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玉抬頭，是一個女生正站在桌子面前看著她，居高臨下，並沒有穿三中校服，一身漂亮的藍色及腳踝長裙，長發飄飄，看起來仙氣十足，和她那鄙薄的眼神極為不般配。

三中一般在周一和上面有領導來檢查時才要求穿校服，之前因為某個省廳大領導據說要來，景玉他們就被要求連著穿了一個月校服，等好不容易可以不穿了，好些人都換上了自己的衣服。

但是景玉認識這個女生的，應該說化成灰他都認識。

景玉低下頭去，雙手剋制不住地顫抖，他只好死死地握成拳頭。

景玉輕聲問:「你什麼意思？」

那女生嗤笑了一聲，聲音高亢尖銳:「什麼意思？當了這麼久縮頭烏龜，我可是好不容易才遇見你的啊景玉。」

周圍人聽見動靜，已經豎起耳朵開始聽戲。

景玉坐在位置上沒動:「你找我幹嘛？」

「找你幹嘛？」那女生走到景玉身邊，伸出蔥白似的細手指戳了戳景玉的頭:「駱暉被你噁心走了，你說我這駱暉女朋友怎麼辦？」

駱暉女朋友?景玉都快笑出來了。

好一個女朋友啊，上輩子就是拿著這樣一個身份肆無忌憚地欺凌他，說是因為他覬覦他男朋友才導致兩人分開，讓他在最初幾次被欺凌的時候都懷著對欺凌之人的愧疚之心而隱忍下去。

直到高三，他才得知駱暉根本沒有這個女朋友，是眼前這個叫賀心月的女生多年追求駱暉無果，看他出國以後氣不過把氣撒在景玉身上而已。

景玉抬手揮開不停在他頭上戳的手，看著賀心月，語氣裡帶了些譏諷:「駱暉還有這麼個女朋友呢？你怎麼證明你是他女朋友?」

上輩子他就是僅憑賀心月在駱暉打籃球的時候給他送過水和毛巾，加上自己也不敢問駱暉這方面的事，怕駱暉和他疏離，就信了賀心月的話，後來再想，一個高中女學生而已，這個謊言里錯漏繁多，可惜已經晚了。

賀心月高傲的神色扭曲了一下，迅速反應過來，道:「怎麼證明關你什麼事，你只要知道是你毀了我的愛情。」

景玉站起身抬起餐盤就要走:「自己能力不夠追不到人把罪怪在別人身上，我沒有興趣和你說這些。」

嘭！景玉手裡的餐盤被賀心月掀到地上，景玉把目光從地上一攤狼藉移到沾了不少湯水的腳上，他的白色帆布鞋現在一片污色。

「哈哈哈。」賀心月早有準備，站得老遠，身上的漂亮裙子依舊纖塵不染，在那兒笑得歡快，像只花蝴蝶。

景玉最不善口舌，他面對這種情況也罵不回去，肩膀氣得發抖，赤紅著雙眼:「你別太過分了。」

可能也是覺得賀心月過分了，周圍圍觀的也竊竊私語，看景玉的目光多了些憐憫，但是賀心月在學校里張揚跋扈習慣了，沒人敢說她兩句。

賀心月一看景玉這又氣又拿她沒辦法的樣子，倒是心情好了些，她挑挑唇剛要再說幾句，人群就開始sao動，一個聲音響起:「怎麼了這是？誰欺負我同桌了？」

得了，大校霸來了。

沈穆心情不好，本來要去飯店裡吃飯的，結果那家飯店今天承辦喜酒，沒有空位置了，他在吃的上面挑剔度很高，一時找不到其他店，就回學校食堂，一進門就看到這邊圍了群嗡嗡嗡的蚊子，他小同桌被圍在中間，一副可憐樣。

賀心月見沈穆來了，心思一動，拉住沈穆的衣袖，皺了皺她那個精巧的眉，嫌棄地說:「沈穆，景玉是個噁心的同性戀，小心被傳染了。」

少男少女都有些莫名其妙的虛榮心，哪怕是深深喜歡著駱暉的賀心月也有，沈穆雖然是個混子，但是家裡有錢，人長得還帥，算是三中的風雲人物，能和這樣的人有交情，別人總會多看一眼。

賀心月抱著這個心思想把沈穆拉到自己這邊，而且她也有那個自信心，沈穆會站在她這邊。

沈穆臉色陰沉下來，看了兩眼景玉，景玉察覺到他的視線後本來倔強昂著的頭顱像是知道沈穆會嫌棄一般微微低了下去。

賀心月見沈穆這樣子更有了把握，笑著正要說什麼，只見沈穆使勁一揮手把賀心月的手甩開:「放開，我還怕傻/bi會傳染呢。」

他沒管賀心月那張煞白的臉，走到景玉身邊，顧自地把手隨意搭在景玉肩上，掃視了一下眾人，道:「我他媽以為什麼事兒。二十一世紀了學霸們，大清亡了，人家不就是個同性戀嗎？不知道的以為人家景玉喜歡上你媽了。」

景玉驚訝地看向沈穆，沈穆感受到了景玉的目光，沖他眨眨眼:看我的。

周圍的人越來越多，大家本來都是看景玉這個小變態的戲，沒想到自家房子倒了。

能上三中的要麼是各個地方各個學校的尖子生，要麼是沈穆賀心月駱暉這樣的走後門的，不過當然還是有實力的多。

他們從小就習慣埋頭學習，對新聞時事一概不關心，接受到的都是老套的教育，所以對同性戀當然是抱著老舊的思想，認為他們噁心。

現在看沈穆輕飄飄地就接受了這個噁心的變態，還被諷刺封建守舊，一時臉上都泛紅。

賀心月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在大庭廣眾下出了丑，便把這些都歸結到景玉身上，看景玉的目光都變得更陰毒了。

她兩隻手纏在一起，悄悄地使勁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頓時眼含熱淚，期期開口:「沈穆，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誰知道景玉的這種病會不會染上別人，我也是擔心。」

沈穆冷哼一聲，道:「傳染?大姐，您有時間多看看書行不行，同性戀不是病，也不會傳染，高中生了還好意思說這種無知的話。景玉喜歡誰我可管不著，法律也管不著，但是你要是再傳謠造謠，就不是一句無知可以洗清的了。」

說完，沈穆把目光轉向周圍那些人，眼神像是野狼一樣兇狠:「景玉是同性戀怎麼了？是殺人了還是放火了要你們來這兒看戲。你們誰啊，街上那麼多犯罪的怎麼不去譴責兩句呢？光會讀書了是不是，考那麼高分還不會做人了呢？」

爽歪歪啊，沈穆順便把那些一直看不慣的人懟了一頓後，就摟著景玉離開了。

景玉這是第一次被人這樣護著，內心的欣喜和興奮讓他一直沒有緩過勁來，等兩人都到了教學樓底了，景玉才想起來跟沈穆道謝。

景玉認真看著沈穆的眼睛，道:「謝謝你，沈穆。」

沈穆渾不在意地一擺手:「沒事兒，我就是看不慣他們。再說了，你怎麼這麼弱，罵回去啊，罵不過就打，打不過就跑。」

景玉笑笑，心想他這個軟性子，根本沒救了。

沈穆看景玉這幅有點失落的樣子，便開始安慰他:「他們說的你也別在意，喜歡誰是你的自由，別人管不著。」

「我不會在意的，我知道我不是變態。」景玉神色認真。

兩人正要往考場走呢，剛踏上台階，景玉又被沈穆拉下去:「我忘了吃飯了，有點餓，走吧，去外面買倆麵包。」

這是為了他才沒吃飯的啊，景玉滿心歉意，到了小賣部，沈穆還沒拿出手機付款呢，景玉早就眼疾手快地付了。

景玉抱著四五個麵包，眼睛亮晶晶地:「今天謝謝你，我請你吧。」

沈穆也懶得推辭，拿過一個麵包就開始啃了。

等沈穆吃完兩個以後，兩人才回考場等考試開始。

下午考的是數學，這次不是劉鳳霞監考了，換成了談默。

談默早早就抱著試卷進來了，一眼就看見在交談的景玉和沈穆，而且看兩人還聊得挺開心，談默心裡也欣慰了一點。

等談默說考試開始，沈穆才發現這老師好像大概貌似是他班導，不過班導又怎麼樣，他不會的題還是不會啊，一整篇卷子上的彎彎曲曲的符號看得他腦子疼，勉強做了前兩個選擇題後就再也不行了。

於是沈穆又偏頭看景玉，景玉這次做的沒有早上那麼快。

景玉自己也抓耳撓腮，三中的數學題一向都追求創新，很多題都是沒見過的，他連怎麼下手的都不知道。

唉，我這榆木腦袋。景玉心中嘆氣。

沈穆正看景玉愁眉苦臉的覺得好笑呢，猝不及防後腦勺被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

疑似班導的老師走到他桌子前，低聲提醒:「趕快考試。」

沈穆:「……」也要我會才能考啊。

三中考試期間都不上晚自習的，景玉交了試卷和沈穆說了再見之後幾乎是飛奔到寢室把腳上那雙沾了菜湯的布鞋拖了下來，拿到盆里泡好。

他有輕微潔癖，早就受不了這雙鞋了，下午不知道忍得有多難受。

景玉在水池前邊刷鞋，一邊回想到上輩子跟賀心月的糾纏，心裡還是忍不住絕望。

上輩子的賀心月，時不時帶著她一幫追求者來圍堵景玉，有時就站在邊上看好戲似的看別人打他。

景玉報過警，可是報警沒有用，警察說賀心月未成年啊，年紀小不懂事，不構成犯罪，輕飄飄就把事情揭過去了，賀心月的父母說我們心月怎麼可能欺負同學，家裡的小狗死了都要哭好久的，老師說賀心月同學是女生，別和她計較。

所以每次報警以後，等待景玉的就是變本加厲的霸凌。

他記得每一次求助無門後的那種絕望，就像被按壓在黑色的深海里，呼吸困難，見不到一絲光明。

那時候景玉不止一次想過自殺，可他勸自己，憑什麼施暴的人還沒有受到懲罰，而他沒有傷害到任何人的利益卻要被這麼不公平的對待呢？

《未成年人保護法》到底是在保護誰?保護犯法的人嗎？

所以景玉拼了命想上大學啊，他以為上了大學就可以解脫了，誰知道聯考當天被剎車失靈的汽車撞上……

上一世的事情像放電影一樣在景玉腦海里閃過，他一邊刷著鞋，一邊流淚。

這輩子，不能再重來一遍了。

駱嶼石去學校上課又被鄭堯堯堵住了，鄭堯堯眼睛通紅，漂亮的小臉全是倔強:「駱嶼石，我，我昨天看見你的車了。」

駱嶼石挺意外，他依舊一臉淡然:「所以呢？」

鄭堯堯快哭出來了:「我是真的喜歡你的駱嶼石，可是我追你兩年了，你卻看見我跟別的男人接吻都無動於衷。我好累啊，我撐不下去了，我放棄了。」

駱嶼石半天沒說話，憋出來一句:「祝你福祉。」

鄭堯堯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噴出個鼻涕泡。

駱嶼石:「……」他從包里找了找，找到了一包衛生紙，遞給鄭堯堯。

鄭堯堯接過紙，鼻涕擤得震天響。

擤完後把紙往一旁垃圾桶一甩，看著駱嶼石認真地說:「我真的放棄了，我答應了我發小的告白，我覺得你配不上我。」

「……嗯。」

鄭堯堯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感慨還是遺憾:「但是我直覺不會錯，你是不是有喜歡的男生了？」

駱嶼石否認:「沒有的，我不喜歡男生。」

「不，可能你自己還沒意識到吧，我的gay達可靈了，你現在不對勁。」

駱嶼石懶得與鄭堯堯再廢話，抬腿欲離開，鄭堯堯便先他一步跑了出去:「這樣我比較有面子，我男朋友樓下等我呢，拜拜。」

駱嶼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