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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駐春園小史

    Part 2

    小說: 駐春園小史 作者:Wuhangyeke 字數:9645 更新時間:2019-11-21 10:56:57

    第五回 假道作鄰奴錐還露穎 蕩舟逢宿俠萍且留蹤

    詞曰:

    大羅天,閻浮地,下下高高,都要追尋至。問途近可從鄰比,權屈為奴,何

    怕污行止。  渺煙中,埃塵裏,物換星移,覿面人千里。道故班荊渾夢寐,冷

    遇傾肝,緩急堪相倚。

    右調《蘇幕遮》

    卻說黃生尋到金陵,遂入城中,到吳府門前探信。祇見老管家站門前,便想

    道:「雲卿大家已寄跡於茲矣。」忽轉頭一看,見隔樓有一高第,訪問鄰人,知

    為周牧庵第也。帶著墨僮奴暫寓客舍。那夜想了一夜,不知何計得晤阿雲。忽想

    道:「周牧庵致仕在家。莫若賣身投在周牧庵家,諒必收留。既係隔鄰,或得一

    面,豈不甚妙?」又想道:「此計雖妙,如此墨奴何?」又想道:「我昨日登舟時,

    行里許,有一寺,其中長老係我同鄉,明日莫若封了一札,將墨奴暫寄彼處,諒

    必不我卻也。」

    次早,遂對墨奴道:「我此來為拜訪老爺同年,今已到此,帶汝齊去恐有不

    便。今具一書,汝可訪到昨日登舟與歐相公作別之處,里許有一寺。」墨奴見說,

    便應口道:「昨日一寺,匾上書『廣教寺』三字,有一長老出迎相款處未知是否?」

    生點頭道:「好乖,認得如許明白,正是彼處。汝可見那長老,將書遞上。彼看

    書中來意,必定留汝。俟我回日,便與汝同歸。」墨奴遂承命而去。

    生見墨奴已有著落,將所著衣冠遂一一換了。把行李寄在客店中,祇把雲娥

    所貽羅帕並墜謹包一封,置之懷中。急走周尚書府內,對那管家道:「老爺在家

    否?」那管家道:「足下何來?問家老爺何事?」生遂將來意一一說明。老管家

    便進書房中稟周尚書知道。尚書即命管家引生進見。周尚書見生是個文人,氣像

    閑雅,便問道:「汝本籍何處?因甚到此?」生道:「小人係浙江人,姓胡。早歲

    亦事詩書,近因家計零落,飄蕩於茲,特來投靠府中,繕書以及工役之事,某一

    一效勞。」尚書遂道:「看汝這樣,任不得煩劇之勞,可同小僮伺候公子代書,

    取名曰司翰。」遂進見,並道前事。公子亦不勝喜躍,遂命生與家僮司墨日夜相

    伴,生叩頭領命,即在周府住了。

    以後周公子或與友人分韻聯吟,生亦在旁低聲卿卿。脫稿完,即竊書片紙,

    置之壁竇間,公子全不及覺。乃司墨頗稱解人,時常親近公子。公子教之讀書習

    字,以故與生十分綢緞。

    一日,公子偶因外出,生將樓窗推開,祇見隔亭有一座名園,遂呼司墨道:

    「此是誰家亭子?」司墨道:「乃是鄰家園子,吳翰林老爺所居。一門孤蠕,一

    向無人在此間來往的。且近聞浙江有年家家眷寄住在此,亦是孀居,以故益加嚴

    密。」說畢,又指著紅螭閣亭邊小門對生說道:「此門正通彼家府內,從來不開。」

    說話未畢,忽傳公子回來,中堂有召,遂一同下樓而去。

    一日,正當長至,周公子招友人過樓分韻,拈得「先」字韻,個個苦口推敲。

    生潛往房中,取一短箋,書於箋上,帶著袖中,仍到公子身邊侍立。但見列作皆

    完,共相就正。生從旁一看,亦俱庸庸,且有不通之外。須臾,對公子說道:「某

    下里巴人,勉強一和陽春,不知列位相公肯賜教與否?」諸位公子道:「何妨,

    可不聞蘇公小婢亦解詩聯,鄭氏丫鬟尚工應對。」遂顧生道:「你若會做,不妨

    寫來。」生遂將袖中取出,遞與周公子。諸少年齊來一看,見上寫道:

    江外寒峰碧晚天,登樓回首事淒然。

    雪兮無意憐梅瘦,雲也何心抱月眠。

    繡線牽長添別恨,分題聯句續因緣。

    吟邊不少詩奴興,漫學新言寄一篇。

    衣雲樓長至即事

    看畢,各人不勝驚異。中有一人卻妒忌生才,疑道:「還恐此詩有夙構抄襲

    之弊,莫若就本題再限一韻,命他當面賦成。」生道:「唯命是從。」遂限七陽

    韻,生低頭半晌,遂走到座中,即書以獻。諸少年又來一看,見寫道:

    雪艷輸春破暗香,金陵佳氣漸汪洋。

    愁深今日還明日,醉到他鄉即故鄉。

    倚檻誰憐寒不耐,拈針翻怨晝添長。

    請看鄰塢淚痕竹,為甚關心勁節涼。

    大家看畢,不覺一齊拍案叫絕道:「他筆墨有可觀,此名士也。何故乃為下

    人?」公子遂將賣身來由說了一遍。祇見一個姓李的道:「此人暫屈塵中,畢竟

    出人頭地。」眾人一面說話,至黃昏時候各自別去。

    公子遂把生二詩達於周尚書。尚書不勝驚異。嗣是,公子或有所作,每命生

    代為捉筆,無不工絕,以故公子益重之。

    公子想道:「他既如此才情,放他不得。我府中婢子甚多,他如肯留,稟過

    父親,揀一個匹配與他,不知他心意如何。」尚未直對說明,司墨遂將公子的話

    與生知之。生聞公子的話,每遇公子外出,即向樓窗,向紅螭閣望去,實不見一

    毫動靜。遂想道:「憶昔駐春園,每日可以舉首高瞻﹔今日紅螭閣,勞我倚窗低

    矚。空結冤家,咫尺抱天涯之恨,於今兩度矣。」一時不覺惱從心生。拾將小石

    塊,向紅螭閣擲了一擲,忽驚起飛鳥一陣,飛向內府而去。生見了歎道:「何不

    如伊飛入隔牆而去,其樂何如!」彼正在癡想之間,忽見司墨上樓,對司翰道:

    「明日公子訂李相公諸公子往印峰溪舟遊,命弟同兄偕往。」生道:「公子此命,

    誰敢不從。」

    到次早,生與司墨遂跟周公子大家入船。正登舟時,忽把舟人細認,似曾經

    會過,又不敢記憶,恐露事機。不逾時,諸少年俱已登舟。公子命司墨執壺,命

    生司爨,入廚看酒。那舟人見生聲音、狀貌酷似黃公子,仍加仔細識認,連聲呼

    道:「黃公子何在此?」生聽說,轉輕聲問道:「足下何人,今日奚由遂相識耶?」

    舟人道:「公子忘之乎?吾乃暮夜跳牆之王慕荊也。」生疑始釋。便想道:「此人

    乃真負俠,有心許我,必非鼠輩流人,我便說明來意,彼必不我泄也。」遂將別

    後情由對慕荊一一說了。且問道:「足下幾時到此,潛跡魚舟?」慕荊道:「小弟

    自蒙公子大恩之後,便一路直抵江南,改換姓名,潛棲於此。這等看來,弟為友

    人改名換姓,兄為佳人假飾行裝,雖則癡俠不同,而蹤跡行徑大都相似。前日貴

    園一別,報答無由,不圖此日得晤恩人。倘日後有事相聞,報以一死。士當為知

    己者用,俠者大經。」說畢,遂舉手遙指竹林裏一茅屋,對生道:「此係是小弟

    寄跡處。」生舉頭細認,忽聞公子在座呼喚,遂對慕荊道:「弟且赴召,少停再

    來。」

    生遂趨見公子,問道:「公子有何使令?」公子道:「可取文具、詩韻出來。」

    生聞言,知列位要作詩,少不得在旁幫襯。遂將各物攜到席上。

    祇見公子對列位道:「諸兄既有興作詩,請命一題,限一韻。」那李生道:「題

    目無過印峰溪舟行即事,韻限『舟』字,各成一律。」說畢,又指一對公子道:

    「借重貴價,亦一傾珠玉,何如?」公子顧生道:「李相公台命,汝是要遵。」

    生道:「不棄葑菲,敢不呈政?」於是列位各搦管思索。生密書一律,遞與公子,

    公子接了,遂倚著船窗,舉頭獨向外面,假意玩景,將片紙得得展開,赴席疾書。

    生復成一律。須臾,諸作皆完,又相換繙閱畢。把生一首展開齊看,祇見上面寫

    道:

    湖海由來任縱遊,飄蓬蹤跡一孤舟。

    不圖萬里他山外,得集千稱名士流。

    繞岸樹聲寒客思,印峰溪色照人愁。

    夕陽何處催歸鳥,畏向黃昏下碧樓。

    列位看畢,大加歎服。祇見李生道:「看他寓意遙深,措詞大雅,又將壓倒

    舉座矣。」即而紅日西斜,遂命舟人反棹。生又往慕荊處敘別了,一同大家回府

    而去不題。

    第六回 紅綻泄春光針將線引 月沉迷夜景雪把橋淹

    詞曰:

    遊絲力弱,卻逢翠羽來粘著。青衣妝扮今非昨。訴出衷腸,聽去雙珠落。  磋

    跎祇恨無風惡,濃雲密布天垂幕。老蒼不管人離索。盼望雲天,倚遍欄桿角。

    右調《醉落魄》

    卻說雲娥自到吳府之後,一向不知生之蹤跡。夫人家教森嚴,重門深鎖,但

    與綠筠小姐日在後院盤桓,兩人甚是相得。

    一日殘冬時候,雪片飛空,姐妹聯吟,在誦碧軒折梅賞雪,各成一詞。雲娥

    詞云:

    飛霰飄飄墜,寒梅幾樹花。花飛片片落誰家?憶昔故園樓下,泣琵琶。  家

    山千里外,回首夕陽斜。漫天雪裏帶歸鴉。作解恨詩詩成,恨更加。

    右調《南柯子》

    綠筠見雲娥作詞,亦作一詞云:

    蕭條深院,但懨懨睡了,海棠柔媚。我起強把雲鬟整,鏡裏悉顏偷視。斂束

    殘妝,裙拖髻墜,步到瑯玕地。看他壓雪,傷心為甚事?  腸牽碧竹層樓,十

    年慵上,畏染湘江淚。鳥語溫存難解些,子兒家憔悴。料得花殘,飄零玉骨,誰

    把消魂記。人生如夢,一尊伴姐沉醉。

    右調《念奴嬌》

    吟畢,共相就正,各不勝欣賞。

    一日,二嬌又同愛月在涌碧軒玩景,舉頭祇見紅螭閣一枝紅梅斜壓過牆,向

    涌碧軒來。遂對綠筠道:「汝看紅梅盛開,色色可人,安得一枝置於瓶中,可供

    玩賞。」綠筠道:「夫人嚴命,不敢私開小門,花不許人折。姐姐倘愛其姿,除

    非命愛月妹潛開小門,從假山石上扳折一枝,庶可供得一玩。」愛月道:「潛折

    固易,但置之瓶中被夫人瞧見,責將安歸?」雲娥道:「汝好癡呆!倘若夫人見

    時,我等祇道移梯攀折。汝可私自開門。」綠筠道:「有理。」乃命愛月開小門,

    徑往紅螭閣,向假山石上去。

    恰好生因公子帶著司墨外出未回,正望著紅螭閣那邊紅梅,不期愛月正扳上

    假山。生認是愛月,便叫道:「愛月姐,我嘉興黃玉史,在此候久矣,可憐,可

    憐!」愛月吃然一驚,急回首一看,再加細認,乃知是生,緣何妝扮不同?生又

    忙問道:「姐姐在此何幹?心中勿疑,我特為雲娥小姐失身。此夜可煩移玉,潛

    往小徑,待小生歷敘顛末,千萬勿誤!」說畢,不覺淚下。愛月正要開口問候,

    忽聞綠筠小姐在涌碧軒急喚:「愛月回來!」愛月祇得折梅一枝,仍向假山小路

    回去。正是:連理花開,又被惡風吹散﹔並頭睡穩,忽因湃浪驚飛。舉足間,適

    見石畔黃長春盛開,亦隨手折了一枝。回首見生倚窗含涕,情覺可憐,但以綠筠

    小姐在即,不敢私通一語,惟是拭淚閉門而已。

    到涌碧軒,綠筠見愛月含淚未乾,詰問其故,愛月微意說道:「正折紅梅,

    適見黃花,隨手扳折,為花刺所擾,故爾含淚。」綠筠祇道是真。雲娥亦不解其

    意,祇對愛月道:「閣上紅梅諒必十分鮮艷。」應道:「不獨紅梅可愛,黃長春也

    開茁得可人。小姐倘不及時玩賞,挨了數日之後,殘謝落英矣。」綠筠道:「此

    花不會落英,祇是過時不耐觀玩。」愛月道:「原來不落英的黃花此處也有。」

    因顧雲娥道:「小姐可記得葉舅爺家蕉樓之下,也有一叢黃長春,亦係不落英的,

    誰想遺根到此。祇因二位老夫人嚴禁出入,不得再向隔牆飽看。今折一枝,徒令

    人酸心憶故也。」說畢,又欲淚下。雲娥見愛月所說分明寓意在人,且其所言句

    句刺骨,亦不覺淚染胭脂。綠筠見二人如此光景,不解其意,無心玩賞,遂別雲

    娥而去。

    愛月手提二花,同雲娥入房,把花插在瓶中,不禁長歎一聲,泣下如雨。雲

    娥忙問道:「愛月何事,祇管下淚?」愛月道:「纔見駐春園黃公子,不覺心傷耳。」

    雲娥聽了,吃然一驚道:「愛月恐作夢語耶?」愛月見他不信,即將折花時候見

    黃生,如此情狀、如此言語、並囑其是夜潛出之事,細說一遍。雲娥仍不信道:

    「我當時滅跡奔逃,彼豈知我在此?愛月所言,雖非指鹿為馬,恐誤認劉郎作阮

    郎耶。」愛月道:「黃郎狀貌、聲音,豈容混過?但今日祇因綠筠小姐屬牆有耳,

    未得詳問起居,小姐豈可執疑不解。且當時黃公子尚有窗稿在小姐處,小姐以羅

    帕贈之,此物黃公子必帶在心旁,如欲解疑,此物即可為證。今夜愛月過去,倘

    得一面,聽黃公子歷敘前情,團疑自解矣。」雲娥道:「夫人有命,日夜小門必

    加嚴禁。且彼處亦有重門,如何得達?」愛月道:「此何難。今夜伺候夫人睡去

    了,可偷開小門。諒黃公子必先在曲徑潛身,到彼探聽真實,寧不甚便!萬一重

    門難開,即將軒上高梯光移牆角,祇以摘花為辭,便可逾牆,仍從假山下去,即

    於紅螭閣亭邊樓下,亦可通語,豈不為妙!」說猶未畢,忽見阿鬟來請雲娥晚餐,

    二人同向府內去了。

    祇見曾夫人在座等候。愛月便對曾夫人道:「夫人不知紅螭閣梅花盛開,纔

    承二小姐之命,移梯牆上,扳折一枝,真覺艷麗可人。」夫人道:「不可造次,

    恐失大雅。」正說話間,家人排上晚飯,三人同喫過不題。

    第七回 獻策巧安排逾牆即訊 通辭驚落月吮墨投供

    詞曰:

    探問東君,重門隔住。無人插翼難尋至。用心算定步雲梯,扳花偷度牆頭去。

    月影將沉,初斜花樹。來蹤細剖真叨絮。權憑筆墨具親供,梅酸祇為飄風雨。

    右調《踏莎行》

    卻說雲娥同愛月喫了飯,心實放他不下。沉吟半晌,那雲娥仍別過夫人,同

    著愛月向涌碧軒而去。

    愛月又隨著雲娥小姐,步到牆邊梅花樹下,緣著半梯坐著。須臾之間,祇見

    皓月東升,長天一色。雲娥看了,乃道:「到不如無月之光,還得便宜行事。」

    愛月便帶笑道:「祇要小姐有心,奴家自能掩護。前度之來,不期被風雪所阻,

    恰逢今夜天上月圓,人間月半,黃公子多應又在樓頭盼望。小姐仔細思量,作何

    發付?」雲娥小姐因道:「別無所慮,小門久閉,不便開去也。倘不細膩,定被

    外廂知覺。孀居閨範,兩失防閑。即欲往觀,其中不容造次,事方有成。既得妥

    當,乃不負此去初心。」愛月又道:「已經到此,若是空回,毋乃不情已甚!前

    因小姐題詩贈帕,惹得他廢寢忘餐,夢魂牽引,功名付之流水,性命薄於鴻毛。

    若令哀怨成病,卻是奈何?」

    佇立不多時,更已深了,四顧寂然,無人在彼。遂緣上高梯,將梅樹一扳,

    已在牆上。雲娥站在半梯,舉頭望去,祇見高樓掩映,人在柳陰明月之中,樹影

    低迷,幾度望斷朦朧之眼。正在無可如何之際,又低頭步上梯去,愛月已立於假

    山之下矣。

    且說黃生自見愛月折花之後,真個如醉如癡,又驚又喜。伺候了許多時,不

    得其便。是頃也,月明風細,幸的左右無人,見家內大家已睡,遂來樓下,向西

    角門步出曲徑,閑行,探望雲娥消息。乃到隔亭門前竊聽,並不聞些動靜。直到

    三更時分,絕無影響,祇得悶悶而回。仍將小門輕掩,潛步上樓,斜倚樓窗望去,

    惟見一輪明月可人。

    忽低頭看見月下有人,乃愛月步在亭中,望著黃生不至,佇立良久。生不禁

    低聲呼道:「愛月姐姐為何在此覷甚?我往曲徑中等汝多時,因甚不見蹤跡?」

    愛月祇將不便開門之故說了一遍。生道:「姐姐既不便於開門,因何到此?」愛

    月又道:「祇為黃郎,祇得逾牆到此。」說罷,因云:「今夜更深,不便久留細說,

    誠恐外廂知道,閨範有傷。公子若有所言,莫若取片紙寫將起來,把胸中欲吐,

    待愛月遞與雲娥小姐知之,省得唧唧噥噥,恐被他人曉得。不獨雲娥小姐玷污,

    即公子置身何地也?」黃生聽了,乃道:「愛月姐姐所言極是。」遂取房中文具,

    攜到樓窗外面放下,向月下而書。書畢,便將此字付與愛月,祇得擲下樓來。又

    囑道:「此書煩愛月姐姐遞與雲娥小姐,千萬勿誤。」愛月雙手捧著,乃婉轉辭

    黃生,向假山上面,緣著梅花而去。伸足上牆,踏著高梯下去,將梯放下,把黃

    公子之書付與雲娥小姐,說道:「公子近來行狀,盡在此間。小姐可緊拈勿失,

    不可被旁人知道。」說畢,二人攜手同歸房中。雲娥歡喜,因對愛月道:「我妹

    如此用心,方有妥當,不獨外廂莫曉,閨範凜如,一去便來,是為難得。」遂將

    來字展開一看,但見上面寫云:

    黃玉史冒死敬承貴侍愛月之言,因向月下致書於雲卿小姐妝次:

    憶昔文場失意,曾接小姐瑤函,曷勝欣快!奈爾時為友人見招,祇得修書作

    別。弗獲一面,竟爾悵悵就道。不期貴府慘遭奇禍,爾時在省,聞息星夜奔到家

    中。誰料葉家門第已蕩然矣。且以小姐與愛月賢妹並遭玉石,不勝痛悼,遂昏然

    絕倒,無心舉業,決志遠遊,幸一夕舟次相連,得明蹤跡。正欲連舟同抵金陵,

    詎意與友人公車舟行相遇,故又耽延。到此之時,無緣相遇,不得已將小怦暫寄

    寺僧,自行賣身周處為奴,冀於旦夕之間,或能一晤。豈料至今消息仍是杳然。

    昨見賢妹愛月,託故折在閑玩,因祈代達隱衷。倘獲小姐見憐,萬死一生,庶免

    失身異地也。尚是懷疑,則帕墜、窗稿藏身可證。偵便或能潛出一面,豈不是花

    發月圓之慶也!楮短情長,言不盡意。黃玉史冒死謹達雲卿小姐妝次。

    黃玉史百拜

    二人看畢,方知黃生來由。愛月與雲娥看畢,不覺潸然下淚。雲娥道:「原

    來黃公子單為我受此屈辱,比昔日在駐春園時,可憐又加百倍矣。茲以兩家老夫

    人嚴禁出入,不得一晤,奈何!奈何!」愛月道:「若非移向紅螭閣居住,諒必

    難會黃郎。」雲娥把眉一蹙,因道:「夫人曾說,祇可日在涌碧軒,連那門外亦

    不許出入,安肯容汝隔園居住乎?」愛月又道:「此事雖萬分不能,恐夫人近日

    或變了心,也未見得。」談論移時,已是五更。愛月與雲娥二人遂各自就枕安寢。

    次早,日高丈五,尚在睡鄉做夢。此時,曾夫人起來多時,見那雲娥與愛月

    二人尚未起來梳洗,正欲和他二人說個話,移步便到涌碧軒而來。進前一看,祇

    見房門緊閉,遂喚愛月道:「紅日已上半牆,汝同小姐二人夜來到底作了何事,

    睡夢尚是未醒?」愛月與雲娥聞是夫人聲音,遂不及穿衣,祇著短衣,急起開門

    接見夫人。夫人因道:「夜間我已明白吩咐早睡早起,若非遲睡,何至今尚未下

    床?」雲娥方欲答應,愛月因接口應道:「夫人獨不聞古書云『愛月本是夜眠遲』。」

    夫人見愛月善謔,亦不覺帶笑,指著軒下長梯道:「長梯因甚在此?」雲娥應道:

    「昨日綠筠小姐在此玩遊,見那牆上紅梅盛開,命愛月移梯折花。」愛月又接口

    應道:「夫人恐是忘記昨日喫飯時候,對夫人亦曾說明。」夫人聽道:「後來切不

    可如此。」說畢,曾夫人仍向府內去了。

    雲娥祇得草草梳妝。須臾,忽見綠筠小姐徐徐而來,便於袖中取出一箋,對

    雲娥說道:「日前無事,即將折紅梅為題,聊賦一律呈教。倘若不陋鄙才,即求

    和韻一首。」雲娥小姐接來一看,祇見上寫云:

    芳姿綽約隔紅塵,前度漁郎費問津。

    獨把紅顏娛晚歲,竟超素質比懷春。

    朱苞深淺胭脂染,嫩蕊高低琥珀真。

    此去羅浮知近遠,夢中蝴蝶解迷人。

    雲娥看畢,大加贊賞。愛月在側,也將詩句拈來一看,因笑道:「同此一夜,

    筠姐索句且有暇,雲姐看月也無心。」綠筠道:「何事無心看月?」愛月因道:「昨

    奉夫人之命夜宜早睡,祇得早早睡去,那有心情玩月?」綠筠小姐見愛月如此說,

    祇道是真,就也不疑。乃對雲娥道:「祇求姐姐賜和一律罷!」雲娥見說,也不

    推敲,低頭半晌,便取筆直書箋上,付與綠筠道:「祇得勉強塞責。」綠筠開看,

    見上寫道:

    蕉窗一別已成塵,螭閣重逢又隔津。

    煙雨那堪霏故國,風波誰與駐芳春?

    偶然對影欣相見,未免傷心認不真。

    折下細看朱臉濕,曾知含淚為何人。

    綠筠小姐看畢,折案叫奇。三人在軒中閑談許久,方各散去不題。

    第八回 斗筍便開關尋歡出峽 守株乖待兔失望停雲

    詞曰:

    重門深鎖湮幽徑,隔斷尋芳信。借題偏是索尋思,曉妝猶起來遲,喜孜孜。

    彩雲何在方惆悵,得得蟾光上。恰逢青鳥語難通,求凰又惡與鴉同,恨忡忡。

    右調《虞美人》

    卻說生自月夜寄書之後,每日樓前徙倚,佇望愛月回音。不期臘盡春回,杳

    無影響,真是腸一日而九回。因作《九回腸》以寄意,其詞曰:

    一回腸,永日盼東牆。隔院分明人宛在,溯洄欲去路偏長。

    二回腸,顧影倍淒涼。不為伊人多繫念,羈棲何事戀他鄉。

    三回腸,受辱學徉狂。魚服特來尋舊約,誰憐入網困騰驤。

    四回腸,前事費思量。灰滅蕉樓無舊壘,不堪重見雁來翔。

    五回腸,雲斂鏡重光。惟有素娥偏耐冷,夜深雙照兩人鄉。

    六回腸,持起更難忘。縱有深心無與達,空留遺佩在身旁。

    七回腸,無處可投奔。深院重扃門永閉,尋來不界隔蓬岡。

    八回腸,雞鶴列同行。局促樊籠難振羽,何時華表恣翱翔。

    九回腸,遠志可能償?脫卻北溟程九萬,銀河猶是隔紅牆。

    黃生書完,暗忖道:「世事變遷,人心反復,莫非怪我流於污下,玷辱他府

    第門風,遂爾決絕,竟致不問?即不諒我此來行止有虧,寧忘卻蕉樓贈帕?已致

    茲憔悴,任是鐵石心人,也將心動。況雲娥小姐如許多情,愛月那般憐我,難道

    忽爾生心,全無發付?還記前日病中寫書慰藉,何等綢繆,必無半路悔卻前盟。

    那日愛月見我病容,甚加憐惜,必然於雲娥小姐面前從中宛轉。奈他這幾日潛蹤

    匿跡,一定是內庭嚴禁,不容出入。我且暫放了心,再等幾時,定有好消息也。

    還要看他再來作何回我。」算計已定,祇得坐向樓前,睚目以俟。日過一日,並

    不見些動靜。

    又挨幾日,乃是二月初旬。雲娥與愛月日日商量,欲與黃生相會,計無所出。

    要如前次逾牆,往返實為不便。待要開那軒下小門,鎖鑰又被夫人收去。算來算

    去,俱有不便,亦惟日挨一日而已。

    一日,二位夫人與綠筠小姐在堂上閑談,雲娥與愛月亦在相陪,正是四人對

    坐,一人侍立。忽見一小僮沖入來,左窺右探。吳夫人便喝住問道:「何人乃敢

    到此?看門何在,容他擅入中堂!」那小僮忙回道:「小人是周公子伺候書房的

    管家,名喚司茶,來討府上門公說話,因不在外面,故此進來。實非窺伺,望乞

    寬容勿罪。」夫人聽了,便問道:「汝尋門公何幹?」小僮應道:「明日乃是花朝,

    我家周公子欲請友人會飲春遊,設席在雲谷寺賞花。特遣小人來此,見借登山小

    盒一對,回來即便奉還。」夫人因命取出小盒兒,交與小僮挑去。

    吳夫人因對曾夫人道:「明日原來是個花朝,幾乎忘了。我等家內也要置酒

    賞花,毋使良辰冷落也。」愛月亦在,便乘機說道:「昨承二小姐之命移梯折梅,

    見紅螭閣百卉俱開,十倍往日。且明日周公子看花出外,隔牆諒必無人。即有管

    家,不須退避。不如置酒於彼,遊玩一番。」吳夫人道:「這卻不妨,但周公子

    已出春遊,家中即有管家,我等祇在自家紅螭閣賞花,與他卻無相涉。明日即依

    愛月,於紅螭閣設席可也。」說畢,各自別去。雲娥與愛月仍回涌碧軒。

    是夜,愛月對雲娥道:「方纔所言,何幸夫人即允!但不知周公子外出,黃

    郎亦同去與否。萬一不在家中,一同赴會,豈不空出一番機謀?黃公子一副肝腸,

    都在小姐。爾日這般行徑,將癡死矣。明朝一過,再無機會。」雲娥聽了,不覺

    恨自心生,又成詠詩撥悶,拈毫濡紙,又是二絕。祇見上面寫云:

    今宵白月露層雲,春色三分剩幾分?

    盼到花朝春已暮,仍愁風雨不同群。

    有心待月盼朝雲,觸恨傷情已十分。

    惟是一團千里共,奈何咫尺恨離群。

    雲娥詠二絕畢,尤自無聊,不能排遣。因想:「隔牆不見,咫尺天涯,韶光

    無幾,轉瞬將歸。明日花朝,殊難耐賞,心情頓減舊時,坐久愈無聊賴。黃公子

    明日倘不去看花,或可從中取便。即二位夫人與綠筠小姐俱在,無步步限定之理。

    倘離左右,即有機緣。那時桃源有路,或能不負佳期,也未見得。」說畢,已是

    三更,雲娥與愛月兩人同聲一歎,各自掩門睡去。

    且說黃生,是夜亦在樓頭待月,癡想美人,不能放下。忽見司墨走到,因道:

    「公子明日邀同李相公並各友往雲谷寺看牡丹,著我與兄偕往。」黃公子道:「我

    不去,汝且同公子、李相公自去罷了。」司墨道:「兄何寡情到此,獨守書房,

    豈不悶死?」生道:「妝看亭中樓下,亦有名花可供玩賞矣。」又指著隔牆紅螭

    閣道:「且無論自家花草色色可人,即是鄰園萬卉繽紛,耐觀如許。我一人在家

    玩賞,倍覺適情起興,吾弟不必多心。」說話未畢,又見公子進來。向生說道:

    「列位相公在外等我同到雲谷寺看花,汝二人為何在此留連不去?」生知推脫不

    得了,祇得檢點書房,掩了樓門。

    正欲出門,祇見隔牆紅螭閣上面有人,乃是愛月同一小婢手提著凳子,放閣

    中椅上。便想道:「閣中一向無人來往,今朝愛月姐上來,必是雲娥小姐來此春

    遊。今日花朝,擬在上面玩景。」欲待留遲不去,無奈公子在旁等候多時。生不

    得已,長歎一聲,竟將樓門掩了,便同公子往雲谷寺而去。

    須臾,二位夫人果同著二小姐來到紅螭閣下。吳夫人便向愛月問道:「汝方

    纔移凳閣中,見隔園樓上有人與否?」愛月應道:「若是有人在內,樹上鶯鳴料

    不如許自得。」說畢,大家同坐亭中。綠筠道:「孩兒猶記兒時,常隨先君日在

    此中玩賞,不料數年而來,世事變遷,少到此間,於今已久。今日叨陪年母來遊,

    回首少時,依稀在目。但以先君子去世,如此淒涼,細憶彼時,使人淚下。」雲

    娥小姐聽了,發歎一聲道:「此事亦有同心。」亦不覺潛然。愛月見二位小姐在

    此生悲,便慰道:「看花樂事,何故悲傷起來?奴家勸一言,若非夫人與小姐逃

    難來此相依,安得與夫人、小姐聚首一堂?焉有今日看花飲酒?人生恆樂耳,人

    間世事大抵如斯。眼前景色,且以自娛。放下曩日歡腸,向目前取樂可也。」愛

    月所言,真個字字刺心。二位小姐乃拭淚看花。

    須臾,排上酒席,四人依次坐下,愛月乃末座執壺,各說閑話。雲娥小姐祇

    是低頭不答,側目傾耳,都在隔牆。奈上面竟日寂然,畜了一腔長恨。大家不曉

    其意,祇有愛月一一領會。

    直到午後,曾夫人對吳夫人道:「今日宜去看花,休得呆坐飲酒,且到花間

    賞玩一番,不知尊意何如?」於是四人同向花間閑步。忽驚了一陣黃鶯,二位夫

    人見了說道:「真樂趣也。」愛月拾了石片,要向隔牆擲去,曾夫人止之,又祇

    得緊步相隨,不敢再向牆頭窺探。雲娥小姐見了,心下益惱,祇是無言。綠筠陪

    了半日,見他如許緘默不言,因問道:「姐姐為何今日寡言不笑,豈有所思?」

    雲娥應道:「桃李本自無言,何必拘拘言笑。即有不言,何寡之有?」少刻,紅

    日返照,鳥雀投林。吳夫人遂命仍歸涌碧軒而去。

    方坐喫茶,愛月進前又道:「天色尚早,二位夫人在此安歇,待愛月同二位

    小姐再去一遊。隔壁無人,料亦不妨一玩。」二夫人見愛月如此說,祇道後生心

    性,原不可拘,也不阻他,祇囑愛月道:「汝同小姐閑遊,若聞隔院有人,即促

    小姐回去。」二位夫人各去安歇了。

    二位小姐同愛月三人仍來坐在石上,又敘一回寒溫。正是:

    周旋宛轉從嬌女,算是辛勤做老娘。

    第九回 昏後可尋盟安排要路 暗中偏錯認湊合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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