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55
小說: 三國志演義 作者:Guanzhong Luo 字數:9449 更新時間:2019-11-21 10:56:06
蜀漢建興十三年,魏主曹叡青龍三夫,吳主孫權嘉禾四年,三國各不興兵。單說魏
主封司馬懿為太尉,總督軍馬,安鎮諸邊。懿拜謝回洛陽去訖。魏主在許昌,大興土木
,建蓋官殿;又於洛陽造朝陽殿、太極殿、築總章觀:俱高十丈;又立崇華殿、青霄閣、
鳳凰樓、九龍池,命博士馬鈞監造,極其華麗:雕梁華棟,碧瓦金磚,光輝耀日。選天
下巧匠三萬餘人,民夫三十餘萬,不分晝夜而造。民力疲困,怨聲不絕。
叡又降旨起土木於芳林園,使公卿皆負土樹木於其中。司徒董尋上表切諫曰:伏
自建安以來,野戰死亡,或門殫戶盡;雖有存者,遺孤老弱:若今宮室狹小,欲廣大之
,猶宜隨時,不妨農務,況作無益之物乎?陛下既尊群臣,顯以冠冕,被以文繡,載以
華輿,所以異於小人也,今又使負木擔土,沾體塗足,毀國之光,以崇無益:其無謂也
。孔子云:『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無忠無禮,國何以立?臣知言出必死;而自
比於牛之一毛,生既無益,死亦無損。秉筆流涕,心與世辭。臣有八子,臣死之後,累
陛下矣。不勝戰慄待命之至!
叡覽表怒曰:「董尋不怕死耶!」左右奏請斬之。叡曰:「此人素有忠義,今且廢
為庶人。再有妄言者必斬!」時有太子舍人張茂,字彥材,亦上表切諫,叡命斬之。」
即日召馬鈞問曰:「朕建高臺峻閣,欲與神仙往來,以求長生不老之方。」鈞奏曰:「
漢朝二十四帝,惟武帝享國最久,壽算極高,,蓋因服天上日精月華之氣也:嘗於長安
宮中,建柏梁臺;臺上立一銅人,手捧一盤,名曰『承露盤』,接三更北斗所降沆瀣之
水,其名曰『天漿』,又日『甘露。』取此水用美玉為屑,調和服之,可以返老還童。
」叡大喜曰:「汝今可引人夫星夜至長安,拆取銅人,移置芳林園中。」
鈞領命,引一萬人至長安,命周圍搭起木架,上柏梁臺去。不移時間,五千人連繩
引索,旋環而上。那柏梁臺高二十丈,銅柱圓十圍。馬鈞教先拆銅人。多人併力拆下銅
人來,只見銅人眼中潸然淚下。眾皆大驚。忽然臺邊一陣狂風起處,飛砂走石,急若驟
雨;一聲響喨,就如天崩地裂:臺傾柱倒,壓死千餘人。鈞取銅人及金盤回洛陽,入見
魏主,獻上銅人、承露盤。魏主問曰:「銅柱安在?」鈞奏曰:「柱重百萬斤,不能運
至。」叡令將銅柱打碎,運來洛陽,鑄成兩個銅人,號為『翁仲』列於司馬門外;又鑄
銅龍鳳兩個;龍高四丈,鳳高三丈餘,一立在殿前。又於上林苑中,種奇花異木,蓄養
珍禽怪獸。少傳楊阜上表諫曰:
臣聞堯尚茅茨,而萬國安居;禹卑宮室,而天下樂業;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
以九筵耳:古之聖帝明王,未有以宮室高麗,以凋敝百姓之財力者也。桀作璇室象廊,
紂為傾宮鹿臺,致喪社稷。楚靈以築章華而身受其禍。秦始皇作阿房宮而殃及其子,天
下背叛,二世而滅。夫不度萬民之力,以從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陛下當以堯、舜
、禹、湯、文、武為法,以桀、紂、秦、楚為誠,而乃自暇自逸,惟宮室是飾,必有危
亡之禍矣。君作元首,臣為股肱,存亡一體,得失同之。臣雖駑怯,敢忘諍臣之義?言
不切至,不足以感陛下:謹叩棺沐浴,伏候重誅。
表上,叡不省,只催督馬鈞建造高臺,安置銅人、承露盤。又降旨廣選天下美女,
入芳林園中。眾官紛紛上表諫諍:叡俱不聽。
卻說曹叡之后毛氏,乃河內人也;先年叡為平原王時,最相恩愛;及即帝位,立為后
;後叡因寵郭夫人,毛后失寵。郭夫人美而慧,叡甚嬖之,每日取樂,月餘不出宮闥。
是歲春三月,芳林園中百花爭放,叡同郭夫人到園中賞玩飲酒。郭夫人曰:「何不請皇
后同樂?」叡曰:「若彼在,朕涓滴不能下咽也。」遂傳諭宮娥,不許令毛后知道。毛
后見叡月餘不入正宮,是日引十餘宮人,來翠花樓上消遺,只聽得樂聲嘹亮,乃問曰:
「何處奏樂?」一宮官啟曰:「乃聖上與郭夫人於御花園中賞花飲酒。」毛后聞之,心
中煩惱,回宮安歇。次日,毛后乘小車出宮遊玩,正迎見叡於曲廊之間,乃笑日:「陛
下昨遊北園,其樂不淺也!」叡大怒,即令擒昨日侍奉諸人到,叱曰:「昨遊北園,朕
禁左右不許使毛后知道,何得又宣露!」喝令宮官將諸侍奉人盡斬之。毛后大驚,回車
至宮,叡即降詔賜毛皇后死,立郭夫人為皇后。朝臣莫敢諫者。
忽一日,幽州刺史毋邱儉上表,報稱遼東公孫淵造反,自號為燕王,改元紹漢元年
,建宮殿,立宮職,興兵入寇,搖動北方。叡大驚,即聚文武官僚,商議起兵退淵之策
。正是:纔將土木勞中國,又見干戈起方外。未知何以禦之,且看下文分解。
第一○六回:公孫淵兵敗死襄平,司馬懿詐病賺曹爽
卻說公孫淵乃遼東公孫度之孫,公孫康之子也。建安十二年,曹操追袁尚,未到遼
東,康斬尚首級獻操,操封康為襄平侯,後康死,有二子:長曰晃,次曰淵,一皆幼;
康弟公孫恭繼職。曹丕時封恭為車騎將軍襄平侯。太和二年,淵長大,文武兼備,性剛
好鬥,奪其叔公孫恭之位,曹叡封淵為揚烈將軍遼東太守。後孫權遺張彌、許宴齎金寶
珍玉赴遼東,封淵為燕王。淵懼中原,乃斬張、許二人,送首與曹叡。叡封淵為大司馬
樂浪公。淵心不足,與眾商議,自號為燕王,改元紹漢元年。副將賈範諫曰:「中原待
主公以上公之爵,不為卑賤;今若背反,實為不順。更兼司馬懿善能用兵,西蜀諸葛武
侯且不能取勝,何況主公呼?」
淵大怒,叱左右縳賈範,將斬之。參軍倫直諫曰:「賈範之言是也。聖人云:『國
家將亡,必有妖孽。』今國中屢見怪異之事。近有犬戴巾幘,身披紅衣,上屋作人行。
又城南鄉民造飯,飯甑之中,忽有一小兒蒸死於內。襄平北市中,地忽陷一穴,湧出一
塊肉,周圍數尺,頭面眼耳口鼻都具,獨無手足,刀箭不能傷,不知何物。卜者占之曰
:『有形不成,有口不聲;國家亡滅,故現其形。』一有此三者,皆不祥之兆也。主公
宜避凶就吉,不可輕舉妄動。」淵勃然大怒,叱武士綁倫直並賈範同斬於市,令大將軍
卑衍為元帥,楊祚為先鋒,起遼兵十五萬,殺奔中原來。
邊官報知魏主曹叡。叡大驚,乃召司馬懿入朝計議。懿奏曰:「臣部下馬步官軍四
萬,足可破賊。」叡曰:「卿兵少路遠,恐難收復。」懿曰:「兵不在多,在能設奇用
智耳。臣託陛下洪福,必擒公孫淵以獻陛下。」叡曰:「卿料公孫淵作何舉動?」懿曰
:「淵若棄城預走,是上計也;守遼東拒大軍,是中計也;坐守襄平,是為下計,必被
臣所擒矣。」叡曰:「此去往復幾時?」懿曰:「四千里之地,往百日,攻百日,休息
六十日;大約一年足矣。」叡曰:「倘吳、蜀入寇,如之奈何?」懿曰:「臣已定下守
禦之策:陛下勿憂。」
叡大喜,即命司馬懿興師往討公孫淵。懿辭朝出城,令胡遵為先鋒,引前部兵先到
遼東下寨。哨馬飛報公孫淵。淵令卑衍、楊祚分八萬兵屯於遼隊,圍塹二十餘里,環遶
鹿角,甚是嚴密。胡遵今人報知司馬懿。懿笑曰:「賊不與我戰,欲老我兵耳。我料賊
眾大半在此,其巢穴空虛,不若棄卻此處,逕奔襄平;賊必往救,卻於中途擊之,必獲
全功。」於是勒兵從小路向襄平進發。
卻說卑衍與楊祚商議曰:「若魏兵來攻,休與交戰。彼千里而來,糧草不繼,難以
持久,糧盡必退;待他退時,然後出奇兵擊之,司馬懿可擒也。昔司馬懿與蜀兵相拒,
堅守渭南,孔明竟卒於軍中。今日正與此理相同。」
二人正商議間,忽報「魏兵往南去了。」卑衍大驚曰:「彼知吾襄平軍少,去襲老
營也。若襄平有失,我等守此處無益矣。」遂拔寨隨後而起。
早有探馬飛報司馬懿。懿笑曰:「中吾計矣!」令夏侯霸、夏侯威,各引一軍伏於
濟水之濱:「如遼兵到,兩下齊出。」二人受計而往。早望見卑衍、楊祚引兵前來。一
聲砲響,兩邊鼓譟搖旗:左有夏侯霸,右有夏侯威,一齊殺出。卑、楊二人,無心戀戰
,奪路而走;奔至首山,正逢公孫淵兵到,合兵一處,回馬再與魏兵交戰。卑衍出馬罵
曰:「賊將休使詭計!汝敢出戰否?」夏侯霸縱馬揮刀來迎。戰不數合,被夏侯霸一刀
斬卑衍於馬下,遼兵大亂。霸驅兵掩殺,公孫淵引敗兵奔入襄平城去,閉門堅守不出。
魏兵四面圍合。
時值秋雨連綿,一月不止,平地水深三尺,運糧船自遼河口直至襄平城下。魏兵皆
在水中,行坐不安。左都督裴景入帳告曰:「兩水不住,營中泥濘,軍不可停,請移於
前面山上。」懿怒曰:「捉公孫淵只在旦夕,安可移營?如有再言移營者斬!」裴景喏
喏而退。
少頃,右都督仇連又來告曰:「軍士苦水,乞太尉移營高處。」懿大怒曰:「吾軍
令己發,汝何敢故違!」即命推出斬之,懸首於南門外。於是軍心震懾。
懿令兩寨人馬暫退二十里,縱城內軍民出城樵採柴薪,牧放牛馬。司馬陳群問曰:
「前太尉攻上庸之時,兵分八路,八日趕至城下,遂生擒孟達而成大功;今帶甲四萬,
數千里而來,不令攻打城池,卻使久居泥濘之中,又縱賊眾樵牧:不知太尉是何主意。
」懿笑曰:「公不知兵法耶?昔孟達糧多兵少,我糧少兵多,故不可不速戰;出其不意
,突然攻之,方可取勝。今遼兵多,我兵少,賊飢我飽,何必力攻?正當任彼自走,然
後乘機擊之。我今放開一條路,不絕彼之樵牧,是容彼自走也。」陳群拜服。
於是司馬懿遣人赴洛陽催糧。魏主曹叡設朝。群臣皆奏曰:「近日秋雨連綿,一月
不止,人馬疲勞,可召回司馬懿,權且罷兵。」叡曰:「司馬太尉善能用兵,臨危制變
,多有良謀,捉公孫淵計日而待:卿等何必憂也?」遂不聽群臣之諫,使人運糧解至司
馬懿軍前。
懿在寨中,又過數日,雨止天晴。是夜懿出帳外,仰觀天文,忽見一星其大如斗,
流光數丈,自首出東北,墜於襄平東南,各營將士,無不驚駭。懿見之大喜,乃謂眾將
曰:「五日之後,星落處必斬公孫淵矣。來日可併力攻城。」
眾將得令,次日侵晨,引兵四面圍合,築土山,掘地道,立砲架,裝雲梯,日夜攻
打不息,箭如急雨,射入城去。公孫淵在城中糧盡,皆宰牛馬為食。人人怨恨,各無守
心,欲斬淵首,獻城歸降。淵聞之,甚是驚憂,慌令相國王建、御史大夫柳甫,往魏寨
請降。二人自城上繫下,來告司馬懿曰:「請太尉退二十里,我君臣自來投降。」懿大
怒曰:「公孫淵何不自來?殊為無理!」叱武士推出斬之,將首級付與從人。
從人回報,公孫淵大驚,又遣侍中衛演來到魏營。司馬懿升帳,聚眾將立於兩邊。
演膝行而進,跪於帳下,告曰:「願太尉息雷霆之怒。剋日先送世子公孫修為質當。然
後君臣自縳來降。」懿曰:「軍事大要有五:『能戰當戰,不能戰當守,不能守當走,
不能走當降,不能降當死耳』何必送子為質當?」叱衛演回報公孫淵。演抱頭鼠竄而去
,歸告公孫淵。淵大驚,乃與子公孫修密議停當,選下一千人馬,當夜二更時分,開了
南門,往東南而走。淵見無人,中暗喜。行不到十里,忽聽得山上一聲砲響,鼓角齊鳴
:一枝兵攔住,中央乃司馬懿;左有司馬師,右有司馬昭,二人大叫曰:「反賊休走!
」淵大驚,急撥馬尋路奔逃。早有胡遵兵到;左有夏侯霸、夏侯威,右有張虎、樂綝:
四面圍得鐵桶相似。公孫淵父子,只得下馬納降。懿在馬上顧諸將曰:「吾前夜丙寅日
,見大星落於此處,今夜壬申日應矣。」眾將稱賀曰:「太尉真神機也!」
懿傳今斬之。公孫淵父子對面受戮。司馬懿遂勒兵來取襄平。未及到城下時,胡遵
早引兵入城中。人民焚香拜迎。魏兵盡皆入城。懿坐於衙上,將公孫淵宗族,並同謀官
僚人等,俱殺之,計首級七十餘顆。出榜安民。人告懿曰:「賈範、倫直苦諫淵不可反
叛,俱被淵所殺。」懿遂封其墓而榮其子孫;就將庫內財物,賞勞三軍,班師回洛陽。
卻說魏主在宮中,夜至三更,忽然一陣陰風,吹滅燈光:只見毛皇后引數十個宮人
哭至座前索命。叡因此得病。病漸沉重,命侍中光祿大夫劉放、孫資,掌樞密院一切事
務;又召文帝子燕王曹宇為大將軍,佐太子曹芳攝政。宇為人恭儉溫和,不肯當此大任
,堅辭不受。叡召劉放、孫資問曰:「宗族之內,何人可在?」二人久得曹真之惠,乃
保奏曰:「惟曹子丹之子曹爽可也。」叡從之。二人又奏曰:「欲用曹爽,當遣燕王歸
國。」叡然其言。二人遂請叡降詔,齎出諭燕王曰:「有天子手詔,命燕王歸國,限即
日就行;若無詔不許入朝。」燕王涕泣而去。遂封曹爽為大將軍,總攝朝政。叡病漸危
,急令使持節詔司馬懿還朝。懿受命逕到許昌,入見魏主。叡曰:「朕惟恐不得見卿;
今日得見,死無恨矣。」懿頓首奏曰:「臣在途中,聞陛下聖體不安,恨不助生兩翼,
飛至闕下。今日得見龍顏,臣之幸也。」
叡宣太子曹芳,大將軍曹爽,侍中劉放、孫資等,皆至御榻之前。叡執司馬懿之手
曰:「昔劉玄德在白帝城病危,以幼子劉禪託孤於諸葛孔明,孔明因此竭盡忠誠,至死
方休,:偏邦尚然如此,何況大國乎?朕幼子曹芳,年纔八歲,不堪掌理社稷。幸太尉
及宗兄元勳舊臣,竭力相輔,無負朕心!」又喚芳曰:「仲達與朕一體,爾宜敬禮之。
」遂命懿攜芳近前。芳抱懿頸不放。叡曰:「太尉勿忘幼子今日相戀之情!」言訖,潸
然淚下。懿頓首流涕。魏主昏沉,口不能言,只以手指太子,須臾而卒;在位十三年,
壽三十六歲。時魏景初三年春正月下旬也。
當下司馬懿、曹爽,扶太子曹芳即皇帝位。芳字蘭卿,乃叡乞養之子,秘在宮中,
人莫知其所由來,於是曹芳諡叡為明帝,葬於高平陵;尊郭皇后為皇太后;改元正始元
年。司馬懿與曹爽輔政。爽事懿甚謹,一應大事,必先啟知。爽字昭伯,自幼出入宮中
;明帝見爽謹慎,甚是愛敬。爽門下有客五百人,內有五人以浮華相尚,一是何晏,字
平叔;一是鄧颺,字玄茂,乃鄧羽之後;一是李勝,字公昭;一是丁謐,字彥靜;一是
畢範,字昭先。又有大司農桓範,字元則,頗有智謀,人多稱為『智囊』。此數人皆爽
所信任。何晏告爽曰:「主公大權,不可委託他人:恐生後患。」爽曰:「司馬公與我
同先帝託孤之命,安忍背之?」晏曰:「昔日先公與仲達破蜀兵之時,累受此人之氣,
因而致死,主公何不察也?」爽猛然省悟,遂與多官計議停當,入奏魏主曹芳曰:「司
馬懿功高德重,可加為太傅。」芳從之,自是兵權皆歸於爽。爽命弟曹羲為中領軍,曹
訓為武衛將軍,曹彥為散騎常侍,各引三千御林軍,任其出入禁宮;又用何晏、鄧颺、
丁謐為尚書,畢軌為司隸校尉,李勝為河南尹:此五人日夜與曹爽議事。
於是曹爽門下賓客日盛。司馬懿推病不出,二子亦皆退職閒居。爽每日與何晏等飲
酒作樂:凡用衣服器皿,與朝廷無異;各處進貢玩好珍奇之物,先取上等者入己,然後
進宮;佳人美女,充滿府院。黃門張當,諂事曹爽,私選先帝侍妾七八人,送入府中;
爽又選善歌舞良家子女三四十人,為家樂。又建重樓畫閣,造金銀器皿,用巧匠數百人
,晝夜工作。
卻說何晏聞平原管輅明數術,請與論易。時鄧颺在座,問輅曰:「君自謂善易,而
語不及易中詞義,何也?」輅曰:「夫善易者,不言易也。」晏笑而讚之曰:「可謂要
言不煩。」因謂輅曰:「試為我卜一卦:可至三公否?」又問:「連夢青蠅數十,來集
鼻上,此是何兆?」輅曰:「元愷輔舜,周公佐周,皆以和惠謙恭,享有多福。今君侯
位尊勢重,而懷德者鮮,畏威者眾,殊非小心求福之道。且鼻者,山也;山高而不危,
所以長守貴也。今青蠅臭惡而集焉,位峻者顛,可不懼乎?願君侯裒多益寡,非禮勿履
:然後三公可至,青蠅可驅也。」鄧颺怒曰:「此老生之常談耳!」輅曰:「老生者見
不生,常談者見不談。」遂拂袖而去。二人大笑曰:「真狂士也!」
輅到家,與舅言之。舅大驚曰:「何、鄧二人,權甚重,汝奈何犯之?」輅曰:「
吾與死人語,何所畏耶?」舅問其故。輅曰:「鄧颺行步,筋不束骨派不制肉,起立傾
倚,若無手足:此為『鬼躁』之相。何晏視候,魂不守宅,血不華色,精爽煙浮,容若
槁木:此為『鬼幽』之相。二人早晚必有殺身之禍,何足畏也?」其舅不罵輅為狂子而
去。
卻說曹爽嘗與何晏、鄧颺等畋獵。其弟曹羲諫曰:「兄威權太甚,而好出外游獵,
倘為人所算,悔之無及。」爽叱曰:「兵權在吾手中,何懼之有?」司農桓範亦諫,不
聽。時魏主曹芳,改正始十年為嘉平元年。曹爽一向專權,不知仲達虛實。適魏主除李
勝為荊州刺史,即令李勝往辭仲達,就探消息,勝逕到太傳府下,早有門吏報入。司馬
懿謂二子曰:「此乃曹爽使來探吾病之虛實也。」乃去冠散髮,上擁被而坐;又令二婢
夫策,方請李勝入府。
勝至前拜曰:「一向不見太傅,誰想如此病重。今天子命某為荊州刺史,特來拜辭
。」懿佯答曰:「井州近朔方,好為之備。」勝曰:「除荊州刺史:非并州也。「懿笑
曰:「你方從并州來?」勝曰:「山東青州耳。」懿大笑曰:「你從青州來也!」勝曰
:「太傅如何病得這等了?」左右曰:「太傅耳聾。」勝曰:「乞紙筆一用。」
左右取紙筆與勝。勝寫畢,呈上。懿看之,笑曰:「吾病的耳聾了。此去保重。」
言訖,以手指口。侍婢進湯,懿將口就之,湯流滿襟,乃作哽噎之聲曰:「吾今衰老病
篤,死在旦夕矣。二子不肖,望君教之。若見大將軍,千萬看覷二子!」言訖,倒在床
上,聲嘶氣喘。李勝拜辭仲達,回見曹爽,細言其事。爽大喜曰:「此老若死,吾無憂
矣!」
司馬懿見李勝去了,遂起身謂二子曰:「李勝此去,回報消息,曹爽必不忌我矣。
只待他出城畋獵之時,方可圖之。」
不一日,曹爽請魏主曹芳去謁高平陵,祭祀先帝。大小官僚,皆隨駕出城。爽引三
弟,并心腹人何晏等,及御林軍護駕正行,司農桓範叩馬諫曰:「主公總典禁兵,不宜
兄弟皆出。倘城中有變,如之奈何?」爽以鞭指而叱之曰:「誰敢為變!再勿亂言!」
當日司馬懿見爽出城,心中大喜,即起舊日手下破敵之人,并家將數十,引二子上
馬,逕來謀殺曹爽。
正是:閉戶必然有起色,驅兵自此逞雄風。
未知曹爽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一○七回:魏主政歸司馬氏,姜維兵敗牛頭山
卻說司馬懿聞曹爽同弟曹羲、曹訓、曹彥並心腹何晏、鄧颺、丁謐、畢範、李勝等
及御林軍,隨魏主曹芳,出城謁明帝墓,就去畋獵。懿大喜,即到省中,令司徒高柔,
假以節鉞行大將軍事,先據曹爽營;又令太僕王觀行中領軍事,據曹羲營。懿引舊官入
後宮奏郭太后,言爽背先帝託孤之恩,奸邪亂國,其罪當廢。郭太后大驚曰:「天子在
外,如之奈何?」懿曰:「臣有奏天子之表,誅奸臣之計,太后勿憂。」太后懼怕,只
得從之。懿急令太尉蔣濟、尚書令司馬孚,一同寫表,遣黃門齎出城外,逕至帝前申奏
。懿自引大軍據武庫。
早有人報知曹爽家。其妻劉氏急出廳前,喚守府官問曰:「今主公在外,仲達起兵
何意?守」門將潘舉曰:「夫人勿驚,我去問來。」乃引弓弩手數十人,登門樓雍之。
正見司馬懿引兵過府前,舉令人亂箭射下,懿不得過。偏將孫謙在後止之曰:「太傅為
國家大事,休得放箭。」連止三次,舉方不射。司馬昭護父司馬懿而過,引兵出城屯於
洛河,守住浮橋。
且說曹爽手下司馬魯芝,見城中事變,來與參軍辛敞商議曰:「今仲達如此變亂,
將如之何?」敞曰:「可引本部兵出城去見天子。」
芝然其言。敞急入後堂。其姊辛憲英見之,問曰:「汝有何事,慌速如此?」敞告
曰:「天子在外,太傅閉了城門,必將謀逆。」憲英曰:「司馬公未必謀逆,特欲殺曹
將軍耳。」敞驚曰:「此事未知如何?」憲英曰:「曹將軍非司馬公之對手,必然敗矣
。」敞曰:「那日司馬教我同去,未知可去否?d憲英曰:「職守,人之大義也。凡人
在難,猶或卹之。執鞭而棄其事,不祥莫大焉。」敞從其言,乃與魯芝引數十騎,斬關
奪門而出。人報知司馬懿。懿恐桓範亦走,急令人召之。範與其子商議。其子曰:「車
駕在外,不如南出。」
範從其言,乃上馬至平昌門,城門已閉,把門將乃桓範舊吏司蕃也。範袖中取出一
竹版曰:「太后有詔,可即開門。」司蕃曰:「請詔驗之。」範叱曰:「汝是吾故吏,
何敢如此!」司蕃只得開門放出。範出至城外,喚司蕃曰:「太傅造反,汝可速隨我去
。」
蕃大驚,追之不及。人報知司馬懿。懿大驚曰:「智囊洩矣!如之奈何?」蔣濟曰
:「駑馬戀棧豆,必不能用也。」懿乃召許允、陳泰曰:「汝去見曹爽,說太傅別無他
事,只是削汝兄弟兵權而已。」
許、陳二人去了。又召殿中校尉尹大目至;令戡濟作書,與目持去見爽。懿分付曰
:「汝與爽厚,可領此任。汝見爽說吾與蔣濟指洛水為誓,只因兵權之事,別無他意。
」尹大目依令而去。
卻說曹爽正飛鷹走犬之際,忽報城內有變,太傅有表。爽大驚,幾乎落馬。黃門官
捧表跪於天子之前。爽接表,拆封令近臣讀之。表略曰:
征西大都督太傅臣司馬懿,誠惶誠恐,頓首謹表:臣昔從遼東還,先帝詔陛下與秦
王及臣等,升御床,把臣臂,深以後事為念。今大將軍曹爽,背棄顧命,敗亂國典;內
則僭擬,外專威權;以黃門張當為都監,專共交關;看察至尊,伺候神器;離間二宮,
傷害骨肉;又下洶洶,人懷危懼;此非先帝詔陛下及囑臣之本意也。
臣雖朽邁,敢忘往言?太尉臣濟、尚書臣孚等,皆以爽為有無君之心,兄弟不宜典
兵宿衛,今奏永寧宮皇太后,令敕臣表奏施行。臣輒敕主者及黃門令,罷爽、羲、訓吏
兵以侯就第,不得逗遛,以稽車駕;敢有稽留,便以軍法從治,臣輒力疾將兵,屯於洛
水浮橋,伺察非常。謹此上聞,伏干聖聽。」
魏主曹芳聽畢,乃喚曹爽曰:「太傅之言若此,卿如何裁處?」爽手足失措,回顧
二弟曰:「為之奈何?」羲曰:「劣弟亦曾諫兄,兄執迷不聽,致有今日。司馬懿譎詐
無比,孔明尚不能勝,況我兄弟乎?不如自縳見之,以免一死。」
言未畢,參軍辛敞、司馬魯芝到。爽問之。二人告曰:「城中把得鐵桶相似,太傅
引兵屯洛水浮橋,勢將不可復歸:宜早定大計。」
正言間,司農桓範驟馬而至,謂爽曰:「太傅已變,將軍何不請天子幸許都,調外
兵以討司馬懿耶?」爽曰:」吾等全家皆在城中,豈可投他處求援?」範曰:「匹夫臨
難,尚欲望活!今主公身隨天子,號令天下,誰敢不應?豈可自投死地乎?」
爽聞言不決,惟流涕而已。範又曰:「此去許都,不過中宿。城中糧草,足支數載
。今主公別營兵馬,近在關南,呼之即至。大司馬之印,某將在此。主公可急行,遲則
休矣。」爽曰:「多官勿太催逼,待吾細細思之。」
少頃,侍中許允、尚書令陳泰至。二人告曰:「太傅只為將軍權重,不過要削去兵
權,別無他意。將軍可早歸城中。」爽默然不語。又只見殿中校尉尹大目至。目曰:「
太傅指洛水為誓,並無他意。有蔣太尉書在此。將軍可削去兵權,早歸相府。」爽信為
良言。桓範又告曰:「事急矣,休聽外言而就死地!」
是夜曹爽意不能決,乃拔劍在手,嗟歎尋思;自黃昏直流涕到曉,終是狐疑不定,
桓範入帳催之曰:「主公思慮一晝夜,何尚不能決?」爽擲劍而歎曰:「我不起兵,請
願棄官,但為富家翁足矣!」範大哭,出帳曰:「曹子丹以智謀自矜,今兄弟三人,真
豚犢耳!」痛哭不已。許允、陳泰令爽先納印綬與司馬懿。爽令將印送去。主簿楊綜扯
住印綬而哭曰:「主公今日捨兵權自縛去降,不免東市受戮也。」爽曰:「太傅必不失
信於我。」
於是曹爽將印將綬與許、陳二人,先齎與司馬懿。眾軍見無將印,盡皆四散。爽手
下只有數騎官僚。到浮橋時,懿傳令,教曹爽兄弟三人,且回私宅;餘皆發監,聽候敕
旨。爽等入城時,並無一人侍從。桓範至浮橋邊,懿在馬上以鞭指之曰:「桓大夫何故
如此?」範低頭不語,入城而去。
於是司馬懿請駕拔營入洛陽。曹爽兄弟三人回家之後,懿用大鎖鎖門,令居民八百
人圍守其宅。曹爽心中憂悶。羲謂爽曰:「今家中乏糧,兄可作書與太傅借糧。如肯以
糧借我,必無相害之心。」爽乃作書令人持去。司馬懿覽書,遂遣人送糧一百斛,運至
曹爽府內。爽大喜:「司馬公本無害我之心也!」遂不以為憂。
原來司馬懿先將黃門張當捉下獄中問罪。當曰:「非我一人,更有何晏、鄧颺、李
勝、畢範、丁謐等五人,同謀篡逆。」懿取了張當供詞,卻捉何晏等勘問明白,皆稱三
月間欲反。懿用長枷釘了。城門守將司蕃,告稱桓範矯詔出城,口稱太傅謀反。懿曰:
「誣人反情,抵罪反坐。」亦將桓範等皆下獄,然後押曹爽兄弟三人並一干人犯,皆斬
於市曹,滅其三族;其家產財物,盡抄入庫。時有曹爽從弟文叔之妻,乃夏侯令女也
:早寡而無子,其父欲改嫁之,女截耳自誓。及爽被誅,其父復將嫁之,女又斷去其鼻
。其家驚惶,謂之曰:「人生世間,如輕塵棲弱草,何至自苦如此?且大家又被司馬氏
誅戮已盡,守此欲誰為哉?」女泣曰:「吾聞:『仁者不以盛衰改節,義者不以存亡易
心。』曹氏盛時,尚欲保終;況今滅亡,何忍棄之,此禽獸之行,吾豈為乎!」懿聞而
賢之,聽使乞子自養,為曹氏後。後人有詩曰:
弱草微塵盡達觀,夏侯有女義如山。丈夫不及裙釵節,自顧鬚眉亦汗顏。
卻說司馬懿斬了曹爽太尉,蔣濟曰:「尚有魯芝、辛敞斬關奪門而出,楊綜奪印不
與,皆不可縱。」懿曰:「彼各為其主,乃義人也。遂復各人舊職。辛敞歎曰:「吾若
不問於姊,失大義矣!」後人有詩讚辛憲英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