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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世恆言

    Part 36

    小說: 醒世恆言 作者:Menglong Feng 字數:7222 更新時間:2019-11-21 10:56:34

    但他來時,合衙門人通曉得,明日不見了,豈不疑惑?況那尸首也難出脫。」貝氏道:「這個何難?少停出衙,止留幾個心腹人答應,其餘都打發去了。將他主僕灌醉,到夜靜更深,差人刺死。然後把書院放上一把火燒了,明日尋出些殘尸剩骨,假哭一番,衣棺盛殮。那時人只認是火燒死的,有何疑惑。」房德大喜道:「此計甚妙。」便要起身出衙。那婆娘曉得老公心是活的,恐兩下久坐長談,說得入港,又改過念來,乃道:「總則天色還早,且再過一回出去。」房德依著老婆,真個住下。有詩為證:

    猛虎口中劍,長蛇尾上針。

    兩般猶未毒,最毒婦人心。

    自古道:「隔牆須有耳,窗外豈無人。」房德夫妻在房說話時,那婆娘一味不捨得這絹匹,專意攛唆老公害人,全不提防有人窺聽。況在私衙中,料無外人來往,恣意調唇弄舌。

    不想家人路信,起初聞得貝氏焦躁,便覆在間壁牆上聽他們爭多競少,直至放火燒屋,一句句聽得十分仔細,到吃了一驚,想道:「原來我主人曾做過強盜,虧這官人救了性命。今反恩將仇報,天理何在。看起來這般大恩人,尚且如此,何況我奴僕之輩。倘稍有過失,這性命一發死得快了。此等殘薄之人,跟他何益。」又想道:「常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不救了這四人,也是一點陰德。」卻又想道:「若放他們走了,料然不肯饒我,不如也走了罷。」遂取些銀兩,藏在身邊,覷個空,悄悄閃出私衙,一徑奔入書院。只見支成在廂房中烹茶,坐於檻上,執著扇子打盹,也不去驚醒他。竟踅入書室,看王太時,卻都不在,止有李勉正襟據案而坐,展玩書箱。

    路信走近案旁,低低道:「相公,你禍事到了。還不快走,更待幾時?」李勉被這驚不小,急問:「禍從何來?」路信扯到半邊,將適來所聞,一一細說,又道:「小人因念相公無辜受害,特來通報。如今不走,少頃就不能免禍了。」李勉聽了這話,驚得身子猶如吊在冰桶裡,把不住的寒顫,向著路信倒身下拜道:「若非足下仗義救我,李勉性命定然休矣。大恩大德,自當厚報。決不學此負心之人。」急得路信答拜不迭,道:「相公莫要高聲,恐支成聽得走漏了消息,彼此難保。」李勉道:「但我走了,遺累足下,於心何安?」路信道:「小人又無妻室,待相公去後,亦自遠遁,不消慮得。」李勉道:「既如此,何不隨我同往常山?」路信道:「相公肯收留,小人情願執鞭隨鐙。」李勉道:「你乃大恩人,怎說此話?」遂叫王太,一連十數聲,再沒一人答應,跌足叫苦道:「他們都往哪裡去了?」路信道:「待小人去尋來。」李勉又道:「馬匹俱在後槽,卻怎處?」路信道:「也等小人去哄他帶來。」急出書室,回頭看支成已不在檻上打盹了。路信即走入廂房中觀看,卻也不在。元來支成登東廝去了。

    路信只道被他聽得,進衙去報房德,心下慌張,復轉身向李勉道:「相公,不好了。想被支成聽見,去報主人了,快走罷。等不及管家矣。」李勉又吃一驚,半句話也應答不出,棄下行李,光身子,同著路信踉踉蹌蹌搶出書院。做公的見了李勉,坐下的都站起來。李勉兩步並作一步,奔出儀門外,見有三騎馬繫著,是俟侯縣令、主簿、縣尉出入的。路信心生一計,對馬夫道:「李相公要往西門拜客,快帶馬來。」那馬夫曉得李勉是縣主貴客,且又縣主管家吩咐,怎敢不依?連忙牽過兩騎。李勉剛剛上馬,王太撞至馬前,手中提著一雙麻鞋,問道:「相公往何處去?」路信接口道:「相公要往西門拜客,你們通到哪裡去了?」王太道:「因麻鞋壞了,上街去買,相公拜那個客?」路信道:「你跟來罷了,問怎的?」又叫馬夫帶那騎馬與他乘坐,齊出縣門,馬夫在後跟隨。路信吩咐道:「頃刻就來,不消你隨了。」那馬夫真個住下。

    離了縣中,李勉加上一鞭,那馬如飛而走。王太見家主恁般慌促,正不知要拜甚客。行不上一箭之地,兩個家人,也各提著麻鞋而來,望見家主,便閃在半邊,問道:「相公往哪裡去?」李勉道:「你且莫問,快跟來便了。」話還未了,那馬已跑向前去,二人負命的趕,如何跟得上。看看行近西門,早有兩人騎看生口,從一條巷中橫沖出來。路信舉目觀看,不是別人,卻是幹辦陳顏,同著一個令史。二人見了李勉,滾鞍下馬聲喏。路信見景生情,急叫道:「李相公管家們還少生口,何不借陳幹辦的暫用?」李勉暗地意會,遂收韁勒馬道:「如此甚好。」路信向陳顏道:「李相公要去拜客,暫借你的生口與管家一乘,少頃便來。」二人巴不能奉承得李勉歡喜,指望在本官面前,增添些好言語,可有不肯的理麼?連聲答應道:「相公要用,只管乘去。」等了一回,兩個家人帶跌的趕來,走得汗淋氣喘。陳顏二人將鞭韁送與兩個家人上了馬,隨李勉趲出城門,縱開絲韁,二十個馬蹄,如撒鈸相似,循著大道,望常山一路飛奔去了。正是:折破玉籠飛彩凰,頓開金鎖走蛟龍。

    話分兩頭。且說支成上了東廝轉來,烹了茶,捧進書室,卻不見了李勉,只道在花木中行走,又遍尋一過,也沒個影兒,想道:「是了,一定兩日久坐在此,心中不舒暢,往外閑游去了。」約莫有一個時辰,還不見進來,走出書院去觀看,剛至門口,劈面正撞著家主。元來房德被老婆留住,又坐了一大回,方起身打點出衙,恰好遇見支成,問:「可見路信麼?」

    支成道:「不見,想隨李相公出外閑走去了。」房德心中疑慮,正待差支成去尋覓,只見陳顏來到。房德問道:「曾見李相公麼?」陳顏道:「方才出西門遇見。路信說:『要往那裡去拜客。』連小人的生口,都借與他管家乘坐。一行共五個馬,飛路如雲,正不知有甚緊事?」房德聽罷,料是路信走漏消息,暗地叫苦,也不再問,復轉身,原入私衙,報與老婆知得。那婆娘聽說走了,到吃一驚道:「罷了,罷了。這禍一發來得速矣。」

    房德見老婆也著了急,慌得手足無措,埋怨道:「未見得他怎地。都是你說長道短,如今到弄出事來了。」貝氏道:「不要慌,自古道一不做,二不休。事到其間,說不得了。料他去也不遠,快喚幾個心腹人,連夜追趕前去,扮作強盜,一齊砍了,豈不乾淨。」房德隨喚陳顏進衙,與他計較。陳顏道:「這事行不得,一則小人們只好趨承奔走,那殺人勾當,從不曾習慣﹔二則倘一時有人救應拿住,反送了性命。小人到有一計在此,不消勞師動眾,教他一個也逃不脫。」房德歡喜道:「你且說有甚妙策?」

    陳顏道:「小人間壁,一月前有一個異人,搬來居住,不言姓名,也不做甚生理,每日出去吃得爛醉方歸。小人見他來歷蹺蹊,行蹤詭秘,有心去察他動靜。忽一日,有一豪士青布錦袍,躍馬而來,從者數人,徑到此人之家,留飲三日方去。小人私下問那從者賓主姓名,都不肯說。有一個人悄對小人說:『那人是個劍俠,能飛劍取人頭,又能飛行,頃刻百里。且是極有義氣,曾與長安市上代人報仇,白晝殺人,潛跡於此。』相公何不備些禮物前去,只說被李勉陷害,求他報仇。若得應允,便可了事,可不好麼。」房德道:「此計雖好,只恐他不肯。」陳顏道:「他見相公是一縣之主,屈己相求,定不推托,還怕連禮物也未必肯受哩。」貝氏在屏後聽得,便道:「此計甚妙。快去求之。」房德道:「將多少禮物送去?」陳顏道:「他是個義士,重情不重物,得三百金足矣。」貝氏再三攛掇,就備了三百金禮物。

    天色傍晚,房德易了便服,陳顏、支成相隨,也不乘馬,悄悄的步行到陳顏家裡。元來卻住在一條冷巷中,不上四五家鄰舍,好不寂靜。陳顏留房德到裡邊坐下,點起燈火,向壁縫中張看,那人還未曾回。走出門口觀望,等了一回,只見那人又是爛醉,東倒西歪的,撞入屋裡去了。陳顏奔入報知,房德起身就走。陳顏道:「相公須打點了一班說話,更要屈膝與他,這事方諧。」房德點頭道:「是。」一齊到了門首,向門上輕輕扣上兩下。那人開門出問:「是誰?」陳顏低聲啞氣答道:「本縣知縣相公,在此拜訪義士。」那人帶醉說道:「咱這裡沒有甚麼義士。」便要關門。陳顏道:「且莫閉門,還有句說話。」那人道:「咱要緊去睡,誰個耐煩。有話明日來說。」房德道:「略話片時,即便相別。」那人道:「既如此,到裡面來。」

    三人跨進門內,掩上門兒。引過一層房子,乃是小小客坐,點將燈燭熒煌。房德即倒身下拜道:「不知義士駕臨敝邑,有失迎迓,今日幸得識荊,深慰平生。」那人將手扶住道:「足下一縣之主,如何行此大禮。豈不失了體面。況咱並非甚麼義士,不要錯認了。」房德道:「下官專來拜訪義士,安有差錯之理。」教陳顏、支成將禮物獻上,說道:「些個薄禮,特獻義士為斗酒之資,望乞哂留。」那人笑道:「咱乃閭閻無賴,四海無家,無一技一能,何敢當義士之稱?這些禮物也沒用處﹔快請收去。」房德又躬身道:「禮物雖微,出自房其一點血誠,幸勿峻拒。」那人道:「足下驀地屈身匹夫,且又賜恁般厚禮,卻是為何?」房德道:「請義士收了,方好相告。」那人道:「咱雖貧賤,誓不取無名之物。足下若不說明白,斷然不受。」房德假意哭拜於地道:「房某負戴大冤久矣。今仇在目前,無能雪恥。特慕義士是個好男子,有聶政、荊卿之技,故敢斗膽,叩拜階下。望義士憐念房某含冤負屈,少展半臂之力,刺死此賊,生死不忘大德。」那人搖手道:「我說足下認錯了,咱資身尚且無策,安能為人謀大事?況殺人勾當,非通小可,設或被人聽見這話,反累咱家,快些請回。」言罷轉身,先向外而走。房德上前,一把扯住,道:「聞得義士,素抱忠義,專一除殘袪暴,濟困扶危,有古烈士之風。今房某身抱大冤,義士反不見憐,料想此仇永不能報矣。」道罷,又假意啼哭。

    那人冷眼瞧了這個光景,只道是真情,方道:「足下真個有冤麼?」房德道:「若沒大冤,怎敢來求義士?」那人道:「既恁樣,且坐下,將冤抑之事並仇家姓名,今在何處,細細說來。可行則行,可止則止。」兩下遂對面而坐,陳顏、支成站於旁邊。房德捏出一段假情,反說:「李勉昔年誣指為盜,百般毒刑拷打,陷於獄中,幾遍差獄卒王太謀害性命,皆被人知覺,不致於死。幸虧後官審明釋放,得官此邑。今又與王太同來挾制,索詐千金,意猶未足,又串通家奴,暗地行刺,事露,適來連此奴挈去,奔往常山,要唆顏太守來擺布。」

    把一片說話,妝點得十分利害。

    那人聽畢,大怒道:「原來足下受此大冤,咱家豈忍坐視。

    足下且請回縣,在咱身上,今夜往常山一路,找尋此賊,為足下報仇,夜半到衙中覆命。」房德道:「多感義士高義,某當秉燭以待。事成之日,另有厚報。」那人作色道:「咱一生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那個希圖你的厚報?這禮物咱也不受。」

    說猶未絕,飄然出門,其去如風,須臾不見了。房德與眾人驚得目睜口呆,連聲道:「真異人也。」權將禮物收回,待他復令時再送。有詩為證:

    報仇憑一劍,重義藐千金。

    誰謂奸雄舌,能違烈士心?

    話分兩頭。且說王太同兩個家人,見家主出了城門,又不拜甚客,只管亂跑,正不知為甚緣故。一口氣就行了三十餘里,天色已晚,卻又不尋店宿歇。那晚乃是十三,一輪明月,早已升空,趁著月色,不顧途路崎嶇,負命而逃,常恐後面有人追趕。在路也無半句言語,只管趲向前去。約莫有二更天氣,共行了六十多里,來到一個村鎮,已晃井陘縣地方。那時走得口中又渴,腹內又飢,馬也漸漸行走不動。路信道:「來路已遠,料得無事了,且就此覓個宿處,明日早行。」

    李勉依言,徑投旅店。誰想夜深了,家家閉戶關門,無處可宿。直到市梢頭,見一家門兒半開半掩,還在那裡收拾家伙,遂一齊下馬,走入店門。將生口卸了鞍轡,繫在槽邊喂料。路信道:「主人家,揀一處潔淨所在,與我們安歇。」店家答道:「不瞞客官說,小店房頭,沒有個不潔淨的。如今也止空得一間在此。」教小二掌燈引入房中。

    李勉向一條板凳上坐下,覺得氣喘吁吁。王太忍不住問道:「請問相公,那房縣主惓惓苦留,後日撥夫馬相送,從容而行,有何不美?卻反把自己行李棄下,猶如逃難一般,連夜奔走,受這般勞碌。路管家又隨著我們同來,是甚意故?」

    李勉嘆口氣道:「汝那知就裡?若非路管家,我與汝等死無葬身之地矣。今幸得脫虎口,已謝天不盡了,還顧得甚麼行李、辛苦?」王太驚問其故。李勉方待要說,不想店主人見他們五人五騎,深夜投宿,一毫行李也無,疑是歹人,走進來盤問腳色,說道:「眾客長做甚生意?打從何處來,這時候到此?」

    李勉一肚子氣恨,正沒處說,見店主相問,答道:「話頭甚長,請坐下了,待我細訴。」乃將房德為盜犯罪,憐其才貌,暗令王太釋放,以致罷官,及客游遇見,留回厚款,今日午後,回衙聽信老婆讒言,設計殺害,虧路信報知逃脫,前後之事,細說一遍。王太聽了這話,連聲唾罵:「負心之賊。」店主人也不勝嗟嘆。

    路信道:「主人家,相公鞍馬辛苦,快些催酒飯來吃了,睡一覺好趕路。」店主人答應出去。只見床底下忽地鑽出一個大漢,渾身結束,手持匕首,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嚇得李勉主僕魂不附體,一齊跪倒,口稱:「壯士饒命。」那人一把扶起李勉道:「不必慌張,自有話說。咱乃義士,平生專抱不平,要殺天下負心之人。適來房德假捏虛情,反說公誣陷,謀他性命,求咱來行刺。那知這賊子恁般狼心狗肺,負義忘恩。

    早是公說出前情,不然,險些誤殺了長者。」李勉連忙叩下頭去,道:「多感義士活命之恩。」那人扯住道:「莫謝莫謝,咱暫去便來。」即出庭中,聳身上屋,疾如飛鳥,頃刻不見。主僕都驚得吐了舌,縮不上去,不知再來還有何意。懷著鬼胎,不敢睡臥,連酒飯也吃不下。有詩為證:

    奔走長途氣上沖,忽然床下起青鋒。

    一番衷曲殷勤訴,喚醒奇人睡夢中。

    再說房德的老婆,見丈夫回來,大事已就,禮物原封不動,喜得滿臉都是笑靨。連忙整備酒席,擺在堂上,夫妻秉燭以待。陳顏也留在衙中俟候。到三更時分,忽聽得庭前宿鳥驚鳴,落葉亂墜,一人跨入堂中。房德舉目看時,恰便是那義士,打扮得如天神一般,比前大似不同,且驚且喜,向前迎接。那義士全不謙讓,氣憤憤的大踏步走入去,居中坐下。房德夫妻叩拜稱謝。方欲啟問,只見那義士怒容可掬,颼地掣出匕首,指著罵道:「你這負心賊子。李畿尉乃救命大恩人,不思報效,反聽婦人之言,背恩反噬。既已事露逃去,便該悔過,卻又架捏虛詞,哄咱行刺。若非他道出真情,連咱也陷於不義。剮你這負心賊一萬刀,方出咱這點不平之氣。」

    房德未及措辨,頭已落地,驚得貝氏慌做一堆,平時且是會話會講,到此心膽俱裂,一張嘴猶如膠漆粘牢,動彈不得。義士指著罵道:「你這潑賤狗婦。不勸丈夫為善,反教他傷害恩人。我且看你肺肝是怎樣生的。」托地跳起身來,將貝氏一腳踢翻,左腳踏住頭髮,右膝捺住兩腿。這婆娘連叫:「義士饒命。今後再不敢了。」那義士罵道:「潑賤淫婦。咱也到肯饒你,只是你不肯饒人。」提起匕首向胸膛上一刀,直剖到臍下。

    將匕首銜在口中,雙手拍開,把五臟六腑,摳將出來,血瀝瀝提在手中,向燈下照看道:「咱只道這狗婦肺肝與人不同,原來也只如此,怎生恁般狠毒。」遂撇過一邊,也割下首級,兩顆頭結做一堆,盛在革囊之中。揩抹了手上血污,藏了匕首,提起革囊,步出庭中,逾垣而去。

    說時義膽包天地,話起雄心動鬼神。

    再說李勉主僕在旅店中,守至五更時分,忽見一道金光,從庭中飛入。眾人一齊驚起,看時正是那義士。放下革囊,說道:「負心賊已被咱刳腹屠腸,今攜其首在此。」向革囊中取出兩顆首級。李勉又驚又喜,倒身下拜道:「足下高義,千古所無。請示姓名,當圖後報。」義士笑道:「咱自來沒有姓名,亦不要人酬報。頃咱從床下而來,日後設有相逢,竟以『床下義士』相呼便了。」道罷,向懷中取一包藥兒,用小指甲挑少許,彈於首級斷處,舉手一拱,早已騰上屋檐,挽之不及,須臾不知所往。李勉見棄下兩個人頭,心中慌張,正在擺布。

    可霎作怪,看那人頭時,漸漸縮小,須臾化為一搭清水,李勉方才放心。坐至天明,路信取些錢鈔,還了店家,收拾馬匹上路。

    說話的,據你說,李勉共行了六十多里方到旅店,這義士又無牲口,如何一夜之間,往返如風?這便是前面說起,頃刻能飛行百里,乃劍俠常事耳。那義士受房德之托,不過黃昏時分,比及追趕,李勉還在途中馳驟,未曾棲息。他先一步埋伏等候。一往一來,有風無影,所以伏於床下,店中全然不知。此是劍術妙處。

    且說李勉當夜無話,次日起身,又行了兩日,方到常山,徑入府中,拜謁顏太守。故人相見,喜隨顏開,遂留於衙署中安歇。顏太守也見沒有行李,心中奇怪,問其緣故。李勉將前事一一訴出,不勝駭異。

    過了兩日,柏鄉縣將縣宰夫妻被殺緣由,申文到府。原來是夜陳顏、支成同幾個奴僕,見義士行凶,一個個驚號鼠竄,四散潛躲,直至天明,方敢出頭。只見兩個沒頭尸首,橫在血泊裡,五臟六腑,都摳在半邊,首級不知去向,桌上器皿一毫不失。一家叫苦連天,報知主簿、縣尉,俱吃一驚,齊來驗過。細詢其情,陳顏只得把房德要害李勉,求人行刺始末說出。主簿縣尉,即點起若干做公的,各執兵器,押陳顏作眼,前去捕獲刺客。那時哄動合縣人民,都跟來看。到了陳顏間壁,打將入去,惟有幾間空房,那見一個人影。主簿與縣尉商議申文,已曉得李勉是顏太守的好友,從實申報,在他面上,怕有干礙,二則又見得縣主薄德。乃將真情隱過,只說夜半被盜越入私衙,殺死縣令夫婦,竊去首級,無從捕獲。

    兩下周全其事。一面買棺盛殮,顏太守依擬,申文上司。那時河北一路,都是安祿山專制,知得殺了房德,豈不去了一個心腹,倒下回文,著令嚴加緝獲。

    李勉聞了這個消息,恐怕纏到身上,遂作別顏太守,回歸長安故里。恰好王供坐事下獄,凡被劾罷官,盡皆起任。李勉原起畿尉,不上半年,即升監察御史。一日,在長安街上行過,只見一人身衣黃衫,坐下白馬,兩個胡奴跟隨,望著節導中亂撞,從人呵喝不住。李勉舉目觀看,卻便是昔日床下義士,遂滾鞍下馬,鞠射道:「義士別來無恙?」那義士笑道:「虧大人還認得咱家。」李勉道:「李某日夜在心,安有不識之理?請到敝衙少敘。」義士道:「咱另日竭誠來拜,今日不敢從命。倘大人不棄,同到敝寓一話何如?」李勉欣然相從,並馬而行。來到慶元坊,一個小角門內入去。過了幾重門戶,忽然顯出一座大宅院,廳堂屋舍,高聳雲漢﹔奴僕趨承,不下數百。李勉暗暗點頭道:「真是個異人。」請入堂中,重新見禮,分賓主而坐。頃刻擺下筵席,豐富勝於王侯。喚出家樂在庭前奏樂,一個個都是明眸皓齒,絕色佳人。義士道:「隨常小飯,不足以供貴人,幸勿怪。」李勉滿口稱謝。當下二人席間談論些古今英雄之事,至晚而散。次日李勉備了些禮物,再來拜訪時,止存一所空宅,不知搬向何處去了。嗟嘆而回。後來李勉官至中書門下平章事,封為汧國公。王太、路信亦扶持做個小小官職。詩云:

    從來恩怨要分明,將怨酬恩最不平。

    安得劍仙床下士,人間遍取不平人。

    第三十一卷

    鄭節使立功神臂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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