殺至,乃雒城守將吳蘭,
雷同也;後面張任引兵追來。前後夾攻,把魏延圍在垓心。魏延死戰不能得脫。但見吳
蘭雷同後軍自亂,二將急回馬去救。魏延乘勢趕去,當先一將,舞拍馬,大叫:「文長
,吾特來救汝!」視之,乃老將黃忠也。兩下夾攻,殺敗吳雷二將,直衝至雒城之下。
劉瑰引兵殺出,卻得玄德在後當住接應。黃忠,魏延翻身便回。
玄德軍馬比及奔到寨中,張任軍馬又從小路裏截出。劉瑰,吳蘭,雷同,當先趕來
。玄德守不住二寨,且戰且走,奔回涪關。蜀兵得勝,迤邐追趕。玄德人困馬乏,那裡
有心廝殺,且只顧奔走。將近涪關,張任一軍追趕至緊。幸得左邊劉封,右邊關平,二
將引三萬生力兵截出,殺退張任;還趕二十里,奪回戰馬極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