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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世通言

    Part 35

    小說: 警世通言 作者:Menglong Feng 字數:9374 更新時間:2019-11-21 10:56:30

    看官聽說:貧道乃是皖公山修行人。貧道有三件事,離了皖公山,走來江州。在席一呵好事君子,聽貧道說:第一件,貧道在山修行一十三年,煉得一爐好丹,將來救人;第二件,來尋一物;第三件,貧道救你江州一城人。」眾人聽說皆驚。先生正說未了,大笑道:「眾多君子未曾買我的藥,卻先見了這一物。你道在何處?」覷著人叢外頭,用手一招道:「後生,你且入來。」本道看那先生。先生道:「你來,我和你說。」嚇得本道慌隨先生入來。先生拍著手:「你來救得江州一城人!貧道見那一物了。在那裡?這後生便是。」眾人吃驚,如何這後生卻是一物?先生道:「且聽我說。那後生,你眉中生黑氣,有陰祟纏擾。你實對我說。」本道將前項見女娘的話,都一一說知。先生道:「眾人在此,這一物,便是那女子。貧道救你。」去地上黃袱裡,取出一道符,把與本道:「你如今回去,先到房中,推醉了去睡。女娘到晚歸來,睡至三更,將這符安在他身上,便見他本來面目。」本道聽那先生說了,也不去卦肆裡,歸到店中,開房門,推醉去睡。

    卻說女娘不見本道來,到晚,自收了卦鋪,歸來焦躁,問顧一郎道:「丈夫歸也未?」顧一郎道:「官人及早的醉了,入房裡睡。」女娘呵呵大笑道:「原來如此!」入房來,見了本道,大喝一聲。本道吃了一驚。女娘發話道:「好沒道理!日多時夫妻,有甚虧負你?卻信人鬥疊我兩人不和!我教你去看有甚人衝撞卦鋪,教我三日不發市。你卻信乞道人言語,推醉睡了,把一道符教安在我身上,看我本來面目。我是齊刺史女兒,難道是鬼祟?卻信恁般沒來頭的話,要來害我!你好好把出這符來,和你做夫妻;不把出來時,目前相別。」本道懷中取出符來付與女娘。安排晚飯吃了。睡一夜,明早起來吃了早飯,卻待出門,女娘道:「且住,我今日不開卦鋪,和你尋那乞道人。問他是何道理,卻把符來,唆我夫妻不和;二則去看我與他鬥法。」

    兩個行到大街上,本道引至南瓦子前,見一伙人圍住先生。先生正說得高興,被女娘分開人叢,喝聲:「乞道人!你自是野外乞丐,卻把一道符鬥疊我夫妻不和!你教安在我身上,見我本來面目。」女娘拍著手道:「我乃前任刺史齊安撫女兒,你們都是認得我爹爹的。輒敢道我是鬼祟!你有法,就眾人面前贏了我;我有法,贏了你。」先生見了,大怒,提起劍來,覷著女子頭便斲。看的人只道先生壞了女娘。只見先生一劍斲去,女娘把手一指,眾人都發聲喊,皆驚呆了。有詩為證:昨夜東風起太虛,丹爐無火酒杯疏。

    男兒未遂平生志,時復挑燈玩古書。

    女娘把手一指,叫聲:「著!」只見先生劍不能下,手不能舉。女娘道:「我夫妻兩個無事,把一道符與他奈何我,卻奈何我不得!今日有何理說?」先生但言:「告娘子,恕貧道!

    貧道一時見不到,激惱娘子,望乞恕饒。」眾人都笑,齊來勸女娘。女娘道:「看眾人面,饒了你這乞道人。」女娘唸唸有詞,那劍即時下地。眾皆大笑。先生分開人叢,走了。一呵人尚未散,先生復回來。莫是奈何那女娘?卻是來取劍。先生去了。

    自後女子在卦鋪裡,從早至晚,挨擠不開。算命發課,書符咒水,沒工夫得吃點心,因此出名。

    忽一日,見一個人引著一乘轎子,來請小娘子道:「小人是江州趙安撫老爺的家人。今有小衙內患病,日久不痊。奉台旨,請教小娘子乘轎就行。」女娘分付了丈夫,教回店裡去。

    女子上轎來,見趙安撫引入花園。見小衙內在亭子上,自言自語,口裡酒香噴鼻。一行人在花園角門邊,看白衣女士作法。念咒畢,起一陣大風:來無形影去無知,吹開吹謝總由伊。

    無端暗度花枝上,偷得清香送與誰?

    風過處,見一黃衣女子,怒容可掬,叱喝:「何人敢來奈何我!」見了白衣女士,深深下拜道,「原來是妹子。」白衣女士道:「甚的姐姐從空而下?」那女子道:「妹妹,你如何來這裡?」白衣女士道:「奉趙安撫請來救小衙內,壞那邪祟。」女子不聽得萬事俱休,聽了時,睜目切齒道:「你丈夫不能救,何況救外人!」一陣風不見了黃衣女子。白衣女士就花園內救了小衙內。趙安撫禮物相酬謝了,教人送來顧一郎店中。到得店裡,把些錢賞與來人,發落他去。問顧一郎:「丈夫可在房裡?」顧一郎道:「好教小娘子得知,走一個黃衣女子入房,挾了官人,托起天窗,望西南上去了。」白衣女士道:「不妨!」

    即喝聲:「起!」就地上踏一片雲,起去趕那黃衣女子。仿佛趕上,大叫:「還我丈夫來!」黃衣女子看見趕來,叫聲:「落!」

    放下劉本道,卻與白衣女士鬥法。

    本道顧不得妻子,只顧自走。走至一寺前,力乏了,見一僧在門首立地。本道問:「吾師,借上房歇腳片時則個!」僧言:「今日好忙哩!有一施主來寺中齋僧。」正說間,只見數擔柴,數桶醬,數擔米,更有香燭紙札並齋襯錢,遠望涼傘下一人,便見那球頭光紗帽、寬袖綠羅袍、身材不滿三尺的人。本道見了,落荒便走。被那施主趕上,一把捉住道:「你便是打我一棹竿的人!今番落於吾手,我正要取你的心肝,來做下酒。」本道正在危急,卻得白衣女士趕來寺前,見了那人,叫道:「哥哥莫怪!他是我丈夫。」說猶未畢,黃衣女子也來了,對那人高叫道:「哥哥,莫聽他!那裡是他真丈夫?既是打哥哥的,姊妹們都是仇人了。」一扯一拽,四個攪做一團。

    正爭不開,只見寺中走出一個老人來,大喝一聲:「畜生不得無禮!」叫:「變!」黃衣女子變做一隻黃鹿;綠袍的人,變做綠毛靈龜;白衣女子,變做一隻白鶴。老人乃是壽星,騎白鶴上升,本道也跨上黃鹿,跟隨壽星;靈龜導引,上升霄漢。

    那劉本道原是延壽司掌書記的一位仙官,因好與鶴鹿龜三物頑耍,懶惰正事,故此謫下凡世為貧儒。謫限完滿,南極壽星引歸天上。那一座寺,喚做壽星寺,見在江州浔陽江上,古蹟猶存。詩云:

    原是仙官不染塵,飄然鶴鹿可為鄰。

    神仙不肯分明說,誤了閻浮多少人。

    第四十卷    旌陽宮鐵樹鎮妖

    春到人間景色新,桃紅李白柳條青。

    香車寶馬閒來往,引卻東風入禁城。

    釃剩酒,豁吟情,頓教忘卻利和名。

    豪來試說當年事,猶記旌陽伏水精。

    粤自混沌初辟,民物始生,中間有三個大聖人,為三教之祖。三教是甚麼教?一是儒家,乃孔夫子,刪述《六經》,垂憲萬世,為歷代帝王之師,萬世文章之祖。這是一教。一是釋家,是西方釋迦牟尼佛祖,當時生在舍衛國剎利王家,放大智光明,照十方世界,地湧金蓮華,丈六金身,能變能化,無大無不大,無通無不通,普度眾生,號作天人師。這又是一教。一是道家,是太上老君,乃元氣之祖,生天生地,生佛生仙,號鐵師元煬上帝。他化身周歷塵沙,也不可計數。至商湯王四十八年,又來出世,乘太陽日精,化為彈丸,流入玉女口中。玉女吞之,遂覺有孕。懷胎八十一年,直到武丁九年,破脅而生,生下地時,鬚髮就白,人呼為老子。老子生在李樹下,因指李為姓,名耳,字陽伯。後騎著青牛出函谷關。把關吏尹喜望見紫氣,知是異人,求得《道德真經》共三千言,傳留於世。老子入流沙修煉成仙,今居太清仙境,稱為道德天尊。這又是一教。

    那三教之中,惟老君為道祖,居於太清仙境。彩雲繚繞,瑞氣氤氳。一日是壽誕之辰,群三十三天天宮,並終南山、蓬菜山、閬苑山等處,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列位神仙,千千萬萬,或跨彩鸞,或騎白鶴,或馭赤龍,或駕丹鳳,皆飄飄然乘雲而至。次第朝賀,獻上壽詞,稽首作禮。詞名《水龍吟》:紅雲紫蓋葳蕤,仙宮渾是陽春候。玄鶴來時,青牛過處,彩雲依舊。壽誕宏開,喜《道德》五千言,流傳萬古不朽。況是天上仙筵,獻珍果人間未有。巨棗如瓜,與著萬歲冰桃,千年碧藕。比乾坤永劫無休,舉滄海為真仙壽。

    彼時老君見群臣贊賀,大展仙顏,即設宴相待。酒至半酣,忽太白金星越席言曰:「眾仙長知南瞻部洲江西省之事乎?

    江西分野,舊屬豫章。其地四百年後,當有蛟蜃為妖,無人降伏,千百里之地,必化成中洋之海也。」老君曰:「吾已知之。江西四百年後,有地名曰西山,龍盤虎踞,水繞山環,當出異人,姓許名遜,可為群仙領袖,殄滅妖邪。今必須一仙下凡,擇世人德行渾全者,傳以道法,使他日許遜降生,有傳授淵源耳。」鬥中一仙,乃孝悌王姓衛名弘康字伯衝,出曰:「某觀下凡有蘭期者,素行不疚,兼有仙風道骨,可傳以妙道。

    更令付此道與女真諶母,諶母付此道於許遜。口口相承,心心相契,使他日真仙有所傳授,江西不至沉沒,諸仙以為何如?」老君曰:「善哉,善哉!」眾仙即送孝悌王至燄摩天中,通明殿下,將此事奏聞玉帝。玉帝允奏,即命直殿仙官,將神書玉旨付與孝悌王領訖。孝悌王辭別眾仙,躡起祥雲,頃刻之間,到閻浮世界來了。

    卻說前漢有一人姓蘭名期字子約,本貫f賈萸■廢馗咂*鄉九原裡人氏。歷年二百,鶴發童顏。率其家百餘口,精修孝行,以善化人,與物無忤。時人不敢呼其名,盡稱為蘭公。

    彼時兒童謠云:「蘭公蘭公,上與天通。赤龍下迎,名列鬥中。」

    人知其必仙也。

    一日,蘭公憑幾而坐。忽有一人,頭戴逍遙巾,身披道袍,腳穿雲履,手中拿一個魚鼓簡板兒,瀟瀟灑灑,徐步而來。蘭公觀其有仙家道氣,慌忙下階迎接。分賓坐定。茶畢,遂問:「仙翁高姓貴名?」答曰:「吾乃鬥中之仙,孝悌王是也。

    自上清下降,遨遊人間。久聞先生精修孝行,故此相訪。」蘭公聞言,即低頭拜曰:「貧老凡骨,勉修孝行,止可淑一身,不能率四海,有何功德,感動仙靈!」孝悌王遂以手扶起蘭公曰:「居!吾語汝孝悌之旨。」蘭公欠身起曰:「願聽指教!」

    孝悌王曰:「始炁為大道於日中,是為『孝仙王』。元炁為至道於月中,是為『孝道明王』。玄炁為孝道於鬥中,是為『孝悌王』。夫孝至於天,日月為之明;孝至於地,萬物為之生;孝至於民,王道為之成。是故舜、文至孝,鳳凰來翔。姜詩、王祥,得魚奉母。即此論之,上自天子,下至庶人,孝道所至,異類皆應。先生修養三世,行滿功成,當得元炁於月中,而為孝道明王。四百年後,晉代有一真仙許遜出世,傳吾孝道之宗,是為眾仙之長,得始炁於日中,而為孝仙王也。

    自是孝悌王悉將仙家妙訣,及金丹寶鑒、銅符鐵券,並上清靈章、飛步斬邪之法,一一傳授與蘭公。又囑道:「此道不可輕傳,惟丹陽黃堂者,有一女真諶母,德性純全,汝可傳之。

    可令諶母傳授與晉代學仙童子許遜,許遜復傳吳猛諸徒,則淵源有自,超凡入聖者,不患無門矣。」孝悌王言罷,足起祥雲,衝宵而去。蘭公拜而送之。自此以後,將金符鐵券秘訣逐一參悟,遂擇地修煉仙丹。其法云:黑鉛天之精,白金地之髓,黑隱水中陽,白有火之炁。黑白往來蟠,陰陽歸正位,二物俱含性,丹經號同類。黑以白為天,白以黑為地,陰陽混沌時,朵朵金蓮翠。寶月滿丹田,霞光照靈慧,休閉通天竅,莫泄混元氣。精奇口訣功,火侯文武意,凡中養聖孫,萬般只此貴。一日生一男,男男各有配。

    蘭公煉丹已成,舉家服之,老者發白反黑,少者辟谷無饑。遠近聞之,皆知其必飛升上清也。

    時有火龍者,系洋子江中孽畜,神通廣大。知得蘭公成道,法教流傳,後來子孫必遭殲滅。乃率領鼋帥蝦兵蟹將,統領黨類,一齊奔出潮頭,將蘭公宅上團團圍住,喊殺連天。蘭公聽得,不知災從何來,開門一看,好驚人哩!但見:一片黑煙,萬團烈火,卻是紅孩兒身中四十八萬毛孔,一齊迸出;又是華光將手裡三十六塊金磚,一並燒揮。咸陽遇之,烽燄三月不絕;崑山遇之,玉石一旦俱焚。疑年少周郎「赤壁鏖戰」,似智謀諸葛「博望燒屯」。

    那火,也不是天火,也不是地火,也不是人火,也不是鬼火,也不是雷公霹靂火,卻是那洋子江中一個火龍吐出來的。驚得蘭公家人,叫苦不迭。蘭公知是火龍為害,問曰:「你這孳畜無故火攻我家,卻待怎的?」孽龍道:「我只問你取金丹寶鑒、銅符鐵券並靈章等事。你若獻我,萬事皆休;不然,燒得你一門盡絕!」蘭公曰:「金丹寶鑒等乃鬥中孝悌王所授,我怎肯胡亂與你?」只見那火光中,閃出一員鼋帥,形容古怪,背負團牌,揚威耀武。蘭公睜仙眼一看,原來是個鼋鼍,卻不在意下。又有那蝦兵亂跳,蟹將橫行,一個個身披甲冑,手執鋼叉。蘭公又舉仙眼一看,原來都是蝦蟹之屬,轉不著意了。遂剪下一個中指甲來,約有三寸多長,呵了一口仙氣,念動真言,化作個三尺寶劍。有歌為證:非鋼非鐵體質堅,化成寶劍光凜然。不須鍛鍊洪爐煙,稜稜殺氣欺龍泉。光芒顏色如霜雪,見者咨嗟歎奇絕。琉璃寶匣吐蓮花,查鏤金環生明月。此劍神仙流金精,乾將莫邪難比倫。閃閃爍爍青蛇子,重重片片綠龜鱗。騰出寒光逼星鬥,響聲一似蒼龍吼。今朝揮向烈炎中,不識蛟螭敢當否?

    蘭公將所化寶劍望空擲起,那劍刮喇喇,就似翻身樣子一般,飛入火燄之中。左一衡右一擊,左一挑右一剔,左一砍右一劈,那些孽怪如何當抵得住!只見鼋帥遇著縮頭縮腦,負一面團牌急走。他卻走在那裡?直走在峽江口深岩裡躲避,至今尚不敢出頭哩。那蝦兵遇著,拖著兩個鋼叉連跳連跳。他卻走在那裡?直走在洛陽橋下石縫子裡面藏身,至今腰也不敢伸哩。那蟹將遇著,雖有全身堅甲,不能濟事,也拖著兩個鋼叉橫走直走。他須有八隻腳兒更走不動,卻被「撲礱鬆」寶劍一劈,分為兩半。你看他腹中不紅不白不黃不黑,似膿卻不是膿,似血卻不是血,遍地上滾將出來,真個是:但將冷眼觀螃蟹,看你橫行得幾時?

    那火龍自知蘭公法大,難以當抵,歎曰:「『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後來子孫,福來由他去享,禍來由他去當,我管他則甚?」遂奔入洋子江中萬丈深潭底藏身去了。自是蘭公舉家數十口拔宅昇天,玉帝封蘭公為孝明王,不在話下。

    卻說金陵丹陽郡,地名黃堂,有一女真字曰嬰。潛通至道,忘其甲子,不知幾百年歲。鄉人累世見之,齒發不衰,皆以諶母呼之。一日偶過市上,見一小兒伏地悲哭,問其來歷,說:「父母避亂而來,棄之於此。」諶母憐其孤苦,遂收歸撫育。漸已長成,教他讀書,聰明出眾,天文地理,無所不通。

    有東鄰耆老,欲以女娶之,諶母問兒允否?兒告曰:「兒非浮世之人,乃月中孝道明王,領鬥中孝悌王仙旨,教我傳道與母。今此化身為兒,度脫我母,何必更議婚姻!但可高建仙壇,傳付此道,使我母飛升上清也。」諶母聞得此言,且驚且喜,遂於黃堂建立壇宇,大闡孝悌王之教。諶母已得修真之訣,於是孝明王仍以孝悌王所授金丹寶鑒、鋼符鐵券靈章,及正一斬邪三五飛步之術,悉傳與諶母。諶母乃謂孝明王曰:「論昔日恩情,我為母,君為子;論今日傳授,君為師,我為徒。」遂欲下拜。孝明王曰:「只論子母,莫論師徒。」乃不受其拜,惟囑之曰:「此道宜深秘,不可輕泄。後世晉代有二人學仙,一名許遜,一名吳猛,二人皆名登仙籍。惟許遜得傳此道。按《玉皇玄譜》仙籍品秩,吳猛位居元郡御史。許遜位居都仙大使兼高明太史,總領仙部,是為眾仙之長。老母可將此道傳與許遜,又著許遜傳與吳猛,庶品秩不紊矣。」明王言罷,拜辭老母,飛騰太空而去。有詩為證:

    出入無車只駕雲,塵凡自是不同群。

    明王恐絕仙家術,告戒叮嚀度後人。

    卻說漢靈帝時十常侍用事,忠良黨錮,讒諂橫行,毒流四海,萬民嗟怨。那怨氣感動了上蒼,降下兩場大災,久雨之後,又是久旱。那雨整整的下了五個月,直落得江湖滿目,廚灶無煙。及至水退了,又經年不雨,莫說是禾苗槁死,就是草木也乾枯了。可憐那一時的百姓,吃早膳先愁晚膳,縫夏衣便作冬衣。正是朝有奸臣野有賊,地無荒草樹無皮。壯者散於四方,老者死於溝壑。時許都有一人姓許名琰字汝玉,乃穎陽許田之後。為人慈仁,深明醫道,擢太醫院醫官。感饑荒之歲,乃罄其家資,置丸藥數百斛,名曰「救饑丹」,散與四方食之。每食一丸,可飽四十餘日。饑民賴以不死者甚眾。至獻帝初平年間,黃巾賊起,天下大亂,許都又遭大荒,鬥米千錢,人人菜色,個個鵠形。時許琰已故,其子許肅,家尚豐盈,將自己倉谷盡數周給各鄉,遂挈家避亂江南,擇居豫章之南昌。有鑒察神將許氏世代積善,奏知玉帝:「若不厚報,無以勸善!」玉帝准奏,即仰殿前掌判仙官,將《玄譜》仙籍品秩,逐一查檢,看有何仙輪當下世?仙官檢看畢,奏曰:「晉代江南,當出一孽龍精,擾害良民,生養蛟黨繁盛。

    今輪系玉洞天仙降世,傳受女真諶母飛步斬邪之法,斬滅蛟黨以除民害。」玉帝聞奏,即降旨,宣取玉洞天仙,令他身變金鳳,口銜寶珠,下降許肅家投胎。有詩為證:

    御殿親傳玉帝書,祥雲藹藹鳳銜珠。

    試看凡子生仙種,積善之家慶有餘。

    卻說吳赤烏二年三月,許肅妻何氏夜得一夢。夢見一隻金鳳飛降庭前,口內銜珠,墜在何氏掌中。何氏喜而玩之,含於口中,不覺溜下肚子去了,因而有孕。許肅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喜的是年過三十無嗣,今幸有孕;懼的是何氏自來不曾生育,恐臨產艱難。那廣潤門有個占卦先生,混名「鬼推」,決斷如神。不免去問他個吉凶,或男或女,看他如何?

    許肅整頓衣帽,竟望廣潤門來。只見那先生忙忙的,占了又斷,斷了又占,撥不開的人頭,移不動腳步。許員外站得個腿兒酸麻,還輪他不上,只得叫上一聲:「鬼推先生!」那先生聽知叫了他的混名,只說是個舊相識,連忙的說道:「請進請進。」許員外把兩隻手排開了眾人,方才挨得進去。相見禮畢,許員外道:「小人許肅敬來問個六甲,生男生女,或吉或凶,請先生指教。」那先生就添上一炷香,唱上一個喏,口念四句:

    虔叩六丁神,文王卦有靈。

    吉凶含萬象,切莫順人情。

    通陳了姓名意旨,把銅錢擲了六擲,占得個「地天泰」卦。

    先生道:「恭喜,好一個男喜。」遂批上幾句云:

    福德臨身旺,青龍把世持。

    秋風生桂子,坐草卻無虞。

    許員外聞言甚喜,收了卦書,遂將幾十文錢謝了先生。回去對渾家說了,何氏心亦少穩。光陰似箭,忽到八月十五中秋,其夜天朗氣清,現出一輪明月,皎潔無翳。許員外與何氏玩賞,貪看了一會,不覺二更將盡,三鼓初傳。忽然月華散彩,半空中仙音嘹亮,何氏只一陣腹痛,產下個孩兒,異香滿室,紅光照人。真個是:五色雲中呈鸑鷟,九重天上送麒麟。

    次早鄰居都來賀喜,所生即真君也。形端骨秀,穎悟過人。年甫三歲,即知禮讓。父母乃取名遜,字敬之。年十歲,從師讀書,一目十行俱下,作文寫字,不教自會,世俗無有能為之師者。真君遂棄書不讀,慕修養學仙之法,卻沒有師傳,心常切切。

    忽一日,有一人姓胡名雲字子元,自幼與真君同窗,情好甚密,別真君日久,特來相訪。真君倒屣趨迎,握手話舊。

    子元見真君談吐間有馳慕神仙之見意,乃曰:「老兄少年高才,乃欲為雲外客乎?」真君曰:「惶愧,自思百年旦暮,欲求出世之方,恨未得明師指示。」子元曰:「兄言正合我意,往者因訪道友雲陽詹曕先生,言及西寧州有一人,姓吳名猛字世雲,曾舉孝廉,仕吳為洛陽令。後棄職而歸,得傳異人丁義神方,日以修煉為事。又聞南海太守鮑靚有道德,往師事之,得其秘法。回至豫章,江中風濤大作,乃取所執白羽扇畫水成路,徐行而渡。渡畢,路復為水。觀者大駭。於是道術盛行,弟子相從者甚眾。區區每欲拜投,奈母老不敢遠離。兄若不惜勞苦,可往師之。」真君聞言,大喜曰:「多謝指教!」

    真君待子元別去,即拜辭父母,收拾行李,竟投西寧,尋訪吳君。有詩贊曰:無影無形仙路難,未經師授莫躋攀。

    胡君幸賜吹噓力,打破玄元第一關。

    話說真君一念投師,辭不得路途辛苦。不一日得到吳君之門,寫一個門生拜帖,央道童通報。吳君看是「豫章門生許遜」,大驚曰:「此人乃有道之士!」即出門迎接。此時吳君年九十一歲,真君年四十一歲,真君不敢當客禮,口稱:「仙丈,願受業於門下。」吳君曰:「小老粗通道術,焉能為人之師?但先生此來,當盡剖露,豈敢自私?亦不敢以先生在弟子列也。」自此每稱真君為「許先生」,敬如賓友。真君亦尊吳君而不敢自居。

    一日二人坐清虛堂,共談神仙之事。真君問曰:「人之有生必有死,乃古今定理。吾見有壯而不老,生而不死者,不知何道可致?」吳君曰:「人之有生,自父母交姤,二氣相合,陰承陽生,氣隨胎化。三百日形圓,靈光入體,與母分離。五千日氣足,是為十五童男。此時陰中陽半,可以比東日之光。

    過此以往,不知修養,則走失元陽,耗散真氣,氣弱則有病老死苦之患。」真君曰:「病老死苦,將何卻之?」吳君曰:「人生所免病老死苦,在人中修仙,仙中昇天耳。」真君曰:「人死為鬼,道成為仙,仙中昇天者,何也?」吳君曰:「純陰而無陽者,鬼也;純陽而無陰者,仙也;陰陽相離者,人也。

    惟人可以為仙,可以為鬼。仙有五等,法有三成,持修在人而已。」真君曰:「何謂法有三成,仙有五等?」吳君曰:「法有三成者:小成、中成、大成。仙有五等者:鬼仙、人仙、地仙、神仙、天仙。所謂鬼仙者,少年不修,恣情縱欲,形如枯木,心若死灰,以致病死,陰靈不散,成精作怪,故曰鬼仙。鬼仙不離於鬼也。所謂人仙者,修真之士,不悟大道,惟小用其功。絕五味者,豈知有六氣?忘七情者,豈知有十戒?

    行嗽咽者,哂吐納之為錯;著採補者,笑清淨以為愚。彩陰取婦人之氣者,與縮金龜者不同;蓋陽食女子之乳者,與煉金丹不同。此等之流,止是於大道中得一法一術成功,但能安樂延壽而已,故曰人仙。人仙不離於人也。所謂地仙者,天仙之半,神仙之中,亦止小成之法。識坎離之交配,悟龍虎之飛騰,煉成丹藥,得以長生住世,故曰地仙。地仙不離於地也。所謂神仙者,以地仙厭居塵世,得中成之法,抽鉛添汞,金精煉頂,玉液還丹,五氣朝元,三陽聚頂,功滿忘形,胎生自化,陰盡陽純,身外有身,脫質成仙,超凡入聖,謝絕塵世,以歸三島,故曰神仙。神仙不離於神也。所謂天仙者,以神仙厭居三島,得大成之法,內外丹成,道上有功,人間有行,功行滿足。授天書以返洞天,是曰天仙。天仙不離於天也。然修仙之要,煉丹為急。吾有《洞仙歌》二十二首,君宜謹記之:

    丹之始,無上元君授聖主,法出先天五太初,遇元修煉身衝舉。

    丹之祖,生育三才運今古,隱在鄱湖山澤間,志士彩來作丹母。

    丹之父,曉來飛上扶桑樹,萬道霞光照太虛,調和兔髓可烹煮。

    丹之母,金晶瑩潔夜三五,烏兔搏搦不終朝,煉成大藥世無比。

    丹之胎,鳥肝兔髓毓真胚,一水三汞三砂質,四五三成明自來。

    丹之兆,三日結胎方入妙,萬丈紅光貫鬥牛,五音六律隨時奏。

    丹之質,紅紫光明人莫識,元自虛無黍米珠,色即是空空即色。

    丹之靈,十月脫胎丹始成,一粒一服百日足,改換形骨身長生。

    丹之聖,九年煉就五霞鼎,藥力如添水火功,枯骨立起孤魂醒。

    丹之室,上絃七分下絃八,中虛一寸號明堂,產出靈苗成金液。

    丹之釜,恒廓壇爐須堅固,內外護持水火金,日丁金胎產盤古。

    丹之灶,鼎曲相通似蓬島,上安垣廓護金爐,立煉龍膏並虎腦。

    丹之火,一日時辰十二個,文兮武兮要合宜,抽添進退莫太過。

    丹之水,器憑勝負斯為美,不潮不濫致中和,溢產靈苗吐金蕊。

    丹之威,紅光耿耿衝紫薇,七星燦燦三台爛,天丁地甲皆皈依。

    丹之竅,天地人兮各有奧,紫薇嶽瀆及明君,三界精靈皈至道。

    丹之彩,依方逐位安排派,青紅赤白黃居中,攝瑞招祥神自在。

    丹之用,真土真鉛與真汞,黑中取白赤中青,全憑水火靜中動。

    丹之融,陰陽配合在雌雄,龍精虎髓鼎中烹,造化抽添火候功。

    丹之理,龍膏虎髓靈無比,二家交姤仗黃精,屯蒙進退全終始。

    丹之瑞,小無其內大無外,放彌六合退藏密,三界收來黍珠內。

    丹之完,玉皇捧祿要天緣,等閒豈許凡人泄,萬劫之中始一傳。

    真君曰:「多謝指述!敢問仙丈,五仙之中,已造到何仙地位?」吳君曰:「小老山野愚蒙,功行殊欠,不過得小成之功,而為地仙耳。若於神仙天仙,雖知門路,無力可攀。」遂將燒煉秘訣並白雲符書,悉傳與真君。真君頓首拜謝,相辭而歸。

    回至家中,厭居鬧市,欲尋名山勝地,以為棲身之所。聞知汝南有一人,姓郭名璞字景純,明陰陽風水之道,遨游江湖。真君敬訪之。璞一日早起,見鴉從東南而鳴,遂占一課,斷曰:「今日午時,當有一仙客許姓者,到我家中,欲問擇居之事。」至日中,家童果報客至。璞慌忙出迎,禮罷,分賓而坐。璞問曰:「先生非許姓,為卜居而來乎?」真君曰:「公何以知之?」璞曰:「某今早卜卦如此,未知然否?」真君曰:「誠然。」因自敘姓名,並道卜居之意。璞曰:「先生儀容秀偉,骨骼清奇,非塵中人物。富貴之地,不足居先生。居先生者,其神仙之地乎?」真君曰:「昔呂洞賓居庐山而成仙,鬼穀子居雲夢而得道,今或無此吉地麼?」璞曰:「有,但當遍歷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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