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目錄
  • 簡介
  • 收藏

    駐春園小史

    Part 1

    小說: 駐春園小史 作者:Wuhangyeke 字數:10986 更新時間:2019-11-21 10:56:57

    The Project Gutenberg EBook of Zhuchunyuan Xiaoshi, by Wuhang Yeke

    This eBook is for the use of anyone anywhere at no cost and with

    almost no restrictions whatsoever. You may copy it, give it away or

    re-use it under the terms of the Project Gutenberg License included

    with this eBook or online at www.gutenberg.net

    Title: Zhuchunyuan Xiaoshi

    Author: Wuhang Yeke

    Release Date: November 26, 2008 [EBook #27328]

    Language: Chinese

    *** START OF THIS PROJECT GUTENBERG EBOOK ZHUCHUNYUAN XIAOSHI ***

    Produced by Chien Fu Liu

    书名: 駐春園小史

    吳航野客 著

    Title: Zhuchunyuan Xiaoshi

    Author: Wuhang Yeke

    第一回 窄路遇黃衫無心下種 隔鄰窺白面有意尋跟

    詞曰:

    雨覆雲翻不定,情拴意鎖難開。閑中下著巧安排,後挽前推宛在。

    邂逅已逢適願,清揚猶費疑猜。瑤篇若是未銜來,錯眼兀誰擔帶。

    右調《西江月》

    話說皇明,浙江有女曾浣雪者,母葉氏,父名青,字又青,嘉靖間進士,官

    光祿大夫。與同年翰林吳應松,字幹甫,江南江陵人,時常相過。青性耿介,不

    合於時,與都御史蘇廷策有隙。慮其謀己也,遂致仕返於嘉興,在城外三十里黑

    浪墩居住。歸囊甚淡,所居者半畝青山、一灣綠水而已。生下女兒浣雪,十分伶

    俐。五六歲教以讀書習字。一學而能,出口每多敏慧,公夫婦喜之。自是文情詩

    思,月異而歲不同。遂自作一字曰「雲娥」,別字嬋照。養二婢,一曰惜花,一

    曰愛月。公夫婦以乏嗣鐘愛,故未嘗締姻。不期公年老得疾,竟淹然而逝。雲娥

    與母孤孀,仍以詩史為消愁之助。奈家事未幾零落,親婢惜花遂託媒媼賣與商人,

    祇留愛月一婢。雲娥有所著作,輒命磨墨洗硯,以致愛月亦頗通文字。不圖鄰人

    失火,延及曾家,猶幸主婢三人及一個老奴俱獲脫身,遂投城內親舅葉家。葉公

    名渡,號曰小舟,官三邊總制。夫人劉氏,見其姑並甥女罹難來投,遂收拾後亭,

    留夫人大家居住。

    亭中有高樓,樓下有芭蕉,名曰「蕉樓」。隔樓有名亭一座,係黃尚書書亭,

    亭名「駐春園」。其公子名玠,字玉史,肄業其中。抱質有倚馬露布之才,負貌

    有羊車擲果之態。先大人名之,榜號酉山,官兵部尚書。在日與在京翰林吳幹甫

    締姻,翁亦溪為媒,其官刑科也。厥後黃公逝世,吳公繼歿,黃夫人致書於吳,

    道及親事。不意吳夫人念母子孤孀,不忍遠別,欲將小姐擬配他人。繼而黃家夫

    人亦殞,兩家全不提起此事。幸得吳小姐承先人遺言,矢心待字。生以音書遙隔,

    盟約必渝,全不以之為意,益勵志攻書。與同鄉歐陽穎締交莫逆,朝夕聚首於駐

    春園,分題拈韻,叩缽成篇。

    一日,歐陽遊楚中,生獨坐高吟。五更時,忽一人從牆跳下,生攜燈視之,

    乃魁然奇男子。問其故,曰:「小弟姓王名慕荊,近因知己為勢豪誣陷,弟不勝

    憤懣。昨夜提刀刺中豪者,恐人迫捉,暫匿貴國,望其垂庇。」生知是負俠為知

    己報恨,遂挾以入。須臾天明,命書僮,名墨奴者,置酒款之。到黃昏時,取白

    金數十,對慕荊道:「敝園淺狹,恐事久覺露,薄具微物贈兄,兄可別處藏身,

    非敢相卻也。」荊見生如此,便道:「蒙一日收禮,恩已過重,寵賜決不敢領。」

    生道:「兄俠人也,何故作此腐談?人生相逢,遇有事時,若不能為知己報恨,

    同類解紛,真罵名千古。此微物耳,安足掛意?」荊乃拜受,別去不提。生外間

    探偵,知已遠颺,遂放下熱腸。

    卻說一日雲娥無事,同愛月登樓晚眺。忽見隔亭疏竹外一垂髫美男子,年十

    五六上下,姿灑潘安,神清司馬,心甚憐之。生行吟階前,亦舉頭見那隔牆花陰

    柳色間,一佳人倚風獨盼,一阿鬟背後侍立,時時為姐姐捻髮,不覺爽然若失。

    須臾,雲娥掩著樓窗帶笑而下,到房中對愛月道:「纔見佳郎,令人心折,若得

    佳婿如其人,不負我生平憐才至意矣。但外貌雖甚可人,未知其實學何如。」愛

    月道:「須密察之。」

    卻說生見佳人下樓,神魂飛越,如有所失。珮遙香散,乃返坐書窗。不覺遙

    遙月上,射入樓頭,猶留艷影。挑燈染墨,以紀奇逢,有詩為證。詩曰:

    有美人兮,飛舞客光。

    含笑凝睇兮,素面相當。

    望不可即兮,在水一方。

    褰裳從之兮,道阻且長。

    彼美人兮,從何處來?

    洞前容與兮,彷彿天臺。

    劉郎咫尺兮,耽待遲回,

    羽翼見假兮,飛越牆隈。

    彼美人兮,奚所思?

    情牽肺腑兮,語在眉。

    泄春心兮,獨余知,

    待相呼兮,一問之。

    懷美人兮,倚畫欄,

    靜掩玉宇兮,離雲端。

    渺不見兮,月光寒,

    強拈毫兮,睡未安。

    《彼美人》四章

    吟畢,一夜無眠。早起出外,見門前眾人圍聚喧嚷,查問根由,一相識的人

    指鬚髮半白者道:「這老頭兒行動慌忙,全無關顧,將孩子絆倒在地,把那手中

    所攜油瓶打碎。孩子拉住勒賠,反揎拳要打這孩子,十分可惡。鄉鄰不服,將他

    扭住毒毆一頓泄泄氣。」生進前一看,認是葉家老家人,因對眾人道:「此老無

    心鹵莽,身邊又無錢鈔相賠,以此相爭。應該多少?我愿代賠,勿要爭鬧。」眾

    見生發話,肯代出錢相賠,大家放開。生令身旁墨僮進內取鈔。墨僮乖覺,將老

    家人帶入內廳,回身將錢交付為首的人,一哄而去。

    生進內堂,老家人忙來稱謝道:「幸蒙相公救解,得免毆傷,祇累相公破鈔,

    老漢心甚不安。」生道:「小可出力,何必掛口?我雖與汝隔鄰,汝老爺外任,

    未獲登堂,不知家內親眷尚有幾人?」老家人道:「我原是城外曾老爺家人,近

    因祝融無家,來此借住。老爺姓曾名青,字又青,原任太常卿,娶過夫人葉氏,

    即葉總制大人胞妹。我老爺並無公子,亦未曾承繼,單生一位小姐,取名浣雪,

    十分才貌,尚未議姻。今日曾夫人壽誕,小姐命我出來買些東西與他上壽。起得

    太早,老眼不濟,撞跌孩童,身上無錢,故有此番口舌。回去報知夫人,令其知

    道相公好心。」遂引退而別。

    生送他出門,歡喜自慰道:「無意中得知樓上美人消息。他家人既云在此寄

    居,則此女的系曾又青之女,葉小舟之甥女無疑矣。」意欲傳情嬌容,無因再睹。

    思及歐陽生好友,將次到家,當往一探。遂命墨僮看園,出門而去。時見愛月取

    水,生認得是樓上侍立阿鬟,兩下各相顧盼而去。

    愛月歸,將生外出之事對雲娥說過。雲娥沉吟半晌,命愛月託採花潛往鄰園

    一探,便知公子何人,慎勿令其瞧見。愛月領命,不數武便到駐春園,佯問墨奴

    道:「亭中可有人否?」墨僮道:「我公子外出,獨我在家。」愛月又問道:「是

    何公子?」墨僮道:「是我家尚書老爺公子。」愛月道:「公子可有多少年紀?曾

    婚娶與否?」墨僮道:「年方十六。我家公子素負大志,乃以未登科甲,欲娶無

    媒,加以老爺、夫人早逝,是故遲延,至今孤孑,尚未議婚。姐姐今日來此何幹?」

    愛月便託詞道:「我家夫人昨日登樓,見辛夷盛開貴園,敢思一枝獻佛。」墨僮

    見愛月如此說,便聽其直進。愛月見書窗几上有一卷新書,皮上書「駐春園新稿」

    五字,知是生之窗稿,遂拾置袖中,仍向亭上折辛夷一枝而歸。乃帶笑對雲娥道:

    「今日不負此行矣。」雲娥問故,愛月遂將墨僮所言述了一遍,仍向袖內把藏來

    窗稿遞與雲娥。雲娥遂整窗拂几,焚香展讀。但見一卷,約五六十篇,題目下書

    「黃玠著稿」四字。雲娥看畢,祇見字字金玉,篇篇錦繡,不忍釋手。愛月見雲

    娥祇管翻玩,帶笑問道:「公子肝腸,今日盡為小姐所見,畢竟實學何如?」雲

    娥歎息一聲,便叫愛月道:「天也!余志決矣,不必復言。」二人論了一番。

    生訪歐陽生,尚未回來。歸到房中,不見几上窗稿,忙問墨僮道:「適有何

    人到此?」墨僮俱以實告,遂將愛月討花細述一番。生知此稿恐是愛月竊去以達

    小姐,遂置不問。

    第二回 營巢招燕侶解珮情殷 閉戶斷鴻音掇梯心冷

    詞曰:

    梁裝玳瑁待雙棲,花外兼泥,柳外兼泥。輕羅剪掛畫樓西。神度香閨,影傍

    香閨。掩巢倏變武陵溪。換卻新題,出個難題。尋群無翼逐高低。空費痴迷,猶

    自痴迷。

    右調《一剪梅》

    且說雲娥自得生實學後,一片憐才深心固結不解。有時挑燈獨坐,有時倚枕

    尋思,總在此窗稿中賞玩不已。遂自想道:「人才之遇,自古為難。或南北地天,

    他山遙隔﹔或形骸咫尺,對面乖離。即使兩美相逢,情懷各屬,而屏佳姻緣早已

    締結者比比。今吾有此奇逢,且在隔鄰之下,倘不及時蘿附,不亦當面錯過乎?」

    思想已切,願望彌深。

    一日,又與愛月登樓玩景,忽見窗前紫燕雙飛,掠簾上下。俯眺駐春園景色,

    不覺爽然。遂呼愛月道:「我昨有紅羅一幅,繫臘帕一方,並那筆墨端硯,可代

    我取將出來。」愛月聞言,取過文具、羅帕,登樓付與雲娥,仍下樓而去。雲娥

    便將雙燕為題賦詩一首,書於帕上。書畢,將羅帕包著琥珀墜,執在手上,遠望

    躊躇,沉吟半晌。

    正玩景間,忽聽琴聲裊裊,低頭一看,見生在花下端坐鼓琴。雲娥此際,不

    禁神怡心動,遂將羅帕所題的詩拋將下去。生正在鼓琴,出於不意,見之愕然。

    遂停琴韻,看是何物。拾將起來展開一看,見那帕上題詩一首,上書道:

    綠雲倩剪舞春衣,斜拂紅梨度翠微。

    紅雨卷簾情脈脈,輕風歷檻影依依。

    妝樓愛結同心夢,畫閣曾期比翼歸。

    縱有煙波分去路,遲君一水伴於飛。

    蕉樓曾浣雪雲娥氏題

    生看畢,拍案叫絕。急舉頭致謝雲娥,雲娥不意他舉頭瞧見,不覺臉帶微紅,

    掩窗而下。

    及到房中,如有所失,惟是低頭弄指環耳。愛月在旁問道:「小姐對景漫吟,

    自舒懷抱,西鄰有宋玉,獨不知乎?」雲娥聞言,祇是低眉兀坐。愛月知其有所

    思,祇管盤問。雲娥知不必諱,遂將擲帕之事對愛月說知。愛月道:「如今休得

    耽誤,小姐有心在那隔鄰公子,可急修書招之。」雲娥聽了,不覺發嗔,答道:

    「安有此事!如彼才貌,怎不教人想慕?坐視無媒,恐為高才捷足所奪,後來追

    悔無益於事,故雖一時行投贈之私,實為終身訂,靡他之意。豈容弄醜,自壞芳

    名?且日下正值秋令,已近場期,日在樓頭纏擾,寧不亂彼精神,致荒舉業?自

    今以後,吾不復登樓矣。」是後與黃生遂絕消息,並愛月亦不令其往來出入。

    生一片痴情,日在樓頭佇望,竟日忘飧廢寢,直至累月,不見美人影響。無

    間可尋,心中但有郁悶而已。日挨一日,愈見癡迷,祇剩懨懨一命。雲娥與愛月

    以不登樓眺望,故全然不知。

    生久不見,心內愈堅,日則忘食,夜則忘寢,兀坐書房中細思,無計可施。

    念及歐陽生與吾至交,不若和他相議,或且別有良策,得以通情。縱使玉人知道,

    料不怪我輕狂。但此事雖非一人可為,豈同容易?譬之飲水,冷暖祇許自知,問

    計何益?吾之心病,必得昆侖、磨勒一流人方能醫得。歐陽生雖我同窗莫逆,茲

    尚未知回家,又以槐黃期近,必勸我向蠢簡埋頭。若對他說出隱情,不但不代我

    設謀,反有許多頭巾話,不如勿與他言是好。

    又挨久之,愈無聊賴,及自忖道:「我今日為情所感,幾至殞生,若無知道,

    豈不誤了玉人?」算計已定,遂強勉修書一封,令墨僮致於歐陽生處。歐接書在

    手,便問墨僮道:「汝相公在家勤修學業,定然進益。吾客楚中,昨日初返,汝

    相公如何得知,便致書來?」墨僮道:「相公抱病月餘,心神恍惚,自言自語,

    不知甚麼癥。今叫我送書來此。」生見書,拆開讀畢,即奔見生。

    黃生便將雲娥使愛月來到書房、竊去窗稿一一告知,並以羅帕所題之詩以示

    歐生,乃道:「未知佳人何意,以後音跡不通,欲不關情,總不可得,近成重病。

    致書於兄,請來為弟籌畫。」歐見說,遂把羅帕展開一看。讀畢驚起叫絕曰:「世

    間安有此閨中名士!如此多情,怎不叫人癡死!怪不得足下傾心。但此事明明有

    據,成就可期,以後不得佳音,在彼或恐足下馳神癡想,以荒舉業,故絕往來。

    欲足下稍斷此種念頭,暫潛蹤跡,亦未可知。依弟愚見,足下正當勵志秋闈,掄

    魁奪解,洞房金榜,小登大登兩得之矣,何自苦乃爾?」黃生聽了半晌,遂對歐

    陽生道:「知己愛我良深,謀我實至,弟聽兄言,自此悟矣,癡何為哉?」

    自是,黃生寢疾日覺漸愈,未歷多時而場期已屆。歐、黃二生各論進場。

    卻說黃生入閨,在坐舍中搦管沉吟,忽憶雲娥,淒然欲淚,神思迷離,不期

    舊疾復作,將一座場臣認作蕉樓兩離恨天矣,遂伏案而臥。須臾驚覺,鼓已四下

    矣。乃強起操筆,一卷俱書完整,直至二三場畢。

    生急欲謀歸,歐陽生曰:「回家甚易,為路無多。但歸得佳人,一傾素心,

    固為快事。萬一音跡仍疏,芳顏莫晤,豈不反添悶腸?依弟之見,不如在此等候

    捷音之為意愈也。」黃生道:「任難見面,即癡死我駐春園花下、昔日彈琴贈帕

    處,也是所甘心瞑目。那堪睽違兩下,各天一方,彼此同歎?」歐生見他如此,

    祇得依他。生遂別歐陽而歸。

    一日抵家,入門進內,無遑戒飭行李,即連忙步至駐春園,向隔牆蕉樓一望。

    不期愛月正在登樓,推窗忽見飛雁,排列如字,天上翱翔,愛月遂呼道:「小姐

    呵,可急上樓來望一望。」雲娥見是愛月呼聲,便自登樓,步至樓窗,向窗外看

    去。祇見橫空飛雁排列成行,遂高聲呼道:「雁何無人投字寄來?」生正在樓下

    尋芳,忽聞雲娥有這話,因向樓前應道:「小姐如此多情,教小生怎生消受得起!」

    生在樓下,目定雲娥。雲娥低頭俯視去,見生容貌憔悴、消瘦,知其秋試初歸。

    細玩其容,心甚憐惜。乃命愛月掩窗,向生微笑,實不忍去。無如愛月將窗欲掩,

    祇得步下樓來。

    生於斯時不禁心醉,樓下獨立移時,徘徊自遣,轉覺無聊。歸到亭中,愈見

    淒然不安,竟為淚下。因想佳人玉貌,本當配合得其人,況投來錦字,可見有心。

    今日望雁傳詞,芳心畢露,低頭微笑,無可如何,一天好事,坐視不諧,悲深欲

    絕。猶自勉強拂几拈毫,成二首絕句,置於几上。詩云:

    青青雙淚拭還流,萬種幽懷注小樓。

    對影不堪沉影去,斜陽空倚石欄秋。

    忍將舊事付寒流,月朗風清一倚樓。

    蕉葉尚知憐寂寞,聲聲窗外伴悲秋。

    生吟畢,天色已晚,悶坐書房,孤燈獨對,一夜無眠。東方既白,尚自未知。

    第三回 錦字寄來遲夢鄉喚醒 參星催散速急網奔逃

    詞曰:

    情牽意絆棼如縷,喚醒遊魂,耳畔聞鶯語。做作那知埋怨誤,錦箋寫擲花間

    去。世事翻雲與覆雨,擊破銅壺,漂泊自何處。消息欲通難訴與,藏舟且辦逃生

    路。

    右調《蝶戀花》

    生一夜無眠。直到早飯時分,乃吩咐墨僮道:「歐相公回家與否,可到他家

    一探,若是回來,早報與我知道。」墨僮聽說,即忙走到歐陽生家裏,敲門道:

    「歐相公近日可回家麼?」內應尚未回來。墨僮聽說未嘗回家,急轉身回去報生

    知道。生又以好友離居,日坐書房飲恨而已。

    卻說雲娥同愛月,自從見生樓下答話殷勤,是夜下樓,一夜亦惟撫几托腮,

    無言兀坐。愛月知雲娥意有所思,便道:「適纔登樓晚眺,見黃公子逍遙樓下,

    潛身花塢,竟成司馬之臞容,頓減潘安之逸貌,故思之,心中似有所求未遂。且

    姐姐自昔日貽帕之後,音信久疏,直到今日。怪不得黃郎怨我二人有始無終,使

    人空想豐儀,究無實意,豈不誤了此生憐香真意?」雲娥見愛月如此說,不禁中

    著心脾,幾乎淚下。乃歎道:「我正為此事躊躇,難乎進退,無可奈何。」愛月

    聽過便道:「小姐休得沒了主張,誤卻風流才子,抱恨終身。倘壞公子玉體,那

    時悔之晚矣。依愛月之見,不若修書一封,招之使來,令其即刻過樓少敘,以申

    契闊之私,省得兩處斷腸,豈為不便?」雲娥道:「正恐冒野合之穢,貽悔終身,

    以致旁觀恥笑。故思量至屢,不敢作那偷香故事,為人所輕賤也。」愛月道:「雖

    如此說,畢竟要具數字敘那久疏之故,祇為黃郎場期已屆,不敢相擾,以表無他。

    婉轉致詞,庶可消黃郎愁悶於萬一也。」雲娥道:「此意吾豈不知,第思幽閨字

    跡,豈可輕傳?倘或被人所見,寧有不作終身醜談?」愛月見雲娥如此說,亦不

    敢強其修書,由其自便。

    略挨數日,已是揭榜之期。生乃潦草成章,竟為下第﹔歐生脫穎囊中,名字

    高登。歐陽穎中在第三名。

    愛月聽外人傳說,知公子失意秋間,遂把黃生下第之事對雲娥說知。雲娥知

    道下第,暗想道:「昨日看見黃郎,分明為我久疏音問,是以相思,容瘦如梅,

    眉顰似柳。況眼前秋令,加以金風冷落,下第而居,極目蕭條,必增憔悴。不如

    依愛月之言,聊寄一書,以致慰藉之情,或可消愁解恨。」遂命愛月磨墨,拂箋,

    挑燈振翰,下筆直書。書畢,次早即命愛月將書達生,且囑愛月道:「汝把這書

    通於彼處,宜即早回。」愛月領命,仍向前日採花駐春園而去。

    逡巡之際,行到書房亭外,猶靦腆不前,立於窗外。但見黃生睡在碧紗帳內,

    案前雅具雜陳,無心坐几觀書,有意夢中尋美。沉吟半晌,即欲回來,乃轉思道:

    「我若空回,豈不辜負小姐致書一番好意?」佇立久之。但黃生風流人物,一段

    幽韻更覺可人,為門外佳人所見,心內倍加愛惜。不禁直進房中,把暖帳一搴,

    伸手將枕頭輕輕敲了數下。生夢中不覺吃了一驚,翻身一顧,愛月便低聲道:「公

    子正在睡鄉,為小婢嗔醒矣。」生見愛月,知為雲娥小姐所使,深深作揖道:「姐

    姐今日光臨,怕是小姐有些心事託汝代傳。小姐一片好心,小生知之久矣。自隔

    樓贈帕、望雁傳情,至今渺無音耗,心中痞塊結於膏盲,每想此情不續,幾欲自

    盡。何期姐姐今日嗣來,是救小生之命於既絕也。」愛月聽了,遂將雲娥之書遞

    與黃生。生未及展開,又問愛月道:「小姐今日必有見教。」愛月道:「妾窺小姐

    心向郎君已久,奈男子不可無媒苟合,以致貽累郎君貴體欠安,誠為可恨。此繫

    小姐親手所書,一片心情盡罄其上也,試展一看,自必了然。」生乃將書拆開一

    看,又致謝道:「若非姐姐指示,幾忘贈帕之情矣。」祇見書上寫道:

    憶自客樓贈帕之後,音問久疏。所以然者,正恐擾蕩豐神,致減遠揚之念耳。

    是以芳顏一別,迥隔人天。際此光風朗月,無時不遙想芝眉。結願既堅,日牽肺

    腑。伏念足下,品邁王楊,文追班馬,正擬名魁乙榜,何期第落孫山。固知才調

    絕倫,無如命不由己。秋闈失意,頓減風流,毋亦為牽情所致。陋質鄙姿,不堪

    握盥。奈與足下相逢,留情風月,無意功名,心遙心邇,抱歉何如也!獨是青春

    未去,奪錦有期。那時姓字高題,趨迎有日,兼兼比翼,共遂於飛。芸窗雪案,

    尚須中流鼓棹,切勿日同鶗鴂,祇怨年芳,徒紛足下之心,無益鐘情之事。至於

    露白霜高,寒風蕭瑟,尤須保重,勿致欠安。後會有時,安在香奩待字,始不為

    無因矣。忙裏傳言,情長楮短,一經青照,榮荷良深。此上研臺,伏維藏覽。臨

    風珍重,不禁神馳。書達黃郎文几。

    辱愛妾曾浣雪端肅百拜

    生看畢,歡喜起來,乃暗想:「雲娥才質真為舉世無雙。祇看是書,尺幅波

    瀾,措詞無微不到,且見體段大方,非鑽穴逾牆所可比。小生若辜此意,罔自為

    人。展讀之時,令人臥想。」

    正吟哦間,忽見歐陽生遣家人持書至。生雖失意,志氣不頹,遂對家人道:

    「相分高中,尚未造府拜賀,反辱書來。」拆開書看,見上寫道:

    從君歸後,旅日如年。清夜興思,離魂與落葉同飛,客夢並秋聲共寂。榜中

    忝標前隊,文章實愧同人。回思才調如君,仍嗟垂翅,恐是龍頭所屬,遲我一籌,

    他日秋風,鵬程萬里,匣中霜雪,必耀神光。即有所違,幸勿介意。昔日別弟歸

    家,想為隔牆美。瓊姿艷質,種種關情﹔花陰月下,諒必稱心﹔握手天臺,料應

    數度。然此中景味,勿語俗人,足下一片深心,莫遮知己,弟之短才淺識,已探

    素心。敬奉寸函,略輸衷曲。余容面晤,指點疏愚。書到時,勿負江於佇望,得

    登電覽,何既榮光!肅候近安,維期哂納。書上玉史黃兄文几。

    研弟歐陽穎頓首

    生看畢,暗思道:「纔得佳音,正圖一會,不期友人書到。欲往相賀,省中

    隔此不遙,明日可買舟一去。雲娥小姐處,今日更非前日,相與不同矣。不如也

    作一書寄去,託愛月送與小姐知道,多少是好。」生意已定,遂將雲箋一幅,揮

    毫直書。書畢,遂到蕉樓下,一探愛月在否,一無動靜。生又思歐家家人相等同

    行,遂往外束裝就道。

    次日抵省,見了歐陽生,致賀畢,便將雲娥致札之事說過一遍。歐生贊歎不

    已。遂與同在省中居住不題。

    卻說雲娥母舅葉總制,素與部將蘇廷略有隙。不期邊人犯境,葉公臨陣被擒,

    乃與族兄廷策,疏葉公通謀叛逆。旨下,以葉公擬罪當族。刑部文書密行本府。

    太守姓錢,名國弼,原繫曾太卿門生,平日素知曾夫人家眷寓在葉家府中,乃密

    令心腹公差報與曾夫人母子知道。於是母子丫鬟及老管家四人連夜準備奔逃外方

    居住。

    正在躊躇,忽見公差來到,大家一見震驚。曾夫人見事頭不好,遂自求生,

    因對雲娥說道:「汝父在日,唯有金陵吳年伯十分知己。目今年伯已故,年母在

    堂,母子孤單,與吾同病。莫若急投彼處。」雲娥聽說有處藏身,心纔放下。祇

    可憐母舅一家被慘,坐視實難為情。說畢,夫人、小姐並愛月、管家,跟著錢太

    守差人,往後門走出。

    愛月但道:「此行恐不能再入此門,可惜焦樓上下一派景物,尚未飽觀。」

    曾夫人道:「如今尚慮及此乎!」雲娥聽見愛月所言,不覺心中難舍,淒然流淚。

    乃以目視愛月,愛月會意。又見天色尚早,猶未起行,乃潛步竟往駐春園一探。

    祇見亭前緊閉,寂然無人。

    不多時,天已發亮,祇得討轎出城。但見官兵圍住葉府門前,府內百餘人一

    時遭此毒慘,不知所為。曾夫人家眷出城,便叫隨轎管家雇船而去,投金陵吳府

    來居不題。

    第四回 擬實為招魂風前隕涕 憑空偏捉影江上聞聲

    詞曰:

    平地風波何處起,江顏疑喪鋒芒裏。繡閣塵封門永閉,空奠,藏鬮莫辨非耶

    是。  擬逐行雲無定止,有緣倏泛仙津艤。觸緒關心愁不寐,真留意,佳音偏

    徹尋親耳。

    右調《漁家傲》

    卻說黃生在省,聞知葉府家誅之事,心上欲歸,便辭歐陽生而行。舟中隔了

    一夜,方纔抵家。一進門來,便跑至駐春園一望,果葉府門戶皆被官差拆倒,服

    物器具一空,府中男女不知置在何方,曾家小姐必定為其所害。思及二八佳人,

    一旦遭此慘毒,竟為發聲大哭一場。空庭置了位,遂進書房,取過筆墨,制詩一

    首,拜祭雲娥、愛月。乃命墨僮安排香燭,但見援筆書成一律云:

    百里青溪一棹回,舊時玉石變寒灰。

    祇因為友暫離矣,豈料思卿不見哉。

    蕉葉樓空歸宿雨,芙蓉影滅冷秋臺。

    可知掛木聲聲血,莫抵新詩飛燕哀。

    生奠畢,遂命墨僮撤奠,放聲又哭一場。須臾暗忖道:「先君門人李邦彥,

    現任揚州司理,如今莫若往揚州一遊,免得在家悲切。且小姐已故,天下那有佳

    人!如今風流一事,如何提起?」立意已決,遂把雲娥所貽羅帕,並檢出歐生解

    慰一書,及那隨身要用物件,收拾已完,帶著墨僮買舟就道。

    是夕,船泊江邊,望見涼月當空,水天一色,清江無際,益覺淒然。回想雲

    娥,泠泠淚下。忽聞鄰舟一婢步至前艙望月,回首呼道:「小姐,可急來一看。」

    生祇見船內有一佳人,坐在艙板,應那丫鬟道:「際此淒涼,何心玩景。」愛月

    獨立良久,但見前面萬點漁燈,一天星斗,兩邊斷岸,雙架紅橋。玩景生情,懷

    人觸恨,轉覺與深閨眼界大異。觀瞻風清月白,避匿舟中,顧影淒其,殊難索解。

    生於月下細認,乃雲娥小姐之侍婢愛月也,不勝駭異。因想道:「彼密計脫身,

    故得到此,但不知此行何往。」遂急呼舟人問之。愛月聞言,不曉是生,玩畢,

    遂入艙去睡。祇見舟人答道:「我舟要往金陵。」生聞言,便想道:「我祇為佳人

    已歿,故有此行。今得知其蹤跡,到不思自往揚州,即跟著此舟徑往金陵,或得

    再晤阿雲,也未見得。」遂對舟人說道:「我舟亦駛至金陵。」舟人不知其意,

    祇得從命,仍自睡去。生猶在船頭徘徊玩景。又向鄰舟舟人道:「汝船內夫人、

    小姐欲到金陵,下處卻是誰家?」那管家在旁應道:「我老爺在日,與金陵吳翰

    林老爺相知極厚,今我老爺與吳爺皆歿,吳夫人京裏搬回金陵居住。目下我家遭

    難,不憚跋踄,共往投之。」生一一聽罷,遂緊記在心。

    五更時分,例起開船。不期舟人腹痛,倒在舟中呼叫天地。生起視之,前船

    已開行里許矣。生不勝著惱,頓足道:「我探阿雲蹤跡已明,正欲舟尾其後,鄰

    舟同濟,令其知我行蹤。且愛月跟在身旁,日於船艙內外行動,必定可通消息,

    不意舟人如此作惡。」又須臾間,風帆順駛,前舟已不見矣。

    忽聞船後有一來船,船內管家招呼道:「前面黃公子的船暫等片時。」生聞

    言回顧,祇見歐陽生坐在船頭,管家侍立。生忙叫船家開船就之。此時船家腹痛

    已愈,遂把船駕去,相撐住,生跳過船,問候歐生已畢,便將前事說與歐陽生知

    道。歐生聽說,便道:「今日又會江中,莫非天緣所使?弟不勝代為喜躍。」生

    道:「如今蹤跡雖明,卻又茫茫無據。」歐陽生道:「兄又癡了,他明說金陵吳幹

    甫家,何言無據?且吳幹甫原繫足下先令岳,此行到彼,一訪佳音,兼可見其愛,

    或得成雙 也未見得。則一堂二美,聚首齊眉,那時樂當何似。」生見歐陽生說

    到吳家親事,不覺恨自心生,遂道:「這段姻緣,老母在時致書道及,可恨年伯

    母意欲悔親,久無音信。於今多載,必然別配他人。弟此行祇探雲娥,到彼隨時

    區處,斷不輕入吳門,使添恨事。」生一片精神,又送前舟蕩漾矣。不禁青衫淚

    濕,遂令回舟,拉歐陽生並坐船艙而去。生與歐陽生遂各作一詞撥悶。黃生拈調,

    乃名《醉落花》云。詞曰:

    並棹水中流,君今射策上皇州,癡情我則索雲遊。芙蓉憔悴,錯認佳人半面

    羞。舊愁未斷接新愁,昨夜新愁一半休。長江又失卻前舟。古岸斜陽,白水迢迢

    一望秋。

    歐陽生亦作一詞,名《桃花引》云。詞曰:

    萬里清江淨碧波,美人長是隔銀河。喚奈何,喚奈何,望斷前舟,玉淚冷冷

    似爾多。

    昨夜江邊聽細語,悠悠知向金陵去。盼嬌娥,盼嬌娥,欲覓兒家,須向桃花

    洞裏過。

    舟行不數日,船到鎮江來,遂與歐陽生分袂,直抵金陵。

    卻說雲娥同愛月與曾夫人到了金陵,尋到吳府居住,見了吳夫人。吳夫人乃

    帶著女兒綠筠小姐出來相見,禮畢,各敘寒溫。吳夫人便對曾夫人道:「不期浣

    雪小姐有此長大,不知許配誰家,下聘與否?」曾夫人道:「小女自從伊父退居

    捐館,尚未許人,老身常常以此掛念。」說畢,便將被害脫身之事說了一遍。曾

    夫人聽了便道:「原來遭奇事,老身實有不知。但寒舍蕭條,惟是草蔬淡飯,若

    是相挨過日,望乞諒之。」曾夫人因指綠筠小姐說道:「令千金綠筠小姐許配誰

    家?」吳夫人原欲悔親,乃答道:「前年意欲適人,但以母子孤孀,而且稚年尚

    幼,竟寢至今。」遂顧綠筠小姐道:「浣雪小姐必定才質過人,汝今時常親炙,

    倘有筆墨之間偶有所作,宜為就正。」雲娥聽了,遂自謙道:「孩兒才疏識淺,

    見笑大方,尚須就正綠筠小姐一二。年母而出此言,孩兒曷勝自愧。」綠筠便道:

    「姐姐休謙,妹已早知。姐姐在京,那時年方七歲,出口成章,恨不得相依朝夕,

    聚首一堂,盥櫛之餘,親聆教誨。移居於此,欣躍何如!」內面已先備下酒席,

    遂排出中堂,大家乃入座飲酒。

    正飲之間,雲娥忽自暗想道:「人生世上,萍合蓬飄。我今在此,不知黃郎

    在彼,近體如何。臨行,愛月往探,書房掩了,不在亭中,想必外出,分明不曉

    此番脫走來此。他若回家,必以妾身並遭其禍,定是加傷,萬一損壞了身,莫期

    後會矣。」空在席思量,不覺心酸起來,忽然淚滴酒中,卻被吳夫人瞧見,祇以

    為纔到,未免思鄉,心中不舍母妗諸人,忽然悲切。將此等語相勸殷勤,雲娥唯

    是低頭,猶思不置也。祇有愛月在旁,會其心事,亦但低頭無語而已。及撤席散

    座,已是更深。吳夫人遂命提燈,親送曾夫人、小姐到後亭涌碧軒居住。

    次早,曾夫人與雲娥、愛月起來,但見亭中景物較之葉府蕉樓,繁華幾倍,

    暫得寬心。三人共到軒中遊玩,見那軒下亭邊,置一小門,門則緊閉。曾夫人遂

    命愛月開了,出來一看,又是一座名園,匾上書著「紅螭閣」三字。閣下牆外,

    又有一帶高樓,俯臨軒中亭子。閣中側有小門,又是緊閉。曾夫人又命愛月開了,

    祇見一林翠竹,幾樹海棠。又有一座亭門緊閉在左,恍惚駐春園門外。愛月遂對

    曾夫人道:「竹徑有門,恐是鄰家園子,不便往觀。」三人共向門內而回。未移

    數步,夫人舉頭見樓匾書著「衣雲樓」三字,樓上書聲朗朗。夫人遂命閉著軒下

    小門,思進府內候吳夫人去。愛月依言,遂重重閉上門子,隨著雲娥同候吳夫人

    而來。

    曾夫人對吳夫人說道:「纔同小女、小婢到紅螭閣玩置,忽見鄰家亭子,一

    帶高樓,且有人在上讀書,不知誰家別墅?」吳夫人道:「鄰家周年伯,名謙,

    號牧庵,官工部尚書,舊歲退居林下。乃郎名之元,字八士,年方十八歲,讀書

    於此。老身一向不許小女及家人輩過紅螭閣探望,有失孀居家法。」曾夫人聽覺,

    便向愛月道:「以後切記在心,汝等亦不許向後花園閑玩,當避人耳目。」雲娥

    領命。自是雲娥與愛月斂跡不題。

    Email
    lovenovelapp@gmail.com
    Facebook主頁
    @Lovenovel
    Twitter
    @lovenovel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