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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駐春園小史

    Part 4

    小說: 駐春園小史 作者:Wuhangyeke 字數:10189 更新時間:2019-11-21 10:56:57

    第十三回 拆緘如壁合遠役愁生 馳禁獲籠開移居病劇

    詞曰:

    待月挨光,晦朔韜藏,正凝眸悵望。無尋之處。忽瑤札傳言,睽中得偶、錯

    裏逢凰。  心事,一春難遂,拋針黹,入膏盲。人自行,喜得留歡在,移巢就

    鳳,非關嬌縱,反因病疏防。

    右調《好女兒》第一體

    話說葉氏夫人因雲娥抱病,苦之不勝。日則頓忘茶飯,夜則寤寐不安。口裏

    啾啾唧唧似有言。吳夫人見其病癥沉重,奇異駭人,亦不勝驚惶恐懼。每為之祈

    禱神明,延求醫士,百般調護,總無乃瘳之日。祇有綠筠小姐知其負病根由,又

    不便從中說出。且二位夫人日在房中候病,即欲相議底事,亦未免關動耳目,不

    能施行,並使愛月所存雲姐之書信,亦不得少隙通於黃生,以故雲娥之病癥日深

    一日,愈見沉重。而黃生自擲書之後,日在樓頭佇望愛月回音,久不見其蹤跡,

    故亦不知雲娥抱病之深。

    直至旬餘,乃是初夏之時,恰逢周尚書有門生起任經過,請尚書父子一齊赴

    席。尚書乃帶司墨以往。而生獨在樓中,恆念佳人不知何處。乃復開窗盼望。祇

    見柴門緊閉,庭榭蕭條,遂不覺暗自著惱,竟把片石向紅螭閣一擲。恰好愛月正

    在閣下打掃花片,忽然聞聲,知生在樓,乃連步走入房中,將封書謹存袖裏,密

    語雲娥,遂輕開小門,從竹陰深處而來。行不數武,舉頭一看,祇見黃生方倚樓

    窗悵望。忽見愛月來,便高聲叫道:「愛月姐姐,竟不一救小生乎?」愛月聞言,

    知樓上無人,遂道:「公子休得著急,小姐以公子流落他鄉,竟難一面,愁腸寸

    斷,瘦病懨懨,伏枕經旬,水米不沾。茲特奉書報信,有策可以急謀。不然,小

    姐性命將不可知。」生聞言便道:「一般心病,計無所出,奈何?汝小姐既有書

    來,宜即賜閱。久遠之謀,惟小姐自思之,小生至此,所為何事,倘有所言,不

    妨指示,或可相從,惟命是聽。樓下角門被鎖,姐姐可尋竹竿一條,將書繫上,

    向檐外挑來,小生立等。」愛月依言,即便進去取了竹竿一枝,將書繫於其上,

    挑送樓頭。生取書,乃對愛月說道。「姐姐對小姐說,小生多多拜上,欲帶回書

    問候,恐久待不能。此間近日無人,不妨再至小敘,無令小生獨坐無聊,難於索

    解也。」愛月聽了,亦恐遲疑生事,遂別黃生而歸,仍把小門潛掩上。

    生見愛月已去,遂把書展開一看,祇見上面寫云:

    小妹曾浣雪,病中致書於玉史黃公子文几:

    辱承來翰,蒙受過深,三四賡吟哀怨之詞,何若是之淒愴感咽也!自別君落

    葉之秋,遲今日載陽之候。無由似月,對影親襟,倘化為雲,山高路絕,故寒宵

    自處,無不淚零。雖未嘗無夢寐之追,亦總覓不得愁來路也。今日永歎前愆,憐

    才結愛,致公子如玉之貞,眷念如環不絕。昔下第者何為?今辱身者何事?至於

    飄泊間關,怨愁雨雪,此君所不堪盡言,妾所不堪遙念也。特是來書,致意殷勤。

    無緣拜會,以致賤質莫支,懨懨瘦損。夜深人靜,惟有淚滴瑩瑩,沾濕羅襟繡帕

    耳。然妾死誠不足惜,但恨人有致君於意中,而君仍置之度外,君也何心,不思

    及此?倘非天哀至性,使花朝月夕,錯認投書,可憐待字深閨,不辜我綠筠姐姐

    耶。因獲封題青公姓字,道若翁締結之由,及鄰周問字之事,矢志事君,淋淋泣

    下。君何遐棄前盟,牽情偶值?但為妾如此,則至情可知。或以關山修阻,鴻雁

    慵飛,疑我妹妹有抱琵琶之意乎?故欲寄言於小婢,又恐不得發其真實。抱恙陳

    詞,意深筆懶,妹情則誠可喜,妾病無足深憂,煙雨猶寒,惟君自愛。

    生看畢,備知根本。因想道:「原來這段姻緣至今尚在,倘不以花朝一錯,

    安知其詳?畢竟天緣湊合。若是兩美兼收。曷勝快意!但目下雲娥小姐抱病不瘳,

    計將安出?」

    躊躇之際,忽見周公子同司墨向樓上而來,對生說道:「適纔鄭老爺請我赴

    宴,這鄭老爺係是我家大人門生,現任浙江撫憲。要邀我去浙江一遊,定在此月

    中就道,你可跟隨同去。」生聽了不勝驚惶,又推託不得,祇勉強應諾。公子說

    完,遂帶司墨下去。

    生在樓中悶坐,正思無計可施,忽見愛月復從花間行來,對生說道:「小婢

    回去,吳府綠筠小姐正在問病。因問:『封函既已達,何無回音?』乃命小婢再

    到此間,來領回書轉去。今求公子速賜一封帶回,幸勿遲誤。」生道:「方纔拆

    開芳信,始知吳小姐之守貞,不勝感激。正欲具書兩封,達上二位小姐妝臺。未

    及拈毫,不期周公子歸到樓中,要帶我同往浙江鄭老爺任中,不得推託,便在月

    內起行。奈何,奈何!」愛月聽了,便道:「偏有此阻,實是無可奈何。但臨期

    假病,似可不行。若周公子自去,那時此間無人,便喚我家小姐移來紅螭閣養病,

    乘間求他一面,略敘幽情,豈為不妙。」生聞言不覺歡喜起來,點頭道:「真妙

    計也。」正欲再立談談,遙見周公子要上樓來,生急轉身去了。愛月會意,遂向

    內面而回。

    走入房中,見了雲娥,將生與周公子欲同往浙江,並與自家教其假託暴病一

    一詳述一遍。綠筠亦在,聽了此言,二人皆點頭稱是。

    過了數日,周公子將束行裝。黃生果依愛月之計,忍飢不食,竟日在床。周

    公子果迫欲行,見生負病,一時不起。不得已,乃吩咐司墨在樓與他相伴,同守

    書房。乃命別個管家收拾行裝而往不題。

    一日,二位夫人談及雲娥抱病,久而不瘳,正在憂愁。愛月在旁說道:「前

    日雲娥小姐欲紅螭閣養病,以周公子常在隔園讀書,不便移居進去。今幸周公子

    外出,似無不便,搬去紅螭閣養病無妨。」吳夫人與曾夫人見愛月如此說,遂同

    到涌碧軒而來。入房問病,見雲娥伏枕懨懨,不能起席而坐,綠筠亦在床前看視,

    吳夫人乃對雲娥道:「侄兒病癥至今未痊,莫是房前林木陰翳?本欲移汝紅螭閣

    養病,以隔鄰周公子書房相近,不便移居。今以周公子外出,不妨搬進,不知侄

    兒意下如何?」雲娥小姐聞夫人如此說,心內不勝之喜,遂扶起坐在床上,與二

    位夫人說些閑話。二位夫人仍向中堂去了。

    綠筠尚在,便對雲娥說道:「如肯移居養病,姐姐此病立見有痊矣。所謂天

    亦有情,不使人長抱淒涼之恨,無所告語,真乃機緣所在。」雲娥聽了又道:「雖

    如此說,二位夫人肯從,但不知黃公子託病,肯從與否。」愛月應道:「周公子

    府內不少管家,或帶別人同去,亦未可知。」雲娥聞言,便起來問道:「二位夫

    人既已有命,愛月可進去收拾臥房,忽得遲留了。」綠筠笑道:「姐姐熱腸,便

    挨幾日何妨於事!」雲娥面帶紅道:「妹妹休得取笑。願見黃生一面,死可瞑目。

    此外倘有他求,天將不佑。」綠筠道:「姐姐胡為著急乃爾!情之所鍾,正在我

    輩,姐姐兩下牽情,未知了局,即妹妹亦樂觀厥成,豈忍以局中人視局外事哉!

    姐姐正當矢志前驅,不必遲疑避嫌。萬一玉顏有損,不亦有始無終,以至旁觀恥

    笑。」說畢,即命愛月將涌碧軒房內之物一一收拾,命移於紅螭閣中安置。

    自是之後,黃生假病自愈,雲娥真病亦痊,彼此遂得一面。便為司墨之故,

    仍未通片語。綠筠知雲娥之病勢已差,得與黃生會面,遂亦稍自身避,不復向紅

    螭閣去攪擾。

    一日,黃生正欲再晤雲娥,恰逢司墨因有事外出,遂從樓下觀望無人行動,

    乃向西角門潛出,把門開了,伸手把紅螭閣牆門敲了幾下。愛月知是黃生,密進

    房中對雲娥說過,遂自出來,潛開小門出見,二人即於竹徑之中分坐而談,把兩

    地相思之故,一一詳述一遍。半晌,黃生不覺輕狂之態自露出來,即欲尾著愛月

    同到雲娥房裏。愛月素知雲娥不可輕犯,乃道:「公子休得自輕,使我小姐置身

    無地。小姐因愁致病,不過欲得面晤,兩下相訂終身。豈效桑間濮上,徒作終身

    醜態!若令小姐知公子如此輕狂,豈不看輕了公子!但我小姐既有心,復得筠姐

    相幫,矢志待字,公子須自早計,要速速謀歸故裏,奮心舉業,倘得名登春榜,

    綠筠小姐與之同歸,那時金屋安貯雙嬌,豈非美事!何可苛且於目前,而置收場

    於不問哉!情有可原,事為難處。」生見愛月如此說,遂以禮自持,不敢復言過

    去矣。正是:

    侍婢尚知防感帨,檀郎終免作狂且。

    第十四回 執約遣阿鬟因詩起釁 偽遊窺好女探信求婚

    詞曰:

    徙宅欣相近,呼伊來致問。冤家偏與主翁逢,挑逗危機,悶、悶、悶。戲題

    詩句,妄留名姓。  納婦深心動,才美何曾穩。更教阿母假殷勤,恨、恨、恨。

    探偵當筵,締姻成未,亂人方寸。

    右調《醉春風》

    卻說生與愛月坐在竹徑,談了半晌,思進雲娥房內,被愛月再三阻止,乃不

    敢妄想求歡。聽了愛月之言,便深深作揖謝道:「愛月姐姐倘若不言,小生幾乎

    越禮造次。好為我致謝雲娥小姐,可對小姐說道:『小生感激弗諼,死生以之』。」

    說畢,又囑道:「我這亭中明日無人在此,祈愛月姐姐仍託採花為名,屈玉過來

    談談,萬勿失信。」愛月聞言,點頭應諾,遂領命而歸。

    進了房,見雲娥小姐,便說:「黃生要進來面晤小姐,因有不便,被為力阻,

    不許進來。後乃不果。」又說:「明日那隔亭中無人走動﹔吩咐奴家過去談談,

    稍解一番愁悶。」雲娥聽見愛月如此說,良久乃云:「此是公子癡情,亦怪不得。

    但我之深閨守範,不可有玷清規,須防以禮,彼所不知。如我愛月所云,明日亭

    子無人走動,既是黃郎有命,不可畏難,須往那邊一走。諒伊府內,除了周公子,

    並無閑人敢入亭中,不怕嫌疑生事。但汝雖託採花,亦須謹慎,恐怕招尤,致使

    二位夫人嗔責。周公子即不在家,尚書大人更須防避。」愛月遂一一領命,但俟

    次日而行。

    且說黃生,到了第二日,司墨果然外出。生見已去,遂將西角門潛開等候,

    以等愛月來時,邀進房中而去。不料愛月尚未即來,而周尚書那日以拜會回來,

    為周公子外出,偶到衣雲樓閑玩片時。行來樓下,佇立移時,忽見司翰同一位丫

    鬟手持一扇,從西角門進來。二人不覺樓下立著大人,愛月與生直走到亭中,見

    是尚書佇立空階,生遂進前侍立。愛月以被大人瞧見,不便退出,乃以採花為詞,

    行到尚書大人跟前萬福道:「小婢奉家主母吳夫人之命,以公子外出未歸,見園

    內夜合盛開,乞賜一枝,以助佛前清供。」周尚書見說話從容,進退閑雅,便道:

    「看汝說話聲音,不似我金陵生長,實為何處,說來。」愛月知瞞不得,應道:

    「小婢委實嘉興土著,客歲從夫人與小姐逃難而至金陵,寄居吳府,故得到此乞

    花,此來實奉吳夫人之命。」尚書又問:「汝夫人姓甚,說來。」生立背後,見

    周尚書如此問,因搖手微示以不可說出之意。愛月欲待不言,又以尚書面前不敢

    相瞞﹔欲待說出,生於背後又令其不說,進退兩難。正在躊躇之際,祇得說道:

    「先老爺姓曾名青,夫人葉氏。」尚書聽說,又道:「原來曾老爺家眷在此,倘

    非今日,何以得知。」便對愛月說道:「既夫人有命,不妨折一枝去。」愛月領

    命,便將手中之扇放在石凳上面,伸手向枝頭扳去。周尚書見凳上有扇,遂命生

    攜來,生取扇交與尚書。尚書展開一看,祇見上寫道:

    花徑不曾綠客掃,金陵作客春光早。

    可憐一片惜春情,懶對春光添懊惱。

    懊惱羅衾濕淚痕,空庭寂寞度黃昏。

    黃昏獨坐暗消魂,雨打梨花深閉門。

    蓬門今始為君開,春色江南爛作堆。

    故山回首家千里,春也隨人容裏來。

    客裏懷春難遣興,興來姐妹頻呼應。

    姐有詩歌呼妹賡,清聲聯絡飛花徑。

    春日懷春,連押杜句,賦得「花徑不曾綠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

    浣雪雲娥曾氏戲題。

    周尚書看畢,不勝歎賞。遂問愛月道:「扇上所題款式,似是女子名字,卻

    又姓曾,汝家老爺有小姐麼?」生見問,又以目視愛月,仍前立在背手搖手。而

    愛月又被尚書盤問,沒奈何,乃應道:「委是小姐所題。」周尚書又看了歎道:「真

    閨中秀士也。」遂顧生道:「你素能詩,試閱何如?」生接在手中,再三細玩,

    知雲娥題中寓意,看了乃對尚書道:「真妙作也。」說畢,生將扇送還愛月。周

    尚書又問愛月道:「汝小姐多少年紀?許配誰家?」愛月此時忙裏不及尋思,便

    道:「小姐年方十六,尚未許人。」尚書聽了,滿口歎羨。愛月知不得與生通言,

    遂謝尚書,以目送生,回首向花間而去。周尚書亦進內宅矣。生見愛月已去,失

    此一場機會,仍上樓悶坐而已。

    而愛月回到紅螭閣,進見雲娥。雲娥問道:「公子黃生今日見汝來時,料必

    十分歡喜,暢所欲言,斷非隔牆不見,而若昨天之恨恨也。」愛月搖手應道:「今

    日之行幾乎誤了。」便將撞著周尚書並看扇致詢之事,說了一遍。雲娥聽說,歎

    口氣道:「語云紅顏薄命,豈料乃薄如雲乎!但我之年,雖未及笄,喜是未曾許

    人。但此老知我此情,必萌求親癡想,前已思欲聯姻於筠姐,未獲定聘,豈今日

    肯舍我而他求也?」愛月聽了,始悟失言惹事,悔之無及。

    一日,吳夫人壽誕,曾夫人帶著雲娥小姐並與愛月同到中堂賀壽。忽見一位

    丫鬟押著壽儀直至中堂,吳夫人知是周尚書府上送來,祇得收了,遂命雲娥寫貼

    謝之。那丫鬟見了雲娥寫貼,便留心去看,不勝之喜。

    那丫鬟領了回貼,竟自回去。遂對周尚書、周夫人說道:「今日送禮到吳夫

    人府上,見那曾小姐果然色色俱佳,有才有福。此謝儀回貼便是曾小姐所書。」

    周尚書看了,便對周夫人道:「怎得此女為兒媳婦?」周夫人說道:「此事無難,

    但吳伯母自會周旋,此事斷無不成之理。」正說話問,忽見吳府一位丫鬟送貼來,

    請鄭夫人赴席。周尚書聞言,密對夫人說道:「此席本當辭謝不赴,但今日以曾

    夫人與小姐俱在,正好乘此一會。即託吳年母訂下婚盟,多少是好。」周夫人見

    尚書大人如此說,遂對丫鬟說道:「你可代我拜上老夫人,說我少頃即來賀壽。」

    那丫鬟領命而去。不多時,又來催請,周夫人祇得上轎赴席。

    至中堂,敘禮坐下。周夫人指著曾夫人與雲娥,向吳夫人道:「這兩位從未

    會過,不知是何貴戚?」吳夫人道:「夫人不知,那是曾夫人,乃光祿曾年母也。

    這是令千金雲娥小姐。去歲逃難,寄居於此。夫人從未過來,故未經會面。」周

    夫人聽了又道:「一向不知寓居於此,有失迎迓。」因問曾夫人道:「令愛小姐多

    少年庚,許聘與否?」曾夫人應道:「小女年方十六,以先夫早近,故未許人。」

    鄭夫人道:「婚嫁須當及時,令愛小姐已長成,如何寬得。」吳夫人乃應道:「曾

    年母正以此事掛懷。」鄭氏夫人見如此說,乃向曾夫人道了萬福,說道:「小兒

    現在求親,曾小姐倘肯俯諾,即仗老年母作伐,感激不朽。」吳夫人聽了,連聲

    應諾。未知作伐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正是:

    要將淑女婚君子,全仗冰人執斧柯。

    第十五回 當局意如焚途窮守義 旁觀心獨醒打點從權

    詞曰:

    望恩情美滿,誰知命薄。妒花風雨紛而落。惱是慈幃見短,一味輕諾。將人

    斷送,把殘生拋卻。  慧出旁觀,妙算先操掌握,脫身潛遁那曾錯。歸去也,

    故鄉回首,怕無安著。且勿顧,同心寂寞。

    右調《鳳凰閣》

    卻說周夫人到了吳府,敘了坐,見曾夫人與雲娥,問個詳細,遂央作伐。吳

    夫人乃對曾夫人道:「周尚書公子,年方十八,才學品貌兼全,老身亦嘗瞧見。

    今日既受周年母之託,老身說合此事,不知曾年母意下將何如?」曾夫人聽了,

    不勝歡喜,遂對吳夫人與周夫人道:「年母台命,安敢不遵。」雲娥在坐,見各

    位夫人如此說,魂魄驚惶,欲待推辭,不便開口。不得已,惟是悶坐低頭而已。

    眾人在坐,祇道小姐害羞,但綠筠在坐,能知其意。因插口道:「曾年母亦要三

    思,倘異日若返嘉興,又是關河遠隔,不無天各一方之歎。」曾夫人見綠筠如此

    說,提醒起來。正在躊躇,誰料吳夫人因前次辭婚,恐周夫人怨己,乃道:「綠

    筠小姐不必多言。周公子與曾小姐兩美相當,珠聯璧合。以我看來,倘周公子與

    雲娥小姐締就姻盟,於歸之後,曾年母即不返嘉興,亦得與雲娥小姐朝夕相依,

    周公子豈有不從之理?」曾夫人見吳夫人如此說,誠為有理,遂決意與周公子結

    姻。遂各相敘位入席,互相訂約交賀。

    再說雲娥小姐心有所思,不能相陪,遂推以腹痛,別了三位夫人,與愛月同

    歸紅螭閣而去。三位夫人直飲到黃昏,綠筠小姐尚在相陪。心亦不快,祇得勉強

    坐下。陪了上燈,周夫人方纔辭謝回去。回來進內,把求親之事細述一遍,尚書

    見說已經允諾,不勝歡喜。

    卻說雲娥推病歸房,思量無計,有死而已。正悶坐無聊,恰好綠筠別了兩位

    夫人,急走入紅螭閣。遂進房中,因對雲娥說道:「不意事乃如此!但不知周夫

    人平時從不來此赴席,一旦乃有此舉。」愛月聽了,便將隔亭遞信,被周尚書看

    見,述了一遍。綠筠小姐聽了,對愛月道:「汝既素負聰明,對著大人何得說小

    姐未婚之事。但事已至此,責汝之失言無益。姐姐急謀脫身之計可也。」雲娥道:

    「計將安出?愚姐思之,惟有一死以報黃郎,余無所望。」綠筠沉吟半晌道:「以

    小妹看來,周家納聘之期,定在幾日之內,姐姐莫若先約黃公子私會,同愛月即

    與之逃回嘉興,以杜目前之耳目。待事過之後,叫黃郎寄書來訴前情。那時尊大

    人或是見許,亦未可定。除此之外,無可別圖之策矣。」雲娥聽了,把眉一蹙道:

    「妹妹是何言也!卻不聞閨房有範,動必以禮自防,何可以名門女子而作行露淫

    奔之事!若是天有不從人願,豈惜一身以報玉史黃郎!且妹妹既與黃郎結下佳偶,

    他日自必成雙。愚姐倘有不然,甘心地下。苟以一時之見而起私奔之念,事發所

    關不小,周府知之,肯恕黃郎乎?黃郎一罹重禍,不惟愚姐受污,即妹妹之矢志

    幽貞,亦歸無濟。一舉而三人受害,孰若一死而兩美能全!妹妹思之,所言自合

    正理,不必遷就目前之計也。黃郎前以音耗未通,思而成病,宛轉自扶,幾乎死

    者已數回矣。所以尚存一息而遠遊者,以未獲親奠靈前。且以秋闈不第,一死未

    足相報知心。後以江中相遇,遂甘心流落,沒身為周府家奴。語云:『士為知己

    者用,女為悅己者容。』既慮失身一死,奚惜姐姐身死之後,老母暮年全仗左右

    相扶,朝夕看視,姐姐亦甘心瞑目矣。」綠小姐聽了又道:「依愚妹之見,不若

    仿司馬相奔之事,脫身歸里,得以聚首一堂。妹以父命,終不解適矣。事有不然,

    死亦甘心瞑目。」雲娥終不敢依計私奔,聽了綠筠之話,俯首無言,垂頭掩泣而

    已。

    綠筠見雲娥如此情狀,相勸不能,祇是催其寄信黃郎,令愛月招其進來面商,

    或有妙計,亦不可知。雲娥至是乃勉強而從綠筠之計。所謂身已待殂,無望生全

    之日﹔心則不昧,尚牽一縷之絲。拭硯拂箋,又成一札。遂命愛月探偵,無人瞧

    見,往達黃生。那夜不及即行,雲娥總不放心,仍以此事躊躇不置。直至五更,

    方纔睡去。

    卻說生自那日與愛月同行,撞著周尚書,竟與愛月未通一語。一日,正在樓

    中悶坐,忽聞呼云:「司翰何在?大人召見。」生即應命跑下樓來,見了尚書。

    尚書道:「前日夫人為公子求親於吳府寓居之曾小姐,籍係嘉興。那日賀壽赴席,

    託吳夫人說親,已蒙夫人允諾,茲定於八月十三日行聘,汝可代作一書寄去,如

    何?」生聽了,不覺面如土色,不知所措,祇得領命,仍跑上樓,暗想道:「事

    出意外,乃所不知。難道小姐亦竟許諾不成?」

    正在躊躇,低頭一看,乃是愛月伸手相招。生見了,忙走下樓,向西角門開

    了出去。愛月亦把紅螭閣小門開了出來,等候著生。黃生走近前來問道:「雲娥

    小姐怎麼變卦?愛月姐姐替小生想來,天地間那有此番詫事?待我千辛萬苦尋到

    金陵,又是空空沒身周府,欲見一面,亦不可得。」愛月聽了,忙把寄來之書付

    與生道:「公子試看此書,便知顛末。急謀脫身之計。」生見了書,不勝喜躍,

    即在竹徑之中展開一看。正是:

    旁人要問榮枯事,鸚鵡前頭不敢言。

    第十六回 赴約入深閨雙星對語 束裝開後院一舸偕奔

    詞曰:

    輕曳湘裙,慵整香雲。悵今宵、誰料見君。瑟琴鐘鼓,休說詩云。且步相隨,

    影相傍,語相通。  幫襯何人,俠客堪親。入桃源、已得仙津。暫時攜手,避

    難逃鄰。趁漏初沉,人初靜,月初升。

    右調《行香子》

    卻說愛月將書與生,生接書就於竹徑之中一看,祇見上面並無封緘,摺為幾

    疊,乃知其心事匆匆,未暇封好寄來。攤開細看,祇見上面寫云:

    小妹曾浣雪手書,達上黃玉史公子文几:

    素矢葭依,誰料而有翻雲之不測。紅顏薄命,千古傷心。今日之事,又將誰

    怨?但念古人,情鍾肺腑,誓以死生。妾雖兒女,非同烈士,何嘗無睢陽齒、常

    山舌、子卿節哉!所抱恨者,不能以一死抱我知心。詩云「母也天只,不諒人只!」

    事已至此,夫復何言!此生已矣,再世相期。不獲晤君一面,何堪瞑目九泉,而

    抱無窮之恨也!伏維前緣未斷,屈玉寒齋,以為死別。

    黃生看畢,便對愛月道:「雲娥小姐來書惠愛,招吾一會。恰好今宵無人相

    伴,可以潛往談心。賢妹可代達此情,訂下小姐,萬望勿誤。」愛月遂領命閉門

    而歸。行至雲娥房中,把黃生託訂今夜定來相會述了一遍。

    卻說生說完了話,亦潛閉小門,仍跑上樓去了。直到是夜更深人靜,回顧寂

    然,乃下樓來,輕開角門而出。果然愛月在徑中等候,遂引生見了雲娥。

    生與雲娥二人敘禮坐下,雲娥道:「自蕉樓一面直至於今,神馳心企,惹得

    公子懷情負病,異地失身。不圖意外風波,變生叵測,緣既無終,勢惟有死。今

    日得君一面,甘心九泉矣。死後精神定不離君左右也。君當立志讀書,與綠筠小

    姐異日完成佳偶,幸勿以妾為念也。若生惆悵,致壞金軀,反以重妾之罪也。」

    言已,不覺淚零,嗚咽無語。生聞言,不勝感愴道:「卿若決志九泉,余亦何心

    人世!雖綠筠小姐為我待字十年,我為芳卿負癡三載,此中之情好不同,必有能

    辨之者。何忍棄予如遺,甘心地下。寧舍一死?即無良策,遂甘決絕,以負知心。」

    時愛月在旁,見二人情景如此,便向生道:「公子既有妙計,必須迅速一聞。

    聘期已近,稍緩則無及矣。」生聞言,復沉吟半晌道:「除非踵文君之俠,無以

    卻鄭氏之求。」雲娥遂應道:「妾今日所以競競者,正恐一時失節,千古臭名。

    倘或私奔,終為醜行。且請再思別有何策,冀得兩全。否則寧甘死矣,斷不以名

    門淑女桑中故事,千秋作話把耳。」生道:「一死決無再生之理。昔日所以苟延

    殘喘者,以後會可期耳。若是玉碎珠沉,則亦不能苟全,唯有尋個自盡,以從芳

    卿於地下也。若肯依計脫身,斷無淒惶之處。那時同返嘉興,即命家人懇請令堂,

    亦獲共回相守。事過然後可以通融,亦可進京應試。若得衣錦還鄉,豈不是千載

    奇逢!小生想了幾回,祇是這條妙計。除此之外,別無奇謀,唯有相繼黃泉而結

    來生之好耳。」雲娥聽了,祇是垂頭下淚。

    愛月看了,又云:「公子所言極是,不必狐疑。昨夜綠筠小姐所言,正合今

    日公子之見。」雲娥祇是無言,滴淚盈盈而已。愛月見雲娥不語,便對生道:「事

    不宜遲,要往嘉興,便可作速買舟,共相就道。」生道:「嘉興路遠,不若近在

    此地,有一僻靜所在。小生前在印峰溪交一負俠友人,明日急往印峰溪尋之,若

    得見面,圖返嘉興易矣。」愛月又道:「人心不可輕信,事若一露機關,斷難如

    願矣。」生見愛月如此說,便將駐春園救濟之慕荊說了一遍,又云:「及至印峰

    溪,舟行遇見此人,因知住止。此人負氣,或思報我前情,亦未可得,無敗露之

    理也。」因復回顧雲娥,未免有情,難於自禁,遂以目頻送愛月,欲使愛月走開。

    愛月知生意,乃道:「公子獨忘記前日竹徑之言乎?」雲娥知說話有因,遂云:「纔

    聞大教,容妾三思,倘應如命,定遣月妹相聞。夜深矣,宜暫別回去,無勞公子

    久留於此,恐有泄漏機關,即使同去之事亦不得行矣。」生見雲娥如此說,似無

    推脫之意,知其決意同奔,無心苟合,遂道:「明日即訪友人,代謀這事。芳卿

    幸勿爽約,不妨再謀之綠筠小姐,急宜收拾,暫與分離,幸勿係念尊堂,仍生猶

    豫。若後日得以聚首,豈不是先有隆冬,乃有盛暑也!」雲娥聽了,祇不做聲。

    須臾,對愛月道:「急送公子回去,慎勿遲延。」生聞言,祇得悶悶辭歸。雲娥

    送到階前,祇見一天月色,匝地花陰,遂吩咐生道:「公子仔細行走,奴家去了。」

    各自別去不題。

    次早,生在樓中獨坐躊躇,忽見司墨跑上對生道:「弟隨老爺往雲谷寺送行,

    今晚回來,兄可小心看守書房。」說了,遂下樓而去。

    生見亭中無人,遂鎖了樓門,竟出了府,往東關外而走。不多時,即到印峰

    溪。恰好慕荊在溪邊曬網,見了生至,忙打一躬道:「自別恩人,不覺又經半載

    矣。今朝光降,不知何諭?」生遂將前事說了一遍,且說欲求足下同返嘉興,不

    知允否?慕荊沉思良久,乃道:「舟行甚易,但此事一行,恐周府必告於官,定

    求尋究。一定移咨州縣,遍處查尋追究。且金陵返嘉興,一路差船來往,萬一破

    綻被獲,仍不得脫身而去矣。以弟想來,必暫寄舟居,權於僻處暫住幾時,再作

    區處。」生聞言乃道:「足下深心慮到,開我茅塞。即仗足下出力代謀,日後自

    當圖報。」慕荊道:「弟平生最喜成人美事,況恩人有命,即死不辭。今夜弟將

    船移在城下歇泊,雞鳴時候城門一開,便可出城登舟,隨潮開駕。」生聞言不勝

    喜躍,遂別了慕荊而歸。抵家時已過午,直跑上樓來,向樓窗上面祇管盼望。

    卻說雲娥一面尋思與生同去,迨及次早,要與綠筠小姐商量。恰好綠筠晨妝

    已整,向紅螭閣走來。路中見著愛月,愛月將夜間與生相約返嘉興說了一遍,因

    道:「黃公子與小姐所謀暗合。」綠筠聽了,來至房中,為之歡喜。因鼓掌道:「英

    雄所見,大抵略同,姐姐休得沒了主見。」雲娥道:「今日身冒穢名,他時如何

    相見?黃郎之計,決是難從。」綠筠道:「姐姐又癡了。計已算定,何故躊躇不

    決?此時得脫,異日聚首,妹妹自有主意,定不至有天各一方之歎。祇要姐姐力

    勸黃郎立志詩書,留心舉業,以彼之才,不患或遺。倘得衣錦還鄉,香車雙擁,

    聯臂東床,那時自不忘了這段苦心。」雲娥見綠筠如此說,遂諾其意,已決同奔。

    因對綠筠小姐道:「愚姐志堅矣,妹妹勿忘前日之言,好代姐姐照看老母,我姐

    妹二人從此拜別。至於終身之事,斷不可使東西隔絕,以致有初終不保之事。」

    言已,不覺掩面大哭。綠筠見了,亦覺淒然。須臾,各拭淚作別。

    綠筠小姐進內取了一包白銀出來,對雲娥道:「姐姐此去,關山渺渺,歲月

    悠悠,好與黃郎小心自愛。聊具些小薄儀,用表微意,望姐姐笑納。」雲娥小姐

    見綠筠厚情,有意相贈,祇得收了。兩下各傷心不舍,直坐到傍晚,乃含淚而別。

    雲娥送了綠筠回來,步至前庭,忽舉頭一看,見生在樓上一人顧盼。遂命愛

    月往亭邊等他,並吩咐愛月,見生說「我決意同奔」之事。愛月行到門邊,將門

    開了,行近呼生。生乃開門出視,愛月遂以生說明。生聞言不勝歡喜,對愛月道:

    「我今日往尋友人,他已應允,訂以今夜五更時分,潛出城外登舟,順潮開去,

    暫行躲避。煩姐姐轉達小姐,訂其千萬勿誤。」愛月聽了,急走入房中,對雲娥

    說了。雲娥乃命愛月報生,訂於是夜五更而行。正在談些閑話,司墨此時已從雲

    谷寺回來。生恐知覺,遂別愛月而去。愛月回來不題。

    是夜五更,生乘司墨睡熟,遂將隨身各物及詩札潛負下樓,向西角門竊出。

    果然愛月在彼等候,遂引生入見雲娥。此時雲娥亦收拾已便,乃與生偷門而去。

    須臾雞鳴,城門開了,三人竟出東關,慕荊正在城外相等,遂相引登舟,開

    船而去。祇道風平浪靜,順水安流,豈料變生意外,生出事端。正是:

    世路險巇方跳出,中途陷阱又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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