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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世明言

    Part 30

    小說: 喻世明言 作者:Menglong Feng 字數:11786 更新時間:2019-11-21 10:56:24

    勸人休誦經,念甚消災咒。

    經咒總慈悲,冤業如何救?

    种麻還得麻,种豆還得豆。

    報應本無私,作了還自受。

    這八句言語,乃徐神翁所作,言人在世,積善逢善,積惡逢惡。

    古人有云:積金以遺子孫,子孫未必能守;積書以遺子孫,子孫未必

    能讀;不如積陰德于冥冥之中,以為子孫長久之計。昔日孫叔敖曉出,

    見兩頭蛇一條,橫截其路。孫叔敖用磚打死而埋之。歸家告其母曰:

    “儿必死矣。”母曰:“何以知之?”敖曰:“嘗聞人見兩頭蛇者必

    死,儿今日見之。”

    母曰:“何不殺乎?”叔敖曰:“儿已殺而埋之,免使后人再見,

    以傷其命,儿宁一身受死。”母曰:“儿有救人之心,此乃陰騭,必

    然不死。”后來叔敖官拜楚相。今日說一個秀才,救一條蛇,亦得后

    報。

    南宋神宗朝熙宁年間,汴梁有個官人,姓李,名懿,由杞縣知縣,

    除僉杭州判官。本官世本陳州人氏,有妻韓氏。子李元,字伯元,學

    習儒業。李懿到家收拾行李,不將妻子,只帶兩個仆人,到杭州赴任。

    在任倏忽一年,猛思子李元在家攻書,不知近日學業如何?寫封家書,

    使王安往陳州,取孩儿李元來杭州,早晚作伴,就買書籍。王安辭了

    本官,不一日,至陳州,參見恭人,呈上家書。書院中喚出李元,令

    讀了父親家書,收拾行李。李元在前曾應舉不第,近日琴書意懶,止

    游山玩水,以自娛樂。聞父命呼召,收拾琴劍書箱,拜辭母親,与王

    安登程。沿路覓船,不一日,到揚子江。李元看了江山景物,觀之不

    足,乃賦詩曰:西出昆侖東到海,惊濤拍岸浪掀天。

    月明滿耳風雷吼,一派江聲送客船。

    渡江至潤州,迤邐到常州,過蘇州,至吳江。

    是日申牌時分,李元舟中看見吳江風景,不減瀟湘圖畫,心中大

    喜,令梢公泊舟近長橋之側。元登岸上橋,來垂虹亭上,憑欄而坐,

    望太湖晚景。李元觀之不足,忽見橋東一帶粉牆中有殿堂,不知何所。

    卻值漁翁卷网而來,揖而問之:“橋東粉牆,乃是何家?”漁人曰:

    “此三高士祠。”李元問曰:“三高何人也?”漁人曰:“乃范蠡、

    張翰、陸龜蒙三個高士。”

    元喜,尋路渡一橫橋,至三高士祠。入側門,觀石碑。上堂,見

    三人列坐,中范蠡,左張翰,右陸龜蒙。李元尋思間,一老人策杖而

    來。問之,乃看祠堂之人。李元曰:“此祠堂几年矣?”老人曰:“近

    千余年矣。”元曰:“吾聞張翰在朝,曾為顯官,因思鱸魚蓴菜之美,

    棄官歸鄉,徹老不仕,乃是急流中勇退之人,世之高士也。陸龜蒙絕

    代詩人,隱居吳淞江上,惟以養鴨為樂,亦世之高士。此二人立祠,

    正當其理。范蠡乃越國之上卿,因獻西施于吳王夫差,就中取事,破

    了吳國。

    后見越王義薄,扁舟遨游五湖,自號鴟夷子。此人雖賢,乃吳國

    之仇人,如何于此受人享祭?”老人曰:“前人所建,不知何意。”

    李元于老人處借筆硯,題詩一絕于壁間,以明鴟夷子不可于此受享。

    詩曰:地靈人杰夸張陸,共預清祠事可宜。

    千載難消亡國恨,不應此地著鴟夷。

    題罷,還了老人筆硯,相辭出門。見數個小孩儿,用竹杖于深草

    中戲打小蛇。李元近前視之,見小蛇生得奇异,金眼黃口,赭身錦鱗,

    体如珊瑚之狀,腮下有綠毛,可長寸余。

    其蛇長尺余,如瘦竹之形。元見尚有游气,慌忙止住小童休打:

    “我与你銅錢百文,可將小蛇放了,賣与我。”小童簇定要錢。李元

    將朱蛇用衫袖包裹,引小童到船邊,与了銅錢自去。喚王安開書箱取

    艾葉煎湯,少等溫貯于盤中,將小蛇洗去污血。命梢公開船,遠望岸

    上草木茂盛之處,急無人到,就那里將朱蛇放了。蛇乃回頭數次,看

    著李元。元曰:“李元今日放了你,可于僻靜去處躲避,休再教人見。”

    朱蛇游入水中,穿波底而去。李元令移舟望杭州而行。

    三日已到,拜見父親,言訖家中之事。父問其學業,李元一一對

    答,父心甚喜。在衙中住了數日,李元告父曰:“母親在家,早晚無

    人侍奉,儿欲歸家,就赴春眩”父乃收拾俸余之資,買些土物,令元

    回鄉,又令王安送歸。行李已搬下船,拜辭父親,与王安二人离了杭

    州。出東新橋官塘大路,過長安壩,至嘉禾,近吳江。從舊歲所觀山

    色湖光,意中不舍。

    到長橋時,日已平西,李元教暫住行舟,且觀景物,宿一宵來早

    去就橋下灣住船,上岸獨步。上橋,登垂虹亭,憑闌佇目。遙望湖光

    瀲灩,山色空蒙。風定漁歌聚,波搖雁影分。

    正觀玩間,忽見一青衣小童,進前作揖,手執名榜一紙,曰:“東

    人有名榜在此,欲見解元,未敢擅便。”李元曰:“汝東人何在?”

    青衣曰:“在此橋左,拱听呼喚。”李元看名榜紙上一行書云:“學

    生朱偉謹謁。”元曰:“汝東人莫非誤認我乎?”

    青衣曰:“正欲見解元,安得誤耶!”李元曰:“我自來江左,

    并無相識,亦無姓朱者來往為友,多敢同姓者乎?”青衣曰:“正欲

    見通判相公李衙內李伯元,豈有誤耶!”李元曰:“既然如此,必是

    斯文,請來相見何礙。”

    青衣去不多時,引一秀才至,眉清目秀,齒白唇紅,飄飄然有凌

    云之气。那秀才見李元先拜,元慌忙答禮。朱秀才曰:“家尊与令祖

    相識甚厚,聞先生自杭而回,特命學生伺候已久。倘蒙不棄,少屈文

    旆,至舍下与家尊略敘舊誼,可乎?”

    李元曰:“元年幼,不知先祖与君家有舊,失于拜望,幸乞恕察。”

    朱秀才曰:“蝸居只在咫尺,幸勿見卻。”李元見朱秀才堅意叩請,

    乃隨秀才出垂虹亭。至長橋盡處,柳陰之中,泊一畫舫,上有數人,

    容貌魁梧,衣裝鮮麗。邀元下船,見船內五彩裝畫,裀褥舖設,皆极

    富貴。元早惊异。朱秀才教開船,從者蕩槳,舟去如飛,兩邊攪起浪

    花,如雪飛舞。

    須臾之間,船已到岸,朱秀之請李元上岸。元見一帶松柏,亭亭

    如蓋,沙草灘頭,擺列著紫衫銀帶約二十余人,兩乘紫藤兜轎。李元

    問曰:“此公吏何府第之使也?”朱秀才曰:“此家尊之所使也,請

    上轎,咫尺便是。”李元惊惑之甚,不得已上轎,左右呵喝入松林。

    行不一里,見一所宮殿,背靠青山,面朝綠水。水上一橋,橋上

    列花石欄干,宮殿上蓋琉璃瓦,兩廊下皆搗紅泥牆壁。朱門三座,上

    有金字牌,題曰“玉華之宮”。轎至宮門,請下轎。李元不敢那步,

    戰栗不已。宮門內有兩人出迎,皆頭頂貂蟬冠,身披紫羅襴,腰系黃

    金帶,手執花紋簡,進前施禮,請曰:“王上有命,謹請解元。”李

    元半晌不能對答。朱秀才在側曰:“吾父有請,慎勿惊疑。”李元曰:

    “此何處也?”

    秀才曰:“先生到殿上便知也。”李元勉強隨二臣宰行,從東廊

    歷階而進。上月台,見數十個人皆錦衣,簇擁一老者出殿上。其人蟬

    冠大袖,朱履長裾,手執玉圭,進前迎迓。李元慌忙下拜。王者命左

    右扶起。王曰:“坐邀文旆,甚非所宜,幸沐來臨,万乞情耍”李元

    但只唯唯答應而已。左右迎引入殿,王升御座,左手下設一繡墩,請

    解元登席。元再拜于地,曰:“布衣寒生,王上御前,安敢侍坐?”

    王曰:“解元于吾家有大恩,今令長男邀請至此,坐之何礙。”二臣

    宰請曰:“王上敬禮,先生勿辭。”李元再三推卻,不得已低首躬身,

    坐于繡墩。王乃喚小儿來拜恩人。

    少頃,屏風后宮女數人,擁一郎君至。頭戴小冠,身穿絳衣,腰

    系玉帶,足躡花靴,面如傅粉,唇似涂脂,立于王側。王曰:“小儿

    外日游于水際,不幸為頑童所獲;若非解元一力救之,則身為齏粉矣。

    眾族感戴,未嘗忘報。今既至此,吾儿可拜謝之。”小郎君近前下拜,

    李元慌忙答禮。王曰:“君是吾儿之大恩人也,可受禮。”命左右扶

    定,令儿拜訖。李元仰視王者滿面虯髯,目有神光,左右之人,形容

    皆异,方悟此處是水府龍宮,所見者龍君也;傍立年少郎君,即向日

    三高士祠后所救之小蛇也。元慌忙稽顙,拜于階下。王起身曰:“此

    非待恩人處,請入宮殿后,少進杯酌之禮。”

    李元隨王轉玉屏,花磚之上,皆舖繡褥,兩傍皆繃錦步障。出殿

    后,轉行廊,至一偏殿。但見金碧交輝,內列龍燈鳳燭,玉爐噴沉麝

    之香,繡幕飄流蘇之帶。中設二座,皆是蛟綃擁護,李元惊怕而不敢

    坐。王命左右扶李元上座。兩邊仙音繚繞,數十美女,各執樂器,依

    次而入。前面執寶杯盤進酒獻果者,皆絕色美女。但聞异香馥郁,瑞

    气氤氳,李元不知手足所措,如醉如痴。王命二子進酒,二子皆捧觴

    再拜。

    台上果卓,佇目觀之,器皿皆是玻璃、水晶、琥珀、瑪瑙為之,

    曲盡巧妙,非人間所有。王自起身与李元勸酒,其味甚佳,肴饌极多,

    不知何物。王令諸宰臣輪次舉杯相勸,李元不覺大醉,起身拜王曰:

    “臣實不胜酒矣。”俯伏在地而不能起。王命侍從扶出殿外,送至客

    館安歇。

    李元酒醒,紅日已透窗前。惊起視之,房內床榻帳幔,皆是蚊綃

    圍繞。從人安排洗漱已畢,見夜來朱秀才來房內相邀,并不穿世之儒

    服,裹球頭帽,穿絳綃袍,玉帶皂靴,從者各執斧鉞。李元曰:“夜

    來大醉,甚失禮儀。”朱偉曰:“無可相款,幸乞情耍父王久等,請

    恩人到偏殿進膳。”引李元見王,曰:“解元且寬心怀,住數日去亦

    不遲。”李元再拜曰:“荷王上厚意。家尊令李元歸鄉侍母,就赴春

    選,日已逼近。更兼仆人久等,不見必憂;倘回杭報父得知,必生遠

    慮。因此不敢久留,只此告退。”王曰:“既解元要去,不敢久留。

    雖有纖粟之物,不足以報大恩,但欲者當一一奉納。”李元曰:“安

    敢過望,平生但得稱心足矣。”王笑曰:“解元既欲吾女為妻,敢不

    奉命。但三載后,須當复回。”王乃傳言,喚出稱心女子來。

    須臾,眾侍女簇擁一美女至前,元乃偷眼視之,霧鬢云鬟,柳眉

    星眼,有傾國傾城之貌,沉魚落雁之容。王指此女曰:“此是吾女稱

    心也。君既求之,愿奉箕帚。”李元拜于地曰:“臣所欲稱心者,但

    得一舉登科,以稱此心,豈敢望天女為配偶耶?”王曰:“此女小名

    稱心,既以許君,不可悔矣。若欲登科,只問此女,亦可辦也。”王

    乃喚朱偉送此妹与解元同去。李元再拜謝。

    朱偉引李元出宮,同到船邊,見女子已改素妝,先在船內。朱偉

    曰:“塵世阻隔,不及親送,万乞保重。”李元曰:“君父王,何賢

    圣也?愿乞姓名。”朱偉曰:“吾父乃西海群龍之長,多立功德,奉

    玉帝敕命,令守此處。幸得水洁波澄,足可榮吾子孫。君此去切不可

    泄漏天机,恐遭大禍。吾妹處亦不可問仔細。”元拱手听罷,作別上

    船。朱偉又將金珠一包相送。但耳畔聞風雨之聲,不覺到長橋邊。從

    人送女子并李元登岸,与了金珠,火急開船,兩槳如飛,倏忽不見。

    李元似夢中方覺,回觀女子在側,惊喜。元語女子曰:“汝父令

    汝与我為夫婦,你還隨我去否?”女子曰:“妾奉王命,令吾侍奉箕

    帚,但不可以告家中人。若泄漏,則妾不能久住矣。”李元引女子同

    至船邊,仆人王安惊疑,接入舟中曰:“東人一夜不回,小人何處不

    尋?竟不知所在。”李元曰:“吾見一友人,邀于湖上飲酒,就以此

    女与我為婦。”王安不敢細問情由,請女子下船,將金珠藏于囊中,

    收拾行船。

    一路涉河渡壩,看看來到陳州。升堂參見老母,說罷父親之事,

    跪而告曰:“儿在途中娶得一婦,不曾得父母之命,不敢參見。”母

    曰:“男婚女聘,古之禮也。你既娶婦,何不領歸?”母命引稱心女

    子拜見老母,合家大喜。自搬回家,不過數日,已近試期。

    李元見稱心女子聰明智慧,無有不通,乃問曰:“前者汝父曾言,

    若欲登科,必問于汝。來朝吾人試院,你有何見識教我?”女子曰:

    “今晚吾先取試題,汝在家中先做了文章,來日依本去寫。”李元曰:

    “如此甚妙,此題目從何而得?”女子曰:“吾閉目作用,慎勿窺戲。”

    李元未信。女子歸房,堅閉其門。但聞一陣風起,帘幕皆卷。約有更

    余,女子開戶而出,手執試題与元。元大喜,恣意檢本,做就文章。

    來日入院,果是此題,一揮而出。后日亦如此,連三場皆是女子飛身

    入院,盜其題目。待至開榜,李元果中高科,初任江州僉判,閭里作

    賀,走馬上任。一年,改除奏院。三年任滿,除江南吳江縣令。引稱

    心女子并仆從五人,辭父母來本處之任。

    到任上不數日,稱心女子忽一日辭李元曰:“三載之前,為因小

    弟蒙君救命之恩,父母教奉箕帚。今已過期,即當辭去,君宜保重。”

    李元不舍,欲向前擁抱,被一陣狂風,女子已飛于門外,足底生云,

    冉冉騰空而去。李元仰面大哭。女子曰:“君勿誤青春,別尋佳配。

    官至尚書,可宜退步。妾若不回,必遭重責。聊有小詩,永為表記。”

    空中飛下花箋一幅,有詩云:三載酬恩已稱心,妾身歸去莫沉吟。

    玉華宮內浪埋雪,明月滿天何處尋?

    李元終日悒怏。后三年官滿,回到陳州,除秘書,王丞相招為婿,

    累官至吏部尚書。直至如今,吳江西門外有龍王廟尚存,乃李元舊日

    所立。有詩云:昔時柳毅傳書信,今日李元逢稱心。

    惻隱仁慈行善事,自然天降福星臨。

    —————————

    第三十五卷 簡帖僧巧騙皇甫妻

    白苧輕衫入嫩涼,春蚕食葉響長廊。禹門已准桃花浪,月殿先收

    桂子香。鵬北海,鳳朝陽,又攜書劍路茫茫。明知此日登云去,卻笑

    人間舉子忙。

    長安京北有一座縣,喚做咸陽縣,离長安四十五里。一個官人,

    复姓宇文,名綬,离了咸陽縣,來長安赶試,一連三番試不遇。有個

    渾家王氏,見丈夫試不中歸來,把复姓為題,做一個詞儿嘲笑丈夫,

    名喚做《望江南》詞,

    道是:

    公孫恨,端木筆俱收。枉念西門分手處,聞人寄信約深秋。拓拔

    淚交流。宇文棄,悶駕獨孤舟。不望手勾龍虎榜,慕容顏好一齊休。

    甘分守閭丘。

    那王氏意不盡,看著丈夫,又做四句詩儿:良人得意負奇才,何

    事年年被放回?

    君面從今羞妾面,此番歸后夜間來。

    宇文解元從此發憤道:“試不中,定是不回。”到得來年,一舉

    成名了,只在長安住,不肯歸去。

    渾家王氏,見丈夫不歸,理會得,道:“我曾作詩嘲他,可知道

    不歸。”修一封書,叫當直王吉來:“你与我將這書去四十五里,把

    与官人。”書中前面略敘寒暄,后面做只詞儿,名喚《南柯子》,

    詞道:

    鵲喜噪晨樹,燈開半夜花。果然音信到天涯,報道玉郎登第出京

    華。舊恨消眉黛,新歡上臉霞。從前都是誤疑他,將謂經年狂蕩不歸

    家。

    這詞后面,又寫四句詩道:

    長安此去無多地,郁郁蔥蔥佳气福

    良人得意正年少,今夜醉眠何處樓?

    宇文綬接得書,展開看,讀了詞,看罷詩,道:“你前回做詩,

    教我從今歸后夜間來;我今試遇了,卻要我回!”就旅邸中取出文房

    四寶,做了只曲儿,喚做《踏莎行》:足躡云梯,手攀仙桂,姓名高

    挂登科記。馬前喝道狀元來,金鞍玉勒成行綴。宴罷歸來,恣游花市,

    此時方顯平生志。修書速報鳳樓人,這回好個風流婿。

    做畢這詞,取張花箋,折疊成書,待要寫了付与渾家。正研墨,

    覺得手重,惹翻硯,水滴儿打濕了紙。再把一張紙折疊了,寫成一封

    家書,付与當直王吉教分付家中孺人:“我今在長安試遇了,到夜了

    歸來。急去傳与孺人,不到夜我不歸來。”

    王吉接得書,唱了喏,四十五里田地,直到家中。

    話里且說宇文綬發了這封家書,當日天晚,客店中無甚的事,便

    去睡。方才朦朧睡著,夢見歸去,到咸陽縣家中,見當直王吉在門前

    一壁脫下草鞋洗腳。宇文綬問道:“王吉,你早歸了?”再四問他不

    應。宇文綬焦躁,抬起頭來看時,見渾家王氏,把著蜡燭入去房里。

    宇文綬赶上來,叫:“孺人,我歸了。”渾家不采他。又說一聲,渾

    家又不采。宇文綬不知身是夢里,隨渾家入房去,看這王氏放燭在卓

    子上,取早間這一封書,頭上取下金篦儿,一剔剔開封皮看時,卻是

    一幅白紙。渾家含笑,就燭下把起筆來,于白紙上寫了四句:碧紗窗

    下啟緘封,一紙從頭徹底空。

    知汝欲歸情意切,相思盡在不言中。

    寫畢,換個封皮,再來封了。那渾家把金篦儿去剔那燭燼,一剔

    剔在宇文綬臉上,吃了一惊,撒然睡覺,卻在客店里床上睡,燭猶未

    滅。卓子上看時,果然錯封了一幅白紙歸去,取一幅紙寫這四句詩。

    到得明日早飯后,王吉把那封回書來,拆開看時,里面寫著四句詩,

    便是夜來夢里見那渾家做的一般。

    當便安排行李,即時回家去。

    這便喚做“錯封書”,下來說的便是“錯下書”。有個官人,夫

    妻兩口儿,正在家坐地,一個人送封簡帖儿來与他渾家。只因這封簡

    帖儿,變出一本蹺蹊作怪的小說來,正是:

    塵隨馬足何年盡?事系人心早晚休。

    有《鷓鴣詞》一首,單道著佳人:

    淡畫眉儿斜插梳,不歡拈弄繡工夫。云窗霧閣深深處,靜拂云箋

    學草書。多艷麗,更清妹。

    神仙標格世間無。當時只說梅花似,細看梅花卻不如。

    在京汴州開封府棗槊巷里,有個官人,复姓皇甫,單名松,本身

    是左班殿直,年二十六歲。有個妻子楊氏,年二十四歲。一個十三歲

    的丫鬟,名喚迎儿。只這三口,別無親戚。

    當時皇甫殿直官差去押衣襖上邊,回來是年節了。

    這棗槊巷口一個小小的茶坊,開茶坊的喚做王二。當日茶市已罷,

    已是日中,只見一個官人入來。那官人生得:濃眉毛,大眼睛,蹶鼻

    子,略綽口。頭上裹一頂高樣大桶子頭巾,著一領大寬袖斜襟褶子,

    下面襯貼衣裳,甜鞋淨襪。

    入來茶坊里坐下。開茶坊的王二拿著茶盞,進前唱喏奉茶。那官

    人接茶吃罷,看著王二道:“少借這里等個人。”王二道:“不妨。”

    等多時,只見一個男女,名叫僧儿,托個盤儿,口中叫賣鵪鶉□□儿。

    官人把手打招,叫:“買□□儿。”

    僧儿見叫,托盤儿入茶坊內,放在卓上,將條篾黃穿那□□儿,

    捏些鹽放在官人面前,道:“官人,吃□□儿。”官人道:“我吃,

    先煩你一件事。”僧儿道:不知要做什么?”那官人指著棗槊巷里第

    四家,問僧儿:“認得這人家么?”僧儿道:“認得,那里是皇甫殿

    直家里。殿直押衣襖上邊,方才回家。”官人問道:“他家有几口?”

    僧儿道:“只是殿直,一個小娘子,一個小養娘。”官人道:“你認

    得那小娘子也不?”僧儿道:“小娘子尋常不出帘儿外面,有時叫僧

    儿買□□儿,常去認得。

    問他做甚么?”官人去腰里取下版金線篋儿,抖下五十來錢,安

    在僧儿盤子里。僧儿見了,可煞喜歡,叉手不离方寸:“告官人,有

    何使令?”官人道:“我相煩你則個。”袖中取出一張白紙,包著一

    對落索環儿,兩只短金釵子,一個簡帖儿,付与僧儿,道:“這三件

    物事,煩你送去适間問的小娘子。你見殿直,不要送与他。見小娘子

    時,你只道:‘官人再三傳語,將這三件物來与小娘子,万望笑留。’

    你便去,我只在這里等你回報。”

    那僧儿接了三件物事,把盤子寄在王二茶坊柜上,僧儿托著三件

    物事,入棗槊巷來。到皇甫殿直門前,把青竹帘掀起,探一探。當時

    皇甫殿直正在前面交椅上坐地,只見賣□□儿的小廝掀起帘子,猖猖

    狂狂,探了一探,便走。皇甫殿直看著那廝,震威一喝,便是:當陽

    橋上張飛勇,一喝曹公百万兵。

    喝那廝一聲,問道:“做什么?”那廝不顧便走。皇甫殿直拽開

    腳,兩步赶上,捽那廝回來,問道:“甚意思,看我一看了便走?”

    那廝道:“一個官人,教我把三件物事与小娘子,不教把來与你。”

    殿直問道:“什么物事?”那廝道:“你莫問,不要把与你。”皇甫

    殿直捻得拳頭沒縫,去頂門上屑那廝一暴,道:“好好的把出來教我

    看!”那廝吃了一暴,只得怀里取出一個紙裹儿,口里兀自道:“教

    我把与小娘子,又不教把与你,你卻打我則甚!”皇甫殿直劈手奪了

    紙包儿,打開看,里面一對落索環儿,一雙短金釵,一個簡帖儿。皇

    甫殿直接得三件物事,拆開簡帖,看時:某惶恐再拜上啟小娘子妝前:

    即日孟春初時,恭惟懿處起居万福。某外日荷蒙持杯之款,深切仰思,

    未嘗少替。某偶以薄干,不及親詣,聊有小詞,名《訴衷情》,以代

    面稟。伏乞懿覽。

    詞道是:

    知伊夫婿上邊回,懊惱碎情杯。落索環儿一對,簡子与金釵。伊

    收取,莫疑猜,且開怀。自從別后,孤幃冷落,獨守書齋。

    皇甫殿直看了簡帖儿,劈開眉下眼,咬碎口中牙。問僧儿道:“誰

    教你把來?”僧儿用手指著巷口王二哥茶坊里道:“有個粗眉毛、大

    眼睛、蹶鼻子、略綽口的官人,教我把來与小娘子,不教我把与你。”

    皇甫殿直一只手捽住僧儿狗毛,出這棗槊巷,徑奔王二哥茶坊前來。

    僧儿指著茶坊道:“恰才在這里面打的床舖上坐地的官人,教我把來

    与小娘子,又不教把与你,你卻打我!”皇甫殿直見茶坊沒人,罵聲:

    “鬼話!”

    再捽僧儿回來,不由開茶坊的王二分說。

    當時到家里,殿直把門來關上,撳來撳去,唬得僧儿戰做一團。

    殿直從里面叫出二十四歲花枝也似渾家出來,道:“你且看這件物

    事!”那小娘子又不知上件因依,去交椅上坐地。殿直把那簡帖儿和

    兩件物事度与渾家看。那婦人看著簡帖儿上言語,也沒理會處。殿直

    道:“你見我三個月日押衣襖上邊,不知和甚人在家中吃酒?”小娘

    子道:“我和你從小夫妻,你去后,何曾有人和我吃酒?”殿直道:

    “既沒人,這三件物從那里來?”小娘子道:“我怎知?”殿直左手

    指,右手舉,一個漏風掌打將去。小娘子則叫得一聲,掩著面,哭將

    入去。

    皇甫殿直再叫將十三歲迎儿出來,去壁上取下一把箭□子竹來放

    在地上,叫過迎儿來。看著迎儿,生得:短胳膊,琵琶腿。劈得柴,

    打得水。會吃飯,能窩屎。

    皇甫松去衣架上取下一條絛來,把妮子縛了兩只手,掉過屋梁去,

    直下打一抽,吊將妮子起去。拿起箭□子竹來,問那妮子道:“我出

    去三個月,小娘子在家中和甚人吃酒?”妮子道:“不曾有人。”皇

    甫殿直拿起箭□子竹,去妮子腿下便摔,摔得妮子殺豬也似叫。又問

    又打,那妮子吃不得打,口中道出一句來:“三個月殿直出去,小娘

    子夜夜和個人睡。”皇甫殿直道:“好也!”放下妮子來,解了絛,

    道:“你且來,我問你,是和兀誰睡?”那妮子揩著眼淚道:“告殿

    直,實不敢相瞞,自從殿直出去后,小娘子夜夜和個人睡。不是別人,

    卻是和迎儿睡。”皇甫殿直道:“這妮子,卻不弄我!”喝將過去。

    帶一管鎖,走出門去,拽上那門,把鎖鎖了。

    走去轉灣巷口,叫將四個人來,是本地方所由,如今叫做“連

    手”,又叫做“巡軍”。張千、李万、董超、薛霸四人,來到門前,

    用鑰匙開了鎖,推開門。從里面扯出賣□□的僧儿來,道:“煩上名

    收領這廝。”四人道:“父母官使令,領台旨。”殿直道:“未要去,

    還有人哩。”從里面叫出十三歲的迎儿,和二十四歲花枝的渾家,道:

    “和他都領去。”四人唱喏道:“告父母官,小人怎敢收領孺人?”

    殿直發怒道:“你們不敢領他,這件事干人命。”嚇倒四個所由,只

    得領小娘子和迎儿并賣□□的僧儿三個同去,解到開封錢大尹廳下。

    皇甫殿直就廳下唱了大尹喏,把那簡帖儿呈复了。錢大尹看罷,

    即時教押下一個所屬去處,叫將山前行山定來。當時山定承了這件文

    字,叫僧儿問時,應道:“則是茶坊里見個粗眉毛、大眼睛、蹶鼻子、

    略綽口的官人,他把這封簡子來与小娘子,打殺也只是恁地供招!”

    問這迎儿,迎儿道:“即不曾有人來同小娘子吃酒,亦不知付簡帖儿

    來的是何人,打殺也只是恁地供招!”卻待問小娘子,小娘子道:“自

    從少年夫妻,都無一個親戚往來,只有夫妻二人。亦不知把簡帖儿來

    的是何等人?”山前行山定看著小娘子,生得恁地瘦弱,怎禁得打勘?

    怎地訊問他?從里面交拐將過來兩個獄卒,押出一個罪人來,看這罪

    人時:面長皴輪骨,胲生滲癩腮。

    猶如行病鬼,到處降人災。

    這罪人原是個強盜頭儿,綽號“靜山大王”。小娘子見這罪人,

    把兩只手掩著面,那里敢開眼。山前行喝著獄卒道:“還不与我施

    行!”獄卒把枷梢一紐,枷梢在上,罪人頭向下,拿起把荊子來,打

    得殺豬也似叫。山前行問道:“你曾殺人也不曾?”靜山大王應道:

    “曾殺人!”又問:“曾放火不曾?”應道:“曾放火!”教兩個獄

    卒把靜山大王押入牢里去。山前行回轉頭來,看著小娘子道:“你見

    靜山大王,吃不得几杖子,殺人放火都認了。小娘子,你有事,只好

    供招了。你卻如何吃得這般杖子?”小娘子簌地兩行淚下,道:“告

    前行,到這里隱諱不得。覓幅紙和筆,只得与他供招。”小娘子供道:

    “自從少年夫妻,都無一個親戚來往,即不知把簡帖儿來的是甚色樣

    人。如今看要侍儿吃甚罪名,皆出賜大尹筆下。”便恁么說,五回三

    次問他,供說得一同。

    似此三日,山前行正在州衙門前立,倒斷不下。猛抬頭看時,卻

    見皇甫殿直在面前相揖,問及這件事:“如何三日理會這件事不下?

    莫是接了寄簡帖的人錢物,故意不与決這件公事?”山前行听得,道:

    “殿直,如今台意要如何?”皇甫松道:“只是要休离了。”

    當日山前行入州衙里,到晚衙,把這件文字呈了錢大尹。

    大尹叫將皇甫殿直來,當廳問道:“捉賊見贓,捉奸見雙,又無

    證見,如何斷得他罪?”皇甫松告錢大尹:“松如今不愿同妻子歸去,

    情愿當官休了。”大尹台判:听從夫便。殿直自歸。

    僧儿、迎儿喝出,各自歸去。只有小娘子見丈夫不要他,把他休

    了,哭出州衙門來,口中自道:“丈夫又不要我,又沒一個親戚投奔,

    教我那里安身?不若我自尋個死休。”至天漢州橋,看著金水銀堤汴

    河,恰待要跳將下去。則見后面一個人,把小娘子衣裳一捽捽住。回

    轉頭來看時,恰是一個婆婆,生得:眉分兩道雪,髻挽一窩絲。眼昏

    一似秋水微渾,發白不若楚山云淡。

    婆婆道:“孩儿,你卻沒事尋死做甚么?你認得我也不?”

    小娘子道:“不識婆婆。”婆婆道:“我是你姑姑。自從你嫁了

    老公,我家寒,攀陪你不著,到今不來往。我前日听得你与丈夫官司,

    我日逐在這里伺候。今日听得道休离了,你要投水做甚么?”小娘子

    道:“我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丈夫又不要我,又無親戚投奔,不死

    更待何時!”婆婆道:“如今且同你去姑姑家里,看后如何。”婦女

    自思量道:“這婆子知他是我姑姑也不是,我如今沒投奔處,且只得

    隨他去了,卻再理會。”即時隨這姑姑家去看時,家里莫甚么活計,

    卻好一個房舍,也有粉青帳儿,有交椅、卓凳之類。

    在這姑姑家里過了兩三日。當日方才吃罷飯,則听得外面一個官

    人,高聲大气叫道:“婆子,你把我物事去賣了,如何不把錢來還?”

    那婆子听得叫,失張失志,出去迎接來叫的官人,請入來坐地。小娘

    子著眼看時,見入來的人:粗眉毛,大眼睛,蹶鼻子,略綽口。頭上

    裹一頂高樣大桶子頭巾,著一領大寬袖斜襟褶子,下面襯貼衣裳,甜

    鞋淨襪。

    小娘子見了,口喻心,心喻口,道:“好似那僧儿說的寄簡帖儿

    官人。”只見官人入來,便坐在凳子上,大惊小怪道:“婆子,你把

    我三百貫錢物事去賣了,今經一個月日,不把錢來還。”婆子道:“物

    事自賣在人頭,未得錢。支得時,即便付還官人。”官人道:“尋常

    交關錢物東西,何嘗挨許多日了?

    討得時,千万送來。”官人說了自去。

    婆子入來,看著小娘子,簌地兩行淚下,道:“卻是怎好?”

    小娘子問道:“有什么事?”婆子道:“這官人原是蔡州通判,

    姓洪,如今不做官,卻賣些珠翠頭面。前日一件物事教我把去賣,吃

    人交加了,到如今沒這錢還他,怪他焦躁不得。他前日央我一件事,

    我又不曾与他干得。”小娘子問道:“卻是甚么事?”婆子道:“教

    我討個細人,要生得好的。若得一個似小娘子模樣去嫁与他,那官人

    必喜歡。小娘子你如今在這里,老公又不要你,終不然罷了?不若听

    姑姑說合,你去嫁了這官人,你終身不致擔誤,挈帶姑姑也有個倚靠,

    不知你意如何?”小娘子沉吟半晌,不得已,只得依允。婆子去回覆

    了。不一日,這官人娶小娘子來家,成其夫婦。

    逡巡過了一年,當年是正月初一日。皇甫殿直自從休了渾家,在

    家中無好況。正是:

    時間風火性,燒了歲寒心。

    自思量道:“每年正月初一日,夫妻兩個,雙雙地上本州大相國

    寺里燒香。我今年卻獨自一個,不知我渾家那里去了?”簌地兩行淚

    下,悶悶不已。只得勉強著一領紫羅衫,手里把著銀香盒,來大相國

    寺里燒香。

    到寺中燒了香,恰待出寺門,只見一個官人領著一個婦女。看那

    官人時,粗眉毛,大眼睛,蹶鼻子,略綽口;領著的婦女,卻便是他

    渾家。當時丈夫看著渾家,渾家又覷著丈夫,兩個四目相視,只是不

    敢言語。那官人同婦女兩個入大相國寺里去。皇甫松在這山門頭正沉

    吟間,見一個打香油錢的行者,正在那里打香油錢。看見這兩人入去,

    口里道:“你害得我苦,你這漢,如今卻在這里!”大踏步赶入寺來。

    皇甫殿直見行者赶這兩人,當時呼住行者道:“五戒,你莫待要

    赶這兩個人上去?”那行者道:“便是。說不得,我受這漢苦,到今

    日抬頭不起,只是為他。”皇甫殿直道:“你認得這個婦女么?”行

    者道:“不識。”殿直道:“便是我的渾家。”

    行者問:“如何卻隨著他?”皇甫殿直把送簡帖儿和休离的上件

    事對行者說了一遍。行者道:“卻是怎地!”行者卻問皇甫殿直:“官

    人認得這個人么?”殿直道:“不認得。”行者道:“這漢原是州東

    墦台寺里一個和尚,苦行便是台寺里行者。我這本師,卻是墦台寺里

    監院,手頭有百十錢,剃度這廝做師。

    一年已前時,這廝偷了本師二百兩銀器,逃走了,累我吃了好些

    拷打。今赶出寺來,沒討飯吃處。罪過這大相國寺里知寺廝認,留苦

    行在此間打香油錢。今日撞見這廝,卻怎地休得!”方才說罷,只見

    這和尚將著他渾家,從寺廊下出來。行者牽衣拔步,卻待去捽這廝。

    皇甫殿直扯住行者,閃那身已在山門一壁,道:“且不要捽他,我和

    你尾這廝去,看那里著落,卻与他官司。”兩個后地尾將來。

    話分兩頭。且說那婦人見了丈夫,眼淚汪汪,入去大相國寺里燒

    了香出來。這漢一路上卻問這婦人道:“小娘子,如何你見了丈夫便

    眼淚出?我不容易得你來。我當初從你門前過,見你在帘子下立地,

    見你生得好,有心在你處。今日得你做夫妻,也非通容易。”兩個說

    來說去,恰到家中門前。入門去,那婦人問道:“當初這個簡帖儿,

    卻是兀誰把來?”這漢道:“好教你得知,便是我教賣□□的僧儿把

    來你的。你丈夫中了我計,真個便把你休了。”婦人听得說,捽住那

    漢,叫聲屈,不知高低。那漢見那婦人叫將起來,卻慌了,就把只手

    去克著他脖項,指望坏他性命。外面皇甫殿直和行者尾著他。兩人來

    到門首,見他們入去,听得里面大惊小怪,搶將入去看時,見克著他

    渾家,踹性命。皇甫殿直和這行者兩個,即時把這漢來捉了,解到開

    封府錢大尹廳下。這錢大尹是誰?

    出則壯士攜鞭,入則佳人捧臂。世世靴蹤不斷,子孫出入金門。

    他是兩浙錢王子,吳越國王孫。

    大尹升廳,把這件事解到廳下。皇甫殿直和這渾家,把前面說過

    的話,對錢大尹歷歷從頭說了一遍。錢大尹大怒,教左右索長枷把和

    尚枷了。當廳訊一百腿花,押下左司理院,教盡情根勘這件公事。勘

    正了,皇甫松責領渾家歸去,再成夫妻;行者當廳給賞。和尚大情小

    節,一一都認了:不合設謀奸騙,后來又不合謀害這婦人性命。准“雜

    犯”斷,合重杖處死;這婆子不合假妝姑姑,同謀不首,亦合編管鄰

    州。當日推出這和尚來,一個書會先生看見,就法場上做了一只曲儿,

    喚作《南鄉子》:

    怎見一僧人,犯濫舖摸受典刑。案款已成招狀了,遭刑。棒殺髡

    囚示万民。沿路眾人听,猶念高王觀世音。護法喜神齊合掌,低聲。

    果謂金剛不坏身。

    —————————

    第三十六卷 宋四公大鬧禁魂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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