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宿捨出來時天色已晚。兩人回到公寓里，臨開門時，修尹突然停頓，斟酌著說：「家裡有點亂。」

「阿姨呢？」

「這陣子沒讓她來，」修尹推開家門，「我一個人待幾天。」

然後李玉生就見識到了什麼叫「有點亂」，他懷疑這男的壓根兒沒收拾過哪怕一隻襪子，導致這是他見過的最亂的房子，都不能想他是怎麼能把領帶丟到電茶壺裡，有一截還不甘地拖在外面。面對此等亂象，李玉生又好氣又好笑：「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這種樂趣？我只希望今晚不收拾也有地方睡，好累啊。」

主卧當然沒問題，房間整潔，床鋪幹凈平整。隔壁他自己的房間也一樣。由此可見：「你都沒睡床上吧？」

「嗯。」

與此同時，陽台上好幾隻煙灰缸，全滿。估計他這幾天不是吸煙，是吃煙。李玉生看到這些，心裡五味陳雜，他好像能透過這些雜亂無章去親眼目睹男人坐在這裡，面對蒼茫夜色，只有指間煙頭冒一點火光。他親眼看到了，自己給這個成熟穩重的成功男士帶來的影響，他沒有很安逸，他對他們的愛同樣感到困惑。

李玉生走去抱他：「知道我要回來也不收拾。」不是疑問句，沒有埋怨，他知道這也是他的表達之一，沒有總是把好的一面呈現給他，像不刮鬍子的臉，怎麼說也不改掉的蒙頭睡。

這值得愛。

「我喜歡你這樣，」李玉生說，「我不覺得你不愛我，我是說……有時候，想聽你說。」

「嗯。」

「我那樣鬧你是想你哄我，沒有生氣的，讓你心情不好，對不起，」李玉生有點靦腆地自我反省，「後面不想先找你說話，是我太計較先後了，我以後不這樣，我想你就和你說好不好？真的很對不起。」

修尹親吻他的額角，輕聲：「沒事。」

「我這段時間想，那時候心裡沒有我也很好啊，萬一有我，就算出軌了，」小孩自己幫他解釋，心情很不錯，語氣甚至有點輕快，「我不想你是出軌，這讓我有危機感。」

修尹輕撫他的後背，說了一句以前講過的話語：「這樣的日子，我希望可以過二十年。」

小孩笑彎了眼，和以前一樣接話：「是二十二十又二十！」

「好，」修尹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了戒指，給他套上，「希望你願意。」指根傳來微涼的觸感，李玉生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抱著他膩膩歪歪地蹭胸口，半分鐘後……

李玉生：！！！

四個小時後……

修尹倚在床頭專心於睡前閱讀，身邊如常躺著戀人——也許更準確地說是愛人——只不過他沒有如常安安分分準備入眠，而是抱著枕頭在大床上翻滾、翻滾、開心地翻滾，時不時伸出手來看那枚閃亮的銀戒，然後繼續翻滾。

一直覺得生命艱難的人，現在感覺自己搖身一變，變成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幸運兒，而這個「變身工具」，就是無名指上那枚已經被他的體溫捂暖的戒指。盛大的歡喜在醞釀，終於形成一股巨大的風暴將他席捲，卷到製造風暴的人身邊去……

面對討抱的愛人，修尹欣然放下書籍讓他坐到大腿上，得到一個略微羞澀的，卻準確傳達出歡喜的小小親吻，蜻蜓點水在唇角，彷彿一瞬間回到剛開始交往的日子，那一段他連牽手都會緊張的時光。

「我以前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一個人陪我這麼久，」李玉生陷入甜蜜情緒，語氣都蘸蜜，「這個人還是我在路上偶遇的呢，我運氣這樣好呀。」

「我也是。」

「雖然不是第一次聽你說結婚，但是好像真的看到戒指才看見婚姻，」李玉生又舉起手看，「你這段時間就是在糾結這件事，對不對？」

「嗯，你還小，我怕它會成為你的負擔。」

小孩抖著肩膀笑。修尹看著他的眼睛，繼續道：「如果你三十歲時決定離開，我可能會用它牽制你。」

李玉生立即嚴肅起來，斬釘截鐵地否決：「我不會！！」

修尹溫柔地笑起。

既然二十六對三十六無法想像，那就二十二對三十二。他怎麼允許，自己守著長大的孩子投進別人的懷抱，和另一個男人耳鬢廝磨，把可愛的小聰明展現給別人看。他不允許。從他青春飛揚的18歲開始，往後每個年紀的他都要屬於自己。

這滋味美妙。研究所畢業都等不及，他要上癮。狀態是安逸的危險。二十年、二十年，又二十年。他有希望。

「我不怕早早決定一生…遇到你之前，完全沒想過一輩子怎麼過，未來這個詞和夢一樣，」欣喜情緒逐漸沉澱，李玉生慢慢與他訴衷腸，「其實我一直覺得生活很難也很累，我不知道我的努力會不會奏效，我總是有孤立無援的感覺，但是你給我歸屬感。以前我只是知道要做某個環境的第一，像是班級里，像是學校里，甚至是家裡……你的出現告訴我，我可以做其他的，像是愛和被愛這種我以前很奢望的東西……謝謝你願意愛我，讓我覺得我和別人不一樣。」

「嗯，你很優秀……以前的你也是。」

小孩笑著，似乎是不好意思，埋頭不看他：「你別這樣誇我，你比我好那麼多，誇我聽起來像濾鏡過重。」

修尹微笑，就著他低頭的姿勢輕捏他的後頸，緩聲：「如你過往所言，平等交流、建立關係的前提是雙方處於同級階層。」

「我是被你揪上來的……」

修尹不置可否，另起話題道：「我沒安好心。」

「什麼？」

「你還小，」同樣是這個問題，始終是矛盾，「或許同齡人更好。」

「我不知道怎麼說……其實我也很自私吧，你的伴侶如果是和你一樣有穩定事業的人，可以在工作上幫助你，你會不會輕鬆一點。」

當然想過，修尹選擇不和他表達工作上的情緒是不是出於無奈，因為他們圈子不一樣，交流起來三句有兩句都是解釋，這種吐槽比事情本身還要複雜，當然不說了。好比他說學校的事不太令他感興趣，就算修尹說公司的事，他也未必聊的下去。年紀帶來的不同經驗和所處的不同人生階段都在告訴他們不合適，他們偏偏以沉默為愛在一起了。對於愛，小朋友沒辦法拒絕的呀。就算他還小。他真的太小了，隔著的十年光陰，不知道怎麼做才能假裝不存在。

「還有你要和朋友們說我，他們也會覺得我太小，你跟我在一起跟養個孩子一樣，可能對你有什麼看法……那你覺得，這些重要嗎？我才是厚臉皮那個，我什麼都沒有，一點物質也給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