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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世明言

    Part 1

    小說: 喻世明言 作者:Menglong Feng 字數:12409 更新時間:2019-11-21 10:56:24

    The Project Gutenberg EBook of Yushi Mingyan, by Feng Mengl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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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itle: Yushi Mingyan

    Author: Feng Menglong

    Release Date: December 21, 2008 [EBook #27582]

    Language: Chinese

    *** START OF THIS PROJECT GUTENBERG EBOOK YUSHI MINGYAN ***

    Produced by Yi-hong Chen

    书名: 喻世明言

    馮夢龍 著

    Title: Yushi Mingyan

    Author: Feng Menglong

    第一卷 蔣興哥重會珍珠衫

    仕至千鐘非員,年過七十常稀,浮名身后有誰知?万事空花游戲。

    休逞少年狂蕩,莫貪花酒便宜。脫离煩惱是和非,隨分支閒得意。

    這首詞名為《西匯月》,是動人安分守己,隨緣作樂,莫為酒、

    色、財、气四宇,損卻精神,虧了行止。求快活時非快活,得便宜處

    失便宜。說起那四宇中,總到不得那“色”宇利害。眼是情媒,心為

    欲种,起手時,牽腸挂肚:過后去,喪魄悄魂。假如牆花路柳,偶然

    适興,無損于事。若是生心設計,敗俗傷風,只圖自己一時歡樂,卻

    不顧他人的百年思義,假如你有嬌妻愛妾,別人調戲上了,你心下如

    何?古人有四句道得好:

    人心或可昧,天道不差移。我不淫人婦,人不淫我妻。

    看官,則今日我說“珍珠衫”這套詞話,可見果報不爽,好教少

    年子弟做個榜樣。話中單表一人,姓蔣,名德,小宇興哥,乃湖廣襄

    陽府棗陽縣人氏。父親叫做蔣世澤,從小走熟廣東,做客買賣。因為

    喪了妻房羅氏,止遺下這興哥,年方九歲,別無男女。這蔣世澤割舍

    不下,又絕不得廣東的衣食道路,千思百計,無可奈何,只得帶那九

    歲的孩子同行作伴,就教他學些乖巧。這孩子雖則年小,生得眉清目

    秀,齒白唇紅:行步端庄,言辭敏捷。職明賽過讀書家,伶俐不輸長

    大漢。人人晚做粉孩儿,個個羡他無价寶。蔣世澤怕人妒忌,一路上

    不說是嫡親儿子,只說是內侄羅小官人。原來羅家也是走廣東的,蔣

    家只走得一代,羅家到走過三代了。那邊客店牙行,都与羅家世代相

    識,如自己親善一般。這蔣世澤做客,起頭也還是丈人羅公領他走起

    的。因羅家近來屢次遭了屈官司,家道消乏,好几年不曾走動。這些

    客店牙行見了蔣世澤,那一遍不動問羅家消息,好生牽挂。今番見蔣

    世澤帶個孩子到來,問知是羅家小官人,且是生得十分清秀,應對聰

    明,想著他祖父三輩交情,如今又是第四輩了,那一個不歡喜!閒話

    休題。

    卻說蔣興哥跟隨父親做客,走了几遍,學得伶俐乖巧,生意行中,

    百般都會,父親也喜不自胜。何期到一十七歲上,父親一病身亡,且

    喜剛在家中,還不做客造之鬼。興哥哭了一場,兔不得揩千淚眼,整

    理大事。擯鹼之外,做些功德超度,自不必說。七七四十九日內,內

    外宗親,都來吊孝。本縣有個王公,正是興哥的新岳丈,也來上門祭

    奠,少不得蔣門親戚陪待敘話。中間說起興哥少年老成,這般大事,

    虧他獨力支持,因話隨話間,就有人攛掇道:“王老親翁,如今令愛

    也長成了,何不乘凶完配,教他夫婦作伴,也好過日。”王公未肯應

    承,當日相別去了,眾親戚等安葬事畢,又去攛掇興哥,興哥初時也

    不肯,卻被攛掇了几番,自想孤身無伴,只得應允。央原媒人往王家

    去說,王公只是推辭,說道:“我家也要備些薄薄妝奩,一時如何來

    得?況且孝未期年,于禮有礙,便要成親,且待小樣之后再議。”媒

    人回話,興哥見他說得正理,也不相強。

    光陰如箭,不覺周年己到。興哥祭過了父親靈位,換去粗麻衣服,

    再央媒人王家去說,方才依允。不隔几日,六禮完備,娶了新婦進門。

    有《西匯月》為證:

    孝幕翻成紅幕,色衣換去麻衣。畫樓結彩燭光輝,和巹花筵齊備。

    那羡妝奩富盛,難求麗色嬌妻。今宵云雨足歡娛,來日人稱恭喜。

    說這新婦是王公最幼之女,小名晚做三大儿,因他是七月七日生

    的,又晚做三巧儿。王公先前嫁過的兩個女儿,都是出色標致的。棗

    陽縣中,人人稱羡,造出四句口號,道是:天下婦人多,王家美色寡。

    有人娶著他,胜似為附馬。常言道:“做買賣不著,只一時:討老婆

    不著,是一世。”若干官宦大戶人家,單揀門戶相當,或是貪他嫁資

    丰厚,不分皂白,定了親事。后來娶下一房奇丑的媳婦,十親九眷面

    前,出來相見,做公婆的好沒意思。又且丈夫心下不喜,未免私房走

    野。偏是丑婦极會管老公,若是一般見識的,便要反目:若使顧僧体

    面,讓他一兩遍,他就做大起來。有此數般不妙,所以蔣世澤聞知王

    公慣生得好女儿,從小便送過財禮,定下他幼女与儿子為婚。今日娶

    過門來,果然嬌資艷質,說起來,比他兩個胡儿加倍標致。正是:

    吳宮西子不如,楚國南威難賽。若比水月觀音,一樣燒香禮拜。

    蔣興哥人才本自齊整,又娶得這房美色的渾家,分明是一對玉人,

    良工琢就,男歡女愛,比別個夫妻更胜十分。三朝之后,依先換了些

    淺色衣服,只推制中,不与外事,專在樓上与渾家成雙捉對,朝暮取

    樂。真個行坐不离,夢魂作伴。自古苦日難熬,歡時易過,暑往寒來,

    早己孝服完滿,起靈除孝,不在話下。

    興哥一日間想起父親存日廣東生理,如今擔閣三年有余了,那邊

    還放下許多客帳,不曾取得。夜間与渾家商議,欲要去走一道。渾家

    初時也答應道該去,后來說到許多路程,恩愛夫妻,何忍分离?不覺

    兩淚交流。興哥也自割舍不得,兩下凄慘一場,又丟開了。如此己非

    一次。光陰茬再,不覺又攘過了二年。那時興哥決意要行,瞞過了渾

    家,在外面暗暗收拾行李。揀了個上吉的日期,五日前方對渾家說知,

    道:“常言‘坐吃山空’,我夫妻兩口,也要成家立業,終不然拋了

    這行衣食道路?如今這二月天气不寒不暖,不上路更待何時?”渾家

    料是留他不住了,只得問道:“丈夫此去几時可回?”興哥道:“我

    這番出外,甚不得己,好歹一年便回,宁可第二遍多去几時罷了。”

    渾家指著樓前一棵椿樹道:“明年此樹發芽,便盼著官人回也。”說

    罷,淚下如雨。興哥把衣袖督他揩拭,不覺自己眼淚也挂下來。兩下

    里怨离惜別,分外恩情,一言難盡。到第五日,夫婦兩個啼啼哭哭,

    說了一夜的說話,索性不睡了。五更時分,興哥便起身收拾,將祖遺

    下的珍珠細軟,都交付与渾家收管。自己只帶得本錢銀兩、帳目底本

    及隨身衣服、舖陳之類,又有預備下送禮的人事,都裝疊得停當。原

    有兩房家人,只帶一個后生些的去:留一個老成的在家,听渾家使喚,

    買辦日用。兩個婆娘,專管廚下。又有兩個丫頭,一個叫暗云,一個

    叫暖雪,專在樓中伏待,不許遠离。分付停當了,對渾家說道:“娘

    子耐心度日。地方輕薄子弟不少,你又生得美貌,莫在門前窺瞰,招

    風攬火。”渾家道:“官人放心,早去早回。”兩下掩淚而別。正是:

    世上万般哀苦事,無非死別与生高

    興哥上路,心中只想著渾家,整日的不瞅不睬。不一日,到了廣

    東地方,下了客店。這伙舊時相識,都來會面,興哥送了些人事。排

    家的治酒接風,一連半月二十日,不得空閒。興哥在家時,原是淘虛

    了身子,一路受些勞碌,到此未免飲食不節,得了個瘧疾,一夏不好,

    秋間轉成水痢。每日請醫切脈,服藥調治,直延到秋盡,方得安痊。

    把買賣都擔閣了,眼見得一年回去不成。正是:只為蠅頭微利,拋卻

    鴛被良緣。興哥雖然想家,到得日久,索性把念頭放慢了。不題興哥

    做客之事。

    且說這里渾家王三巧儿,自從那日丈夫分付了,果然數月之內,

    目不窺戶,足不下樓。光陰似箭,不覺殘年將盡,家家戶戶,鬧轟轟

    的暖火盆,放爆竹,吃合家歡耍子。三巧儿触景傷情,圖想丈夫,這

    一夜好生凄楚!正合古人的四句詩,道是:

    腊盡愁難盡,春歸人未歸。朝來嗔寂寞,不肯試新衣。

    明日正月初一日,是個歲朝。暗云、暖雪兩個丫頭,一力勸主母

    在前樓去看看街坊景象。原來蔣家住宅前后通連的兩帶樓房,第一帶

    臨著大街,第二帶方做臥室,三巧儿閒常只在第二帶中坐臥。這一日

    被丫頭頭們攛掇不過,只得從邊廂里走過前樓,分付推開窗子,把帘

    儿放下,三口儿在帘內觀看。這日街坊上好不鬧雜!三巧儿道:“多

    少東行西走的人,偏沒個賣卦先生在內!若有時,晚他來卜問官人消

    息也好。”暗云道:“今日是歲朝,人人要閒耍的,那個出來賣卦?”

    暖雪叫道:“娘!限在我兩個身上,五日內包晚一個來占卦便了。”

    早飯過后,暖雪下樓小解,忽听得街上當當的敲晌。晌的這件東

    西,晚做“報君知”,是瞎子賣卦的行頭。暖雪等不及解完,慌忙檢

    了褲腰,跑出門外,叫住了瞎先生。撥轉腳頭,一口气跑上樓來,報

    知主母。三巧几分付,晚在樓下坐啟內坐著,討他課錢,通陳過了,

    走下樓梯,听他剖斷。那瞎先生占成一卦,問是何用。那時廚下兩個

    婆娘,听得熱鬧,也都跑將來了,督主母傳語道:“這卦是問行人的。”

    瞎先生道:“可是妻問夫么?”婆娘道:“正是。”先生道:“青龍

    治世,財爻發動。若是妻問夫,行人在半途,金帛千箱有,風波一點

    無。青龍屬木,木旺于春,立春前后,己動身了。月盡月初,必然回

    家,更兼十分財采。”三巧儿叫買辦的,把三分銀子打發他去,歡天

    喜地,上樓去了。真所謂“望梅止渴”、“畫講充饑”。

    大凡人不做指望,到也不在心上:一做指望,便痴心妄想,時刻

    難過。三巧儿只為信了賣封先生之語,一心只想丈大回來,從此時常

    走向前樓,在帘內東張西望。直到二月初旬,椿樹抽芽,不見些儿動

    靜。三巧儿思想丈夫臨行之約,愈加心慌,一日几遍,向外探望。也

    是合當有事,遇著這個俊俏后生。正是:有緣千里能相會,無緣對面

    不相逢。這個俊俏后生是誰?原來不是本地,是徽州新安縣人氏,姓

    陳,名商,小名叫做大喜哥,后來改口呼為大郎。年方二十四歲,且

    是生得一表人物,雖胜不得宋玉、潘安,也不在兩人之下。這大郎也

    是父母雙亡,湊了二三千金本錢,來走襄陽販糴些米豆之類,每年常

    走一遍。他下處自在城外,偶然這日進城來,要到大市街汪朝奉典舖

    中間個家信。那典舖正在蔣家對門,因此經過。你道怎生打扮?頭上

    帶一項蘇樣的百技鬃帽,身上穿一件魚肚白的湖紗道袍,又恰好与蔣

    興哥平昔穿著相像。三巧儿遠遠瞧見,只道是他丈夫回了,揭開帘子,

    定眼而看。陳大郎抬頭,望見樓上一個年少的美婦人,目不轉睛的,

    只道心上歡喜了他,也對著樓上丟個眼色。誰知兩個都錯認了。三巧

    儿見不是丈夫,羞得兩頰通紅,忙忙把窗儿拽轉,跑在后樓,靠著床

    沿上坐地,几自心頭突突的跳個不住。誰知陳大郎的一片精魂,早被

    婦人眼光儿攝上去了。回到下處,心心念念的放他不下,肚里想道:

    “家中妻子,雖是有些顏色,怎比得婦人一半!欲待通個情款,爭奈

    無門可入。若得謀他一宿,就消花這些本錢,也不枉為人在世。”歎

    了几口气,忽然想起大市街東巷,有個賣珠子的薛婆,曾与他做過交

    易。這婆子能言快語,況且日逐串街走巷,那一家不認得,須是与他

    商議,定有道理。

    這一夜番來覆去,勉強過了。次日起個清早,只推有事,討些涼

    水梳洗,取了一百兩銀子,兩大錠金子,急急的跑進城來。這叫做:

    欲求生受用,須下死工夫。陳大郎進城,一徑來到大市街東巷,去敲

    那薛婆的門。薛婆蓬著頭,正在天井里揀珠子,听得敲門,一頭收過

    珠包,一頭問道:“是誰?”才听說出“徽州陳”三字,慌忙開門請

    進,道:“老身未曾梳洗,不敢為禮了。大官人起得好早!有何貴干?”

    陳大郎道:“特特而來,若退時,怕不相遇。”薛婆道:“可是作成

    老身出脫些珍珠首飾么?”陳大郎道:“珠子也要買,還有大買賣作

    成你。”薛婆道:“老身除了這一行貨,其余都不熟慣。”陳大郎道:

    “這里可說得話么?”薛婆便把大門關上,請他到小閣儿坐著,問道:

    “大官人有何分付?”大郎見四下無人.便向衣袖里模出銀子,解開

    布包,攤在桌上,道:“這一百兩白銀,干娘收過了,方才敢說。”

    婆子不知高低,那里肯受。大郎道:“莫非嫌少?”慌忙又取出黃燦

    燦的兩錠金子,也放在桌上,道:“這十兩金子,一并奉納。若干娘

    再不收時,便是故意推調了。今日是我來尋你,非是你來求我。只為

    這樁大買賣,不是老娘成不得,所以特地相求。便說做不成時,這金

    銀你只管受用。終不然我又來取討,日后再沒相會的時節了?我陳商

    不是恁般小樣的人!”

    看官,你說從來做牙婆的那個個貪錢鈔?見了這股黃白之物,如

    何不動火?薛婆當時滿臉堆下笑來,便道:“大官人休得錯怪,老身

    一生不曾要別人一厘一毫不明不白的錢財。今日既承大官人分付,老

    身權且留下:若是不能效勞,依据日奉納。”說罷,將金錠放銀包內,

    一齊包起,叫聲:“老身大膽了。”拿向臥房中藏過,忙踅出來,道:

    “大官人,老身且不敢稱謝,你且說甚么買賣,用著老身之處?”大

    郎道:“急切要尋一件救命之寶,是處都無,只大市街上一家人家方

    有,特央干娘去借借。”婆子笑將起來道:“又是作怪!老身在這條

    巷中住過二十多年,不曾聞大市街有甚救命之寶。大官人你說,有寶

    的還是誰家?”大郎道:“敝鄉里汪三朝奉典舖對門高樓子內是何人

    之宅?”婆子想了一回,道:“這是本地蔣興哥家里,他男子出外做

    客,一年多了,止有女眷在家。”大郎道:“我這救命之寶,正要問

    他女善借借。”便把椅儿掇近了婆子身邊,向他訴出心腹,如此如此。

    婆子听罷,連忙搖首道:“此事太難!蔣興哥新娶這房娘子,不

    上四年,夫妻兩個如魚似水,寸步不离。如今投奈何出去了,這小胡

    子足不下樓,甚是貞節。因興哥做人有些古怪,容易嗔嫌,老身輩從

    不曾上他的階頭。連這小娘子面長面短,老身還不認得,如何應承得

    此事?方才所賜,是老身薄福,受用不成了。”陳大郎听說,慌忙雙

    膝跪下。婆子去扯他時,被他兩手拿住衣袖,緊緊核定在椅上,動撣

    不得。口里說:“我陳商這條性命,都在干娘身上。你是必思量個妙

    計,作成我入馬,救我殘生。事成之日,再有白金百兩相酬。若是推

    阻,即今便是個死。”慌得婆子沒理會處,連聲應道:“是,是!莫

    要折殺老身,大官人請起,老身有話講。”陳大郎方才起身,拱手道:

    “有何妙策,作速見教。”薛婆道:“此事須從容圖之,只要成就,

    莫論歲月。若是限時限日,老身決難奉命。”陳大郎道:“若果然成

    就,便退几日何妨。只是計將支出?”薛婆道:“明日不可太早,不

    可太退,早飯后,相約在汪三朝奉典舖中相會。大官人可多帶銀兩,

    只說与老身做買賣,其間自有道理。若是老身這兩只腳跨進得蔣家門

    時,便是大官人的造化。大官人便可急回下處,莫在他門首盤桓,被

    人識破,誤了大事。討得三分机會,老身自來回复。”陳大郎道:“謹

    依尊命。”唱了個肥喏,欣然開門而去。正是:未曾滅項興劉,先見

    筑壇拜將。

    當日無話。到次日,陳大郎穿了一身齊整衣服,取上三四百兩銀

    子,放在個大皮匣內,晚小郎背著,跟隨到大市街汪家典舖來。瞧見

    對門樓窗緊閉,料是婦人不在,便与管典的拱了手,討個木凳儿坐在

    門前,向東而望。不多時,只見薛婆抱著一個蔑絲箱儿來了。陳大郎

    晚住,問道:“箱內何物?”薛婆道:“珠寶首飾,大官人可用么?”

    大郎道:“我正要買。”薛婆進了典舖,与管典的相見了,叫聲聒噪,

    便把箱儿打開。內中有十來包珠子,又有几個小匣儿,都盛著新樣簇

    花點翠的首飾,奇巧動人,光燦奪目。陳大郎揀几吊极粗极白的珠子,

    和那些簪珥之類,做一堆儿放著,道:“這些我都要了。”婆子便把

    眼儿瞅著,說道:“大官人要用時盡用,只怕不肯出這樣大价錢。”

    陳大郎己自會意,開了皮匣,把這些銀兩白華華的,攤做一台,高聲

    的叫道:“有這些銀子,難道買你的貨不起。”此時鄰舍閒漢己自走

    過七八個人,在舖前站著看了。婆子道:“老身取笑,豈敢小覷大官

    人。這銀兩須要仔細,請收過了,只要還得价錢公道便好。”兩下一

    邊的討价多,一邊的還錢少,差得天高地遠。那討价的一口不移,這

    里陳大郎拿著東西,又不放手,又不增添,故意走出屋檐,件件的翻

    覆認看,言真道假、彈斤佑兩的在日光中恒耀。惹得一市人都來觀看,

    不住聲的有人喝采。婆子亂嚷道:“買便買,不買便罷,只管擔閹人

    則甚!”陳大郎道:“怎么不買?”兩個又論了一番价。正是:只因

    酬价爭錢口,惊動如花似玉人。

    王三巧儿听得對門喧嚷,不覺移步前樓,推窗偷看。只見珠光閃

    爍,寶色輝煌,甚是可愛。又見婆子与客人爭价不定,便分付丫鬟去

    晚那婆子,借他東西看看。暗云領命,走過街去,把薛婆衣抉一扯,

    道:“我家娘請你。”婆子故意問道:“是誰家?”暗云道:“對門

    蔣家。”婆子把珍珠之類,劈手奪將過來,忙忙的包了,道:“老身

    沒有許多空閒与你歪纏!”陳大郎道:“再添些賣了罷。”婆子道:

    “不賣,不賣!像你這樣价錢,老身賣去多時了。”一頭說,一頭放

    入箱儿里,依先關鎖了,抱著便走。暗云道:“我督你老人家拿罷。”

    婆子道:“不消。”頭也不回,徑到對門去了。陳大郎心中暗喜,也

    收拾銀兩,別了管典的,自回下處。正是:眼望捷族旗,耳听好消息。

    暗云引薛婆上樓,与三巧儿相見了。婆子看那婦人,心下想道:

    “真天人也!怪不得陳大郎心迷,若我做男子,也要渾了。”當下說

    道:“老身久聞大娘賢慧,但恨無緣拜識。”三巧儿問道:“你老人

    家尊姓?”婆子道:“老身姓薛,只在這里東巷住,与大娘也是個鄰

    里。”三巧儿道:“你方才這些東西,如何不賣?”婆子笑道:“若

    不賣時,老身又拿出來怎的?只笑那下路客人,空自一表人才,不識

    貨物。”說罷便去開了箱儿,取出几件簪珥,遞与那婦人看,叫道:

    “大娘,你道這樣首飾,便工錢也費多少!他們還得忒不像樣,教老

    身在主人家面前,如何台得許多消乏?”又把几串珠子提將起來道:

    “這般頭號的貨,他們還做夢哩。”三巧儿問了他討价、還价,便道:

    “真個虧你些儿。”婆子道:“還是大家寶眷,見多識廣,比男子漢

    眼力到胜十倍。”三巧儿晚丫鬟看茶,婆子道:“不扰茶了。老身有

    件要緊的事,欲往西街走走,遇著這個客人,纏了多時,正是:‘買

    賣不成,擔誤工程’。這箱儿連鎖放在這里,權煩大娘收拾。巷身暫

    去,少停就來。”說罷便走。三巧儿叫暗云送他下樓,出門向西去了。

    三巧儿心上愛了這几件東西,專等婆子到來酬价,一連五日不至。

    到第六日午后,忽然下一場大雨。雨聲未絕,砰砰的敲門聲響。三巧

    儿晚丫鬟開看,只見薛婆衣衫半濕,提個破傘進來,口儿道:“睛千

    不肯走,直待雨淋頭。”把傘儿放在樓梯邊,走上樓來万福道:“大

    娘,前晚失信了。”三巧儿慌忙答禮道:“這几日在那里去了?”婆

    子道:“小女托賴,新添了個外甥。老身去看看,留住了几日,今早

    方回。半路上下起雨來,在一個相識人家借得把傘,又是破的,卻不

    是晦气!”三巧儿道:“你老人家几個儿女?”婆子道:“只一個儿

    子,完婚過了。女儿到有四個,這是我第四個了,嫁与徽州朱八朝奉

    做偏房,就在這北門外開鹽店的。”三巧儿道:“你老人家女儿多,

    不把來當事了。本鄉本士少什么一夫一婦的,怎舍得与异鄉人做小?”

    婆子道:“大娘不知,到是异鄉人有情怀。雖則偏房,他大娘子只在

    家里,小女自在店中,呼奴使嬸,一般受用。老身每遍去時,他當個

    尊長看待,更不怠慢。如今養了個儿子,愈加好了。”三巧儿道:“也

    是你老人家造化,嫁得著。”

    說罷,恰好暗云討茶上來,兩個吃了。婆子道:“今日雨天沒事,

    老身大膽,敢求大娘的首飾一看,看些巧樣儿在肚里也好。”三巧儿

    道:“也只是平常生活,你老人家莫笑話。”就取一把鑰匙,開了箱

    籠,陸續搬你老人家莫笑話。”就取一把鑰匙,開了箱籠,陸續搬出

    許多級、細、纓絡之類。薛婆看了,夸美不盡,道:“大娘有恁般珍

    异,把老身這几件東西,看不在眼了。”三巧儿道:“好說,我正要

    与你老人家請個實价。”婆子道:“娘子是識貨的,何消老身費嘴。”

    三巧儿把東西檢過,取出薛婆的篾絲箱儿來,放在桌上,將鑰匙遞与

    婆子道:“你老人家開了,檢看個明白。”婆子道:“大娘成精細了。”

    當下開了箱儿,把東西逐件搬出。三巧儿品評价錢,都不甚遠。婆子

    并不爭論,歡歡喜喜的道:“恁地,便不枉了人。老身就少賺几貫錢,

    也是快活的。”三巧儿道:“只是一件,目下湊不起价錢,只好現奉

    一半。等待我家官人回來,一并清楚,他也只在這几日回了。”婆子

    道:“便遲几日,也不妨事。只是价錢上相讓多了,銀水要足紋的。”

    三巧儿道:“這也小事。”便把心愛的几件首飾及珠子收起,晚暗云

    取杯見成酒來,与老人家坐坐。

    婆子道:“造次如何好攪扰?”三巧儿道:“時常清閒,難得你

    老人家到此作伴扳話。你老人家若不嫌怠慢,時常過來走走。”婆子

    道:“多謝大娘錯愛,老身家里當不過嘈雜,像宅上又忒清閒了。”

    三巧儿道:“你家儿子做甚生意?”婆子道:“也只是接些珠寶客人,

    每日的討酒討漿,刮的人不耐煩。老身虧殺各宅們走動,在家時少,

    還好。若只在六尺地上轉,怕不燥死了人。”三巧儿道:“我家与你

    相近,不耐煩時,就過來閒話。”婆子道:“只不敢頻頻打攪。”三

    巧儿道:“老人家說那里話。”只見兩個丫鬟輪番的走動,擺了兩副

    杯著,兩碗腊雞,兩碗腊肉,兩碗鮮魚,連果碟素菜,共一十六個碗。

    婆子道:“如何盛設!”三巧儿道:“見成的,休怪怠慢。”說罷,

    斟酒遞与婆子,婆子將杯回敬,兩下對坐而飲。原來三巧儿酒量盡去

    得,那婆子又是酒壺酒瓮,吃起酒來,一發相投了,只恨會面之晚。

    那日直吃到傍晚,剛剛雨止,婆子作謝要回。三巧儿又取出大銀鐘來,

    勸了几鐘。又陪他吃了晚飯。說道:“你老人家再寬坐一時,我將這

    一半价錢付你去。”婆子道:“天晚了。大娘請自在,不爭這一夜儿,

    明日卻來領罷。連這篾絲箱儿,老身也不拿去了,省得路上泥滑滑的

    不好走。”三巧儿道:“明日專專望你。”婆子作別下樓,取了破傘,

    出門去了。正是:世間只有虔婆嘴,哄動多多少少人。

    卻說陳大郎在下處呆等了几日,并無音信。見這日天雨,料是婆

    子在家,拖泥帶水的進城來問個消息,又不相值。自家在酒肆中吃了

    三杯,用了些點心,又到薛婆門首打听,只是未回。看看天晚,卻待

    轉身,只見婆子一臉春色,腳略斜的走入巷來。陳大郎迎著他,作了

    揖,問道:“所言如何?”婆子搖手道:“尚早。如今方下种,還沒

    有發芽哩。再隔五六年,開花結果,才到得你口。你莫在此探頭探腦,

    老娘不是管閒事的。”陳大郎見他醉了,只得轉去。

    次日,婆子買了些時新果子、鮮雞、魚、肉之類,晚個廚子安排

    停當,裝做兩個盒子,又買一瓮上好的釅酒,央間壁小二姚了,來到

    蔣家門首。三巧儿這日不見婆子到來,正數暗云開門出來探望,恰好

    相遇。婆子教小二姚在樓下,先打發他去了。暗云己自報知主母。三

    巧儿把婆子當個員客一般,直到樓梯一邊迎他上去。婆子千思万謝的

    福了一回,便道:“今日老身偶有一杯水酒,將來与大娘消遣。”三

    巧儿道:“到要你老人家贍鈔,不當受了。”婆子央兩個丫鬟搬將上

    來,擺做一桌子。三巧儿道:“你老人家忒迂闊了,恁般大弄起來。”

    婆子笑道:“小戶人家,備不出甚么好東西,只當一茶奉獻。”暗云

    便去取杯著,暖雪便吹起水火爐來。霎時酒暖,婆子道:“今日是老

    身薄意,還請大娘轉坐客位。”三巧儿道:“雖然相扰,在寒舍豈有

    此理?”兩下謙讓多時,薛婆只得坐了客席。這是第三次相聚,更覺

    熟分了。飲酒中間,婆子問道:“官人出外好多時了還不回,虧他撇

    得大娘下。”三巧儿道:“便是,說過一年就轉,不知怎地擔閣了?”

    婆子道:“依老身說,放下了恁般如花似玉的娘子,便博個堆金積玉

    也不為罕。”婆子又道:“大凡走江湖的人,把客當家,把家當客。

    比如我第四個女婿宋八朝奉,有了小女,朝歡暮樂,那里想家?或三

    年四年,才回一遍。住不上一兩個月,又來了。家中大娘子督他擔孤

    受寡,那曉得他外邊之事?”三巧儿道:“我家官人到不是這樣人。”

    婆子道:“老身只當閒話講,怎敢將天比地?”當日兩個猜謎擲色,

    吃得酩酊而別。

    第三日,同小二來取家火,就領這一半价錢。三巧又留他吃點心。

    從此以后,把那一半賒錢為由,只做問興哥的消息,不時行走,這婆

    子俐齒伶牙,能言快語,又半痴不顛的,慣与丫鬟們打諢,所以上下

    都歡喜他。三巧儿一日不見他來,便覺寂寞,叫老家人認了薛婆家里,

    早晚常去請他,所以一發來得勤了。世間有四种人惹他不得,引起了

    頭,再不好絕他。是那四种?游方僧道、乞弓、閒漢、牙婆。上三种

    人猶可,只有牙婆是穿房入戶的,女眷們怕冷靜時,十個九個到要扳

    他來往。今日薛婆本是個不善之人,一般甜言軟語,三巧儿遂与他成

    了至交,時刻少他不得。正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陳大郎几遍討個消息,薛婆只回言尚早。其時五月中旬,天漸炎

    熱。婆子在三巧儿面前,偶說起家中蝸窄,又是朝西房子,夏月最不

    相宜,不比這樓上高敝風涼。三巧儿道:“你老人家若撇得家下,到

    此過夜也好。”婆子道:“好是好,只怕官人回來。”三巧儿道:“他

    就回,料道不是半夜三更。”婆子道:“大娘不嫌蒿惱,老身慣是掗

    相知的,只今晚就取舖陳過來,与大娘作伴,何如?”三巧儿道:“舖

    陳盡有,也不須拿得。你老人家回覆家里一聲,索性在此過了一夏家

    去不好?”婆子真個對家里儿子媳婦說了,只帶個梳匣儿過來。三巧

    儿道:“你老人家多事,難道我家油梳子也缺了,你又帶來怎地?”

    婆子道:“老身一生怕的是同湯洗臉,合具梳頭。大娘怕沒有精致的

    梳具,老身如何敢用?其他胡儿們的,老身也怕用得,還是自家帶了

    便當。只是大娘分付在那一門房安歇?”三巧儿指著床前一個小小藤

    榻儿,道:“我預先排下你的臥處了,我兩個親近些,夜間睡不著好

    講些閒話。”說罷,檢出一項青紗帳來,教婆子自家挂了,又同吃了

    一會酒,方才歇息。兩個丫鬟原在床前打舖相伴,固有了婆子,打發

    他在間壁房里去睡。

    從此為始,婆子日間出去串街做買賣,黑夜便到蔣家歇宿。時常

    攜壺摯磕的殷勤熱鬧,不一而足。床榻是丁宇樣舖下的,雖隔著帳子,

    卻像是一頭同睡。夜間絮絮叼叼,你問我答,凡街坊穢褻之談,無所

    不至。這婆子或時裝醉作風起來,到說起自家少年時偷漢的許多情事,

    去勾動那婦人的春心。害得那婦人嬌滴滴一副嫩臉,紅了又白,白了

    又紅。婆子己知婦人心活,只是那話儿不好啟齒。

    光陰迅速,又到七月初七日了,正是三巧儿的生日。婆子清早備

    下兩盤盒禮,与他做生。三巧儿稱謝了,留他吃面。婆子道:“老身

    今日有些窮忙,晚上來陪大娘,看牛郎織女做親。”說罷自去了。下

    得階頭不几步,正遇著陳大郎。路上不好講話,隨到個僻靜巷里。陳

    大郎攢著兩眉,埋怨婆子道:“干娘,你好慢心腸!春去夏來,如今

    又立過秋了。你今日也說尚早,明日也說尚早,卻不知我度日如年。

    再延攘几日,他丈夫回來,此事便付東流,卻不活活的害死我也!陰

    司去少不得与你索命。”婆子道:“你且莫喉急,老身正要相請,來

    得恰好。事成不成,只在今晚,須是依我而行。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全要輕輕悄悄,莫帶累人。”陳大郎點頭道:“好計,好計!事成之

    后,定當厚報。”說罷,欣然而去。正是:排成竊玉偷香陣,費盡攜

    云握雨心。

    卻說薛婆約定陳大郎這晚成事。午后細雨微茫,到晚卻沒有星月。

    婆子黑暗里引著陳大郎埋伏在左近,自己卻去敲門。暗云點個紙燈儿,

    開門出來。婆子故意把衣袖一模,說道:“失落了一條臨清汗巾儿。

    胡胡,勞你大家尋一尋。”哄得暗云便把燈向街上照去。這里婆于捉

    個空,招著陳大郎一溜溜進門來,先引他在樓梯背后空處伏著。婆子

    便叫道:“有了,不要尋了。”暗云道:“恰好火也沒了,我再去點

    個來照你。”婆子道:“走熟的路,不消用火。”兩個黑暗里關了門,

    模上樓來。三巧儿問道:“你沒了什么東西?”婆子袖里處出個小帕

    儿來,道:“就是這個冤家,雖然不值甚錢,是一個北京客人送我的,

    卻不道禮輕人意重。”三巧儿取笑道:“莫非是你老相交送的表記。”

    婆子笑道:“也差不多。”當夜兩個耍笑飲酒。婆子道:“酒看盡多,

    何不把些賞廚下男女?也教他鬧轟轟,像個節夜。”三巧儿真個把四

    碗菜,兩壺酒,分付丫鬟,拿下樓去。那兩個婆娘,一個漢子,吃了

    一回,各去歇息不題。再說婆子飲酒中間問道:“官人如何還不回

    家?”三巧儿道:“便是算來一年半了。”婆子道:“牛郎織女,也

    是一年一會,你比他到多隔了半年。常言道一品官,二品客。做客的

    那一處沒有風花雪月?只苦了家中娘子。”三巧儿歎了口气,低頭不

    語。婆子道:“是老身多嘴了。今夜牛女佳期,只該飲酒作樂,不該

    說傷情話儿。”說罷,便斟酒去勸那婦人。約莫半酣,婆子又把酒去

    勸兩個丫鬟,說道:“這是牛郎織女的喜酒,勸你多吃几杯,后日嫁

    個恩愛的老公,寸步不离。”兩個丫鬟被纏不過,勉強吃了,各不胜

    酒力,東倒西歪。三巧几分付關了樓門,發放他先睡。他兩兩個自在

    吃酒。

    婆子一頭吃,口里不住的說囉說皂道:“大娘几歲上嫁的?”三

    巧儿道:“十七歲。”婆子道:“破得身退,還不吃虧:我是十三歲

    上就破了身。”三巧儿道:“嫁得恁般早?”婆子道:“論起嫁,到

    是十八歲了。不瞞大娘說,因是在間壁人家學針指,被他家小官人調

    誘,一時間貪他生得俊俏,就應承与他偷了。初時好不疼痛,兩三遍

    后,就曉得快活。大娘你可也是這般么?”三巧儿只是笑。婆子又道:

    “那話儿到是不曉得滋昧的到好,嘗過的便丟不下,心坎里時時發痒。

    日里還好,夜間好難過哩。”三巧儿道:“想你在娘家時閱人多矣,

    虧你怎生充得黃花女儿嫁去?”婆子道:“我的老娘也曉得些影像,

    生怕出丑,教我一個童女方,用石榴皮、生礬兩昧,煎湯洗過,那東

    西就揪瘡緊了。我只做張做勢的叫疼,就遮過了。”三巧儿道:“你

    做女儿時,夜間也少不得獨睡。”婆子道:“還記得在娘家時節,哥

    哥出外,我与嫂嫂一頭同睡,兩下輪番在肚子上學男子漢的行事。”

    三巧儿道:“兩個女人做對,有甚好處?”婆子走過三巧儿那邊,挨

    肩坐了,說道:“大娘,你不知,只要大家知音,一般有趣,也撤得

    火。”三巧儿舉手把婆子肩胛上打一下,說道:“我不信,你說謊。”

    婆了見他欲心己動,有心去挑撥他,又道:“老身今年五十二歲了,

    夜間常痴性發作,打熬不過,虧得你少年老成。”三巧儿道:“你老

    人家打熬不過,終不然還去打漢子?”婆子道:“敗花枯柳,如今那

    個要我了?不瞞大娘說,我也有個自取其樂,救急的法儿。”三巧儿

    道:“你說謊,又是甚么法儿?”婆子道:“少停到床上睡了,与你

    細講。”

    說罷,只見一個飛蛾在燈上旋轉,婆子便把扇來一扑,故意扑滅

    了燈,叫聲:“阿呀!老身自去點燈來。”便去開樓門。陳大郎己自

    走上樓梯,伏在門邊多時了。一都是婆干預先設下的圈套。婆子道:

    “忘帶個取燈儿去了。”又走轉來,便引著陳大郎到自己榻上伏著。

    婆子下樓去了一回,复上來道:“夜深了,廚下火种都熄了,怎么處?”

    三巧儿道:“我點燈睡?慣了,黑魆魆地,好不怕人!”婆道:“老

    身伴你一床睡何如?”三巧儿正要問他救急的法儿,應道:“甚好。”

    婆子道:“大娘,你先上床,我關了門就來。”三巧儿先脫了衣服,

    床上去了,叫道:“你老人家快睡罷。”婆子應道:“就來了。”卻

    在榻上拖陳大郎上來,赤條條的聳在三巧儿床上去。三巧儿模著身子,

    道:“你老人家許多年紀,身上恁般光滑!”那人并不回言,鑽進被

    里,就捧著婦人做嘴,婦人還認是婆子,雙手相抱。那人要地騰身而

    上,就千起事來。那婦人一則多了杯酒,醉眼膜隴:二則被婆子挑撥,

    春心飄蕩,到此不暇致詳,憑他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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