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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史

    Part 288

    小說: 宋史 作者:Tuotuo 字數:9723 更新時間:2019-11-21 10:57:33

    仲愈曆國子監丞、諸王府侍講、知鳳翔府,坐兄仲游陷黨籍,例廢黜。徽宗曰:「畢仲衍被遇先帝,可除罪籍。」以仲愈為都官郎中,擢秘書少監,卒。

    寇准,字平仲,華州下邽人也。父相,晉開運中,應辟為魏王府記室參軍。准少英邁,通《春秋》三傳。年十九,舉進士。太宗取人,多臨軒顧問,年少者往往罷去。或教准增年,答曰:「准方進取,可欺君邪?」後中第,授大理評事,知歸州巴東、大名府成安縣。每期會賦役,未嘗輒出符移,唯具鄉里姓名揭縣門,百姓莫敢後期。累遷殿中丞、通判鄆州。召試學士院,授右正言、直史館,為三司度支推官,轉鹽鐵判官。會詔百官言事,而准極陳利害,帝益器重之。擢尚書虞部郎中、樞密院直學士,判吏部東銓。嘗奏事殿中,語不合,帝怒起,准輒引帝衣,令帝複坐,事決乃退。上由是嘉之,曰:「朕得寇准,猶文皇之得魏徵也。」

    淳化二年春,大旱,太宗延近臣問時政得失,眾以天數對。准對曰:「《洪範》天人之際,應若影響,大旱之證,蓋刑有所不平也。」太宗怒,起入禁中。頃之,召准問所以不平狀,准曰:「願召二府至,臣即言之。」有詔召二府入,准乃言曰:「頃者祖吉、王淮皆侮法受賕,吉贓少乃伏誅;淮以參政沔之弟,盜主守財至千萬,止杖,仍複其官,非不平而何?」太宗以問沔,沔頓首謝,於是切責沔,而知淮為可用矣。即拜准左諫議大夫、樞密副使,改同知院事。

    准與知院張遜數爭事上前。他日,與溫仲舒偕行,道逢狂人迎馬呼萬歲,判左金吾王賓與遜雅相善,遜嗾上其事。准引仲舒為證,遜令賓獨奏,其辭頗厲,且互斥其短。帝怒,謫遜,准亦罷知青州。

    帝顧准厚,既行,念之,常不樂。語左右曰:「寇准在青州樂乎?」對曰:「准得善藩,當不苦也」數日,輒複問。左右揣帝意且複召用准,因對曰:「陛下思准不少忘,聞准日縱酒,未知亦念陛下乎?」帝默然。明年,召拜參知政事。

    自唐末,蕃戶有居渭南者。溫仲舒知秦州,驅之渭北,立堡柵以限其往來。太宗覽奏不懌,曰:「古羌戎尚雜處伊、洛,彼蕃夷易動難安,一有調發,將重困吾關中矣。」准言:「唐宋璟不賞邊功,卒致開元太平。疆埸之臣邀功以稔禍,深可戒也。」帝因命准使渭北,安撫族帳,而徙仲舒鳳翔。

    至道元年,加給事中。時太宗在位久,馮拯等上疏乞立儲貳,帝怒,斥之嶺南,中外無敢言者。准初自青州召還,入見,帝足創甚,自褰衣以示准,且曰:「卿來何緩耶?」准對曰:「臣非召不得至京師。」帝曰:「朕諸子孰可以付神器者?」准曰:「陛下為天下擇君,謀及婦人、中官,不可也;謀及近臣,不可也;唯陛下擇所以副天下望者。」帝俯首久之,屏左右曰:「襄王可乎?」准曰:「知子莫若父,聖慮既以為可,願即決定。」帝遂以襄王為開封尹,改封壽王,於是立為皇太子。廟見還,京師之人擁道喜躍,曰:「少年天子也。」帝聞之不懌,召准謂曰:「人心遽屬太子,欲置我何地?」准再拜賀曰:「此社稷之福也。」帝入語後嬪,宮中皆前賀。複出,延准飲,極醉而罷。

    二年,祠南郊,中外官皆進秩。准素所喜者多得台省清要官,所惡不及知者退序進之。彭惟節位素居馮拯下,拯轉虞部員外郎,惟節轉屯田員外郎,章奏列銜,惟節猶處其下。准怒,堂帖戒拯毋亂朝制。拯憤極,陳准擅權,又條上嶺南官吏除拜不平數事。廣東轉運使康戩亦言:呂端、張洎、李昌齡皆准所引,端德之,洎能曲奉准,而昌齡畏忄耎,不敢與准抗,故得以任胸臆,亂經制。太宗怒,准適祀太廟攝事,召責端等。端曰:「准性剛自任,臣等不欲數爭,慮傷國體。」因再拜請罪。及准入對,帝語及馮拯事,自辯。帝曰:「若廷辯,失執政體。」准猶力爭不已,又持中書簿論曲直於帝前,帝益不悅,因歎曰:「鼠雀尚知人意,況人乎?」遂罷准知鄧州。

    真宗即位,遷尚書工部侍郎。咸平初,徙河陽,改同州。三年,朝京師,行次閿鄉,又徙鳳翔府。帝幸大名,詔赴行在所,遷刑部,權知開封府。六年,遷兵部,為三司使。時合鹽鐵、度支、戶部為一使,真宗命准裁定,遂以六判官分掌之,繁簡始適中。

    帝久欲相准,患其剛直難獨任。景德元年,以畢士安參知政事,逾月,並命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准以集賢殿大學士位士安下。是時,契丹內寇,縱遊騎掠深、祁間,小不利輒引去,徜徉無鬥意。准曰:「是狃我也。請練師命將,簡驍銳據要害以備之。」是冬,契丹果大入。急書一夕凡五至,准不發,飲笑自如。明日,同列以聞,帝大駭,以問准。准曰:「陛下欲了此,不過五日爾。」因請帝幸澶州。同列懼,欲退,准止之,令候駕起。帝難之,欲還內,准曰:「陛下入則臣不得見,大事去矣,請毋還而行。」帝乃議親征,召群臣問方略。

    既而契丹圍瀛州,直犯貝、魏,中外震駭。參知政事王欽若,江南人也,請幸金陵。陳堯叟,蜀人也,請幸成都。帝問准,准心知二人謀,乃陽若不知,曰:「誰為陛下畫此策者,罪可誅也。今陛下神武,將臣協和,若大駕親征,賊自當遁去。不然,出奇以撓其謀,堅守以老其師,勞佚之勢,我得勝算矣。奈何棄廟社欲幸楚、蜀遠地,所在人心崩潰,賊乘勢深入,天下可複保邪?」遂請帝幸澶州。

    及至南城,契丹兵方盛,眾請駐蹕以覘軍勢。准固請曰:「陛下不過河,則人心益危,敵氣未懾,非所以取威決勝也。且王超領勁兵屯中山以扼其亢,李繼隆、石保吉分大陣以扼其左右肘,四方征鎮赴援者日至,何疑而不進?」眾議畢懼,准力爭之,不決。出遇高瓊於屏間,謂曰:「太尉受國恩,今日有以報乎?」對曰:「瓊武人,願效死。」准複入對,瓊隨立庭下,准厲聲曰:「陛下不以臣言為然,盍試問瓊等?」瓊即仰奏曰:「寇准言是。」准曰:「機不可失,宜趣駕。」瓊即麾衛士進輦,帝遂渡河,禦北城門樓,遠近望見禦蓋,踴躍歡呼,聲聞數十裏。契丹相視驚愕,不能成列。

    帝盡以軍事委准,准承制專決,號令明肅,士卒喜悅。敵數千騎乘勝薄城下,詔士卒迎擊,斬獲大半,乃引去。上還行宮,留准居城上,徐使人視准何為。准方與楊億飲博,歌謔歡呼。帝喜曰:「准如此,吾複何憂?」相持十餘日,其統軍撻覽出督戰。時威虎軍頭張瑰守床子弩,弩撼機發,矢中撻覽額,撻覽死,乃密奉書請盟。准不從,而使者來請益堅,帝將許之。准欲邀使稱臣,且獻幽州地。帝厭兵,欲羈縻不絕而已。有譖准幸兵以自取重者,准不得已,許之。帝遣曹利用如軍中議歲幣,曰:「百萬以下皆可許也。」准召利用至幄,語曰:「雖有敕,汝所許毋過三十萬,過三十萬,吾斬汝矣。」利用至軍,果以三十萬成約而還。河北罷兵,准之力也。

    准在相位,用人不以次,同列頗不悅。它日,又除官,同列因吏持例簿以進。准曰:「宰相所以進賢退不肖也,若用例,一吏職爾。」二年,加中書侍郎兼工部尚書。准頗自矜澶淵之功,雖帝亦以此待准甚厚。王欽若深嫉之。一日會朝,准先退,帝目送之,欽若因進曰:「陛下敬寇准,為其有社稷功邪?」帝曰:「然。」欽若曰:「澶淵之役,陛下不以為恥,而謂准有社稷功,何也?」帝愕然曰:「何故?」欽若曰:「城下之盟,《春秋》恥之。澶淵之舉,是城下之盟也。以萬乘之貴而為城下之盟,其何恥如之!」帝愀然為之不悅。欽若曰:「陛下聞博乎?博者輸錢欲盡,乃罄所有出之,謂之孤注。陛下,寇准之孤注也,斯亦危矣。」

    由是帝顧准浸衰。明年,罷為刑部尚書、知陝州,遂用王旦為相。帝謂旦曰:「寇准多許人官,以為己恩。俟行,當深戒之。」從封泰山,遷戶部尚書、知天雄軍。祀汾陰,命提舉貝、德、博、洺、濱、棣巡檢捉賊公事,遷兵部尚書,入判都省。幸亳州,權東京留守,為樞密院使、同平章事。

    林特為三司使,以河北歲輸絹闕,督之甚急。而准素惡特,頗助轉運使李士衡而沮特,且言在魏時嘗進河北絹五萬而三司不納,以至闕供,請劾主吏以下。然京師歲費絹百萬,准所助才五萬。帝不悅,謂王旦曰:「准剛忿如昔。」旦曰:「准好人懷惠,又欲人畏威,皆大臣所避。而准乃為己任,此其短也。」未幾,罷為武勝軍節度使、同平章事、判河南府,徙永興軍。

    天禧元年,改山南東道節度使,時巡檢朱能挾內侍都知周懷政詐為天書,上以問王旦。旦曰:「始不信天書者准也。今天書降,須令准上之。」准從上其書,中外皆以為非。遂拜中書侍郎兼吏部尚書、同平章事、景靈宮使。

    三年,祀南郊,進尚書右僕射、集賢殿大學士。時真宗得風疾,劉太后預政于內,准請間曰:「皇太子人所屬望,願陛下思宗廟之重,傳以神器,擇方正大臣為羽翼。丁謂、錢惟演,佞人也,不可以輔少主。」帝然之。准密令翰林學士楊億草表,請太子監國,且欲援億輔政。已而謀泄,罷為太子太傅,封萊國公。時懷政反側不自安,且憂得罪,乃謀殺大臣,請罷皇后預政,奉帝為太上皇,而傳位太子,複相准。客省使楊崇勳等以告丁謂,謂微服夜乘犢車詣曹利用計事,明日以聞。乃誅懷政,降准為太常卿、知相州,徙安州,貶道州司馬。帝初不知也,他日,問左右曰:「吾目中久不見寇准,何也?」左右莫敢對。帝崩時亦信惟准與李迪可托,其見重如此。

    乾興元年,再貶雷州司戶參軍。初,丁謂出准門至參政,事准甚謹。嘗會食中書,羹汙准須,謂起,徐拂之。准笑曰:「參政國之大臣,乃為官長拂須邪?」謂甚愧之,由是傾構日深。及准貶未幾,謂亦南竄,道雷州,准遣人以一蒸羊逆境上。謂欲見准,准拒絕之。聞家僮謀欲報仇者,乃杜門使縱博,毋得出,伺謂行遠,乃罷。

    天聖元年,徙衡州司馬。初,太宗嘗得通天犀,命工為二帶,一以賜准。及是,准遣人取自洛中,既至數日,沐浴,具朝服束帶,北面再拜,呼左右趣設臥具,就榻而卒。

    初,張詠在成都,聞准入相,謂其僚屬曰:「寇公奇材,惜學術不足爾。」及准出陝,詠適自成都罷還,准嚴供帳,大為具待。詠將去,准送之郊,問曰:「何以教准?」詠徐曰:「《霍光傳》不可不讀也。」准莫諭其意,歸取其傳讀之,至「不學無術」,笑曰:「此張公謂我矣。」

    准少年富貴,性豪侈,喜劇飲,每宴賓客,多闔扉脫驂。家未嘗爇油燈,雖庖匽所在,必然炬燭。

    在雷州逾年。既卒,衡州之命乃至,遂歸葬西京。道出荊南公安,縣人皆設祭哭于路,折竹植地,掛紙錢,逾月視之,枯竹盡生筍。眾因為立廟,歲時享之。無子,以從子隨為嗣。准歿後十一年,複太子太傅,贈中書令、萊國公,後又賜諡曰忠湣。皇祐四年,詔翰林學士孫抃撰神道碑,帝為篆其首曰「旌忠」。

    論曰:呂端諫秦王居留,表表已見大器,與寇准同相而常讓之,留李繼遷之母不誅。真宗之立,閉王繼恩於室,以折李後異謀,而定大計;既立,猶請去簾,升殿審視,然後下拜,太宗謂之「大事不糊塗」者,知臣莫過君矣。宰相不和,不足以定大計。畢士安薦寇准,又為之辨誣。契丹大舉而入,合辭以勸真宗,遂幸澶淵,終卻钜敵。及議歲幣,因請重賄,要其久盟;由是西夏失牽制之謀,隨亦內附。景德、咸平以來,天下乂安,二相協和之所致也。准于太宗朝論建太子,謂神器不可謀及婦人、謀及中官、謀及近臣。此三言者,可為萬世高抬貴手。澶淵之幸,力沮眾議,竟成雋功,古所謂大臣者,于斯見之。然挽衣留諫,面詆同列,雖有直言之風,而少包荒之量。定策禁中,不慎所與,致啟懷政邪謀,坐竄南裔。勳業如是而不令厥終,所謂「臣不密則失身」,豈不信哉!

    列傳第四十一

    ○李沆弟維王旦向敏中

    李沆,字太初,洺州肥鄉人。曾祖豐,泰陵令。祖滔,洺州團練判官。父炳,從邢帥薛懷讓辟,為觀察支使。懷讓徙同州,又為掌書記,曆邠州、鳳翔判官,拜殿中侍御史、知舒州。太祖征金陵,緣淮供億,惟舒尤甚,以勞加侍御史,卒。

    沆少好學,器度宏遠,炳嘗語人曰:「此兒異日必至公輔。」太平興國五年,舉進士甲科,為將作監丞、通判潭州,遷右贊善大夫,轉著作郎。相府召試約束邊將詔書,既奏禦,太宗甚悅,命直史館。雍熙三年,右拾遺王化基上書自薦,太宗謂宰相曰:「李沆、宋湜,皆嘉士也。」即命中書並化基召試,並除右補闕、知制誥。沆位最下,特升於上,各賜錢百萬。又以沆素貧,多負人錢,別賜三十萬償之。四年,與翰林學士宋白同知貢舉。謗議雖眾,而不歸咎於沆。遷職方員外郎,召入翰林為學士。

    淳化二年,判吏部銓。嘗侍曲宴,太宗目送之曰:「李沆風度端凝,真貴人也。」三年,拜給事中、參知政事。四年,以本官罷,奉朝請。未幾,丁內艱,起複,遂出知升州。未行,改知河南府。真宗升儲,遷禮部侍郎兼太子賓客,詔東宮待以師傅禮。真宗即位,遷戶部侍郎、參知政事。咸平初,以本官平章事,監修國史,改中書侍郎。

    會契丹犯邊,真宗北幸,命沆留守,京師肅然。真宗還,沆迎於郊,命坐置酒,慰勞久之。累加門下侍郎、尚書右僕射。真宗問治道所宜先,沆曰:「不用浮薄新進喜事之人,此最為先。」問其人,曰:「如梅詢、曾致堯等是矣。」後致堯副溫仲舒安撫陝西,於閣門疏言仲舒不足與共事。輕銳之黨無不稱快,沆不喜也,因用他人副仲舒,罷致堯。帝嘗語及唐人樹黨難制,遂使王室微弱,蓋奸邪難辨爾。沆對曰:「佞言似忠,奸言似信,至如盧杞蒙蔽德宗,李勉以為真奸邪是也。」真宗曰:「奸邪之跡,雖曰難辨,然久之自敗。」

    一夕,遣使持手詔欲以劉氏為貴妃,沆對使者引燭焚詔,附奏曰:「但道臣沆以為不可。」其議遂寢。駙馬都尉石保吉求為使相,複問沆,沆曰:「賞典之行,須有所自。保吉因緣戚裏,無攻戰之勞,台席之拜,恐騰物議。」他日再三問之,執議如初,遂止。帝以沆無密奏,謂之曰:「人皆有密啟,卿獨無,何也?」對曰:「臣待罪宰相,公事則公言之,何用密啟?夫人臣有密啟者,非讒即佞,臣常惡之,豈可效尤?」

    時李繼遷久叛,兵眾日盛,有圖取朔方之意。朝廷困於飛輓,中外鹹以為靈州乃必爭之地,苟失之,則緣邊諸郡皆不可保。帝頗惑之,因訪於沆。沆曰:「繼遷不死,靈州非朝廷有也。莫若遣使密召州將,使部分軍民空壘而歸,如此,則關右之民息肩矣。」方眾議各異,未即從沆言,未幾而靈州陷,帝由是益重之。

    沆為相,王旦參政事,以西北用兵,或至旰食。旦歎曰:「我輩安能坐致太平,得優遊無事耶?」沆曰:「少有憂勤,足為警戒。他日四方寧謐,朝廷未必無事。」後契丹和親,旦問何如,沆曰:「善則善矣,然邊患既息,恐人主漸生侈心耳。」旦未以為然。沆又日取四方水旱盜賊奏之,旦以為細事不足煩上聽。沆曰:「人主少年,當使知四方艱難。不然,血氣方剛,不留意聲色犬馬,則土木、甲兵、禱祠之事作矣。吾老,不及見此,此參政他日之憂也。」沆沒後,真宗以契丹既和,西夏納款,遂封岱祠汾,大營宮觀,蒐講墜典,靡有暇日。旦親見王欽若、丁謂等所為,欲諫則業已同之,欲去則上遇之厚,乃以沆先識之遠,歎曰:「李文靖真聖人也。」當時遂謂之「聖相」。

    寇准與丁謂善,屢以謂才薦於沆,不用。准問之,沆曰:「顧其為人,可使之在人上乎?」准曰:「如謂者,相公終能抑之使在人下乎?」沆笑曰:「他日後悔,當思吾言也。」准後為謂所傾,始伏沆言。

    沆為相,接賓客,常寡言。馬亮與沆同年生,又與其弟維善,語維曰:「外議以大兄為無口匏。」維乘間達亮語,沆曰:「吾非不知也。然今之朝士得升殿言事,上封論奏,了無壅蔽,多下有司,皆見之矣。若邦國大事,北有契丹,西有夏人,日旰條議所以備禦之策,非不詳究。薦紳如李宗諤、趙安仁,皆時之英秀,與之談,猶不能啟發吾意。自餘通籍之子,坐起拜揖,尚周章失次,即席必自論功最,以希寵獎,此有何策而與之接語哉?苟屈意妄言,即世所謂籠罩。籠罩之事,僕病未能也。」沆又嘗言:「居重位實無補,惟中外所陳利害,一切報罷之,此少以報國爾。朝廷防制,纖悉備具,或徇所陳請,施行一事,即所傷多矣,陸象先曰'

    庸人擾之'是已。憸人苟一時之進,豈念厲民耶?」沆為相,常讀《論語》。或問之,沆曰:「沆為宰相,如《論語》中'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尚未能行。聖人之言,終身誦之可也。」

    景德元年七月,沆待漏將朝,疾作而歸,詔太醫診視,撫問之使相望於道。明日,駕往臨問,賜白金五千兩。方還宮而沆薨,年五十八。上聞之驚歎,趣駕再往,臨哭之慟,謂左右曰:「沆為大臣,忠良純厚,始終如一,豈意不享遐壽!」言終又泣下。廢朝五日,贈太尉、中書令,諡文靖。錄其弟國子博士贄為虞部員外郎,光祿寺丞源為太子中舍,屯田員外郎、直集賢院維為戶部員外郎。子宗簡為大理評事。甥蘇昂、妻兄之子朱濤並同進士出身。乾興元年,仁宗即位,詔配享真宗廟庭。

    沆性直諒,內行修謹,言無枝葉,識大體。居位慎密,不求聲譽,動遵條制,人莫能幹以私。公退,終日危坐,未嘗跛倚。治第封丘門內,廳事前僅容旋馬。或言其太隘,沆笑曰:「居第當傳子孫,此為宰相廳事誠隘,為太祝、奉禮廳事已寬矣。」至於垣頹壁損,不以屑慮。堂前藥闌壞,妻戒守舍者勿葺以試沆,沆朝夕見之,經月終不言。妻以語沆,沆曰:「豈可以此動吾一念哉!」家人勸治居第,未嘗答。弟維因語次及之,沆曰:「身食厚祿,時有橫賜,計囊裝亦可以治第,但念內典以此世界為缺陷,安得圓滿如意,自求稱足?今市新宅,須一年繕完,人生朝暮不可保,又豈能久居?巢林一枝,聊自足耳,安事豐屋哉?」

    沆與諸弟友愛,尤器重維,暇日相對宴飲清言,未嘗及朝政,亦未嘗問家事。沆沒後,或薦梅詢可用,真宗曰:「李沆嘗言其非君子。」其為信倚如此。

    維字仲方,第進士,為保信軍節度推官。真宗初,獻《聖德詩》,召試中書,擢直集賢院,以沆相,避知歙州。至郡,興學舍,歲時行鄉射之禮。沆沒,入為戶部員外郎。

    契丹請和,以為賀正旦使。真宗方幸西京,維還詣行在,具言其待遇禮厚,必保盟好。擢兵部員外郎、知制誥。自是每北使至,多命維主之。擢為翰林學士,累遷中書舍人,以疾辭,出知許州。複入翰林為學士承旨,加史館修撰。仁宗初,再遷為尚書左丞兼侍讀學士,預修《真宗實錄》,遷工部尚書。會塞下傳契丹將絕盟,複遣維往使。其主隆緒重維名,館勞加禮,使賦《兩朝悠久詩》。詩成,大喜。既還,帝欲用為樞密副使,或斥維賦詩自稱小臣,乃寢。遷刑部尚書,辭不拜,引李士衡故事求換官,除州觀察使,為諫官劉隨所詆,知亳州。請赴本鎮,改河陽。久之還朝,複出知陳州,卒。

    維博學,少以文章知名,至老手不廢書。景德以後,巡幸四方,典章名物,多維所參定。嘗預定《七經正義》,修《續通典》、《冊府元龜》。性寬易,喜慍不見於色,獎借後進,嗜酒善謔,而好為詩。常曰:「人生觴詠自適,余何營哉?」既沒,家無餘貲。景祐元年,贈尚書右僕射。子師錫,虞部員外郎;公謹,太子中舍。

    王旦,字子明,大名莘人。曾祖言,黎陽令。祖徹,左拾遺。父祐,尚書兵部侍郎,以文章顯于漢、周之際,事太祖、太宗為名臣。嘗諭杜重威使無反漢,拒盧多遜害趙普之謀,以百口明符彥卿無罪,世多稱其陰德。祐手植三槐於庭,曰:「吾之後世,必有為三公者,此其所以志也。」

    旦幼沉默,好學有文,祐器之曰:「此兒當至公相。」太平興國五年,進士及第,為大理評事、知平江縣。其廨舊傳有物怪憑戾,居多不寧。旦將至前夕,守吏聞群鬼嘯呼雲:「相君至矣,當避去。」自是遂絕。就改將作監丞。趙昌言為轉運使,以威望自任,屬吏屏畏,入旦境,稱其善政,以女妻之。代還,命監潭州銀場。何承矩典郡,薦入為著作佐郎,預編《文苑英華》、《詩類》。遷殿中丞、通判鄭州。表請天下建常平倉,以塞兼併之路。徙濠州。淳化初,王禹偁薦其才任轉運使,驛召至京,旦不樂吏職,獻文。召試,命直史館。二年,拜右正言、知制誥。

    初,祐以宿名久掌書命,旦不十年繼其任,時論美之。錢若水有人倫鑒,見旦曰:「真宰相器也。」與之同列,每曰:「王君淩霄聳壑,棟樑之材,貴不可涯,非吾所及。」李沆以同年生,亦推重為遠大之器。明年,與蘇易簡同知貢舉,加虞部員外郎、同判吏部流內銓、知考課院。趙昌言參機務,旦避嫌,引唐獨孤郁、權德輿故事辭職。太宗嘉其識體,改禮部郎中、集賢殿修撰。昌言出知鳳翔,即日以旦知制誥,仍兼修撰、判院事,面賜金紫,擇牯犀帶寵之,又令冠西閣。至道元年,知理檢院。二年,進兵部郎中。

    真宗即位,拜中書舍人,數月,為翰林學士兼知審官院、通進銀台封駁司。帝素賢旦,嘗奏事退,目送之曰:「為朕致太平者,必斯人也。」錢若水罷樞務,得對苑中,訪近臣之可用者,若水言:「旦有德望,堪任大事。」帝曰:「此固朕心所屬也。」咸平三年,又知貢舉,鎖宿旬日,拜給事中、同知樞密院事。逾年,以工部侍郎參知政事。

    契丹犯邊,從幸澶州。雍王元份留守東京,遇暴疾,命旦馳還,權留守事。旦曰:「願宣寇准,臣有所陳。」准至,旦奏曰:「十日之間未有捷報,時當如何?」帝默然良久,曰:「立皇太子。」旦既至京,直入禁中,下令甚嚴,使人不得傳播。及駕還,旦子弟及家人皆迎于郊,忽聞後有騶訶聲,驚視之,乃旦也。二年,加尚書左丞。三年,拜工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監修《兩朝國史》。

    契丹既受盟,寇准以為功,有自得之色,真宗亦自得也。王欽若忌准,欲傾之,從容言曰:「此《春秋》城下之盟也,諸侯猶恥之,而陛下以為功,臣竊不取。」帝愀然曰:「為之奈何?」欽若度帝厭兵,即謬曰:「陛下以兵取幽燕,乃可滌恥。」帝曰:「河朔生靈始免兵革,朕安能為此?可思其次。」欽若曰:「唯有封禪泰山,可以鎮服四海,誇示外國。然自古封禪,當得天瑞希世絕倫之事,然後可爾。」既而又曰:「天里安可必得?前代蓋有以人力為之者,惟人主深信而崇之,以明示天下,則與天瑞無異也。」帝思久之,乃可,而心憚旦,曰:「王旦得無不可乎?」欽若曰:「臣得以聖意喻之,宜無不可。」乘間為旦言,旦黽勉而從。帝猶尤豫,莫與籌之者。會幸秘閣,驟問杜鎬曰:「古所謂河出圖、洛出書,果何事耶?」鎬老儒,不測其旨,漫應之曰:「此聖人以神道設教爾。」帝由此意決,遂召旦飲,歡甚,賜以尊酒,曰:「此酒極佳,歸與妻孥共之。」既歸發之,皆珠也。由是凡天書、封禪等事,旦不復異議。

    大中祥符初,為天書儀仗使,從封泰山,為大禮使,進中書侍郎兼刑部尚書。受詔撰《封祀壇頌》,加兵部尚書。四年,祀汾陰,又為大禮使,遷右僕射、昭文館大學士。仍撰《祠壇頌》,將複進秩,懇辭得免,止加功臣。俄兼門下侍郎、玉清昭應宮使。五年,為玉清奉聖像大禮使。景靈宮建,又為朝修使。七年,刻天書,兼刻玉使,選禦廄三馬賜之。玉清昭應宮成,拜司空。京師賜酺,旦以慘恤不赴會,帝賜詩導意焉。《國史》成,遷司空。旦為天書使,每有大禮,輒奉天書以行,恒邑邑不樂。凡柄用十八年,為相僅一紀。

    會契丹修和,西夏誓守故地,二邊兵罷不用,真宗以無事治天下。旦謂祖宗之法具在,務行故事,慎所變改。帝久益信之,言無不聽,凡大臣有所請,必曰:「王旦以為如何?」旦與人寡言笑,默坐終日,及奏事,群臣異同,旦徐一言以定。歸家,或不去冠帶,入靜室獨坐,家人莫敢見之。旦弟以問趙安仁,安仁曰:「方議事,公不欲行而未決,此必憂朝廷矣。」

    帝嘗示二府《喜雨詩》,旦袖歸曰:「上詩有一字誤寫,莫進入改卻否?」王欽若曰:「此亦無害。」而密奏之。帝慍,謂旦曰:「昨日詩有誤字,何不來奏?」旦曰:「臣得詩未暇再閱,有失上陳。」惶懼再拜謝,諸臣皆拜,獨樞密馬知節不拜,具以實奏,且曰:「王旦略不辨,真宰相器也。」帝顧旦而笑焉。天下大蝗,使人於野得死蝗,帝以示大臣。明日,執政遂袖死蝗進曰:「蝗實死矣,請示於朝,率百官賀。」旦獨不可。後數日,方奏事,飛蝗蔽天,帝顧旦曰:「使百官方賀,而蝗如此,豈不為天下笑耶?」

    宮禁火災,旦馳入。帝曰:「兩朝所積,朕不妄費,一朝殆盡,誠可惜也。」旦對曰:「陛下富有天下,財帛不足憂,所慮者政令賞罰之不當。臣備位宰府,天災如此,臣當罷免。」繼上表待罪,帝乃降詔罪己,許中外封事言得失。後有言榮王宮火所延,非天災,請置獄劾,當坐死者百余人。旦獨請曰:「始火時,陛下已罪己詔天下,臣等皆上章待罪。今反歸咎於人,何以示信?且火雖有跡,寧知非天譴耶?」當坐者皆免。

    日者上書言宮禁事,坐誅。籍其家,得朝士所與往還占問吉凶之說。帝怒,欲付禦史問狀。旦曰:「此人之常情,且語不及朝廷,不足罪。」真宗怒不解,旦因自取嘗所占問之書進曰:「臣少賤時,不免為此。必以為罪,願並臣付獄。」真宗曰:「此事已發,何可免?」旦曰:「臣為宰相執國法,豈可自為之,幸於不發而以罪人。」帝意解。旦至中書,悉焚所得書。既而複悔,馳取之,而已焚之矣。由是皆免。仁宗為皇太子,太子諭德見旦,稱太子學書有法。旦曰:「諭德之職,止於是耶?」張士遜又稱太子書,旦曰:「太子不在應舉,選學士不在學書。

    契丹奏請歲給外別假錢幣。旦曰:「東封甚近,車駕將出,彼以此探朝廷之意耳。」帝曰:「何以答之?」旦曰:「止當以微物而輕之。」乃以歲給三十萬物內各借三萬,仍諭次年額內除之。契丹得之,大慚。次年,複下有司:「契丹所借金幣六萬,事屬微末,今仍依常數與之,後不為比。」西夏趙德明言民饑,求糧百萬斛。大臣皆曰:「德明新納誓而敢違,請以詔責之。」帝以問旦,旦請敕有司具粟百萬于京師,而詔德明來取之。德明得詔,慚且拜曰:「朝廷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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