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尹抬手幫他理正帽子，聽不出什麼心情的語句：「帽子歪了。」

李玉生沒說話。在別人的推搡下和他並排坐著了，肢體卻是避免接觸，彆扭得像男女授受不親。修尹先是要和他牽手，被他躲開後，不聲不響地收回手，專心看典禮的樣子，目光始終放在舞台上。李玉生上台了，在台上往下看，偌大的會場他哪一塊區域看，單單跳過修尹坐的這塊兒。下場後他沒有回到原來的座位。小孩的邏輯很簡單，當初是他先要冷戰的，那現在就要他先低頭，那一堆問題非得解釋清楚不可。可是他期盼著他會後找他，卻等到人去樓空都沒等到。電話也沒有，信息也沒有。什麼都沒有。

他畢業了。

舍友沒有本校讀研的，收拾行李各有去處，李玉生不太著急，慢慢悠悠地收拾東西，所以變成了全宿舍最後一個走的人。他今天準備把書桌清空，打包好行李，今晚再睡一晚，明天離校。

書桌上的東西陸陸續續被整理進箱子里，最後留下的一份裱裝文件在空蕩盪書桌上愈加刺眼。是那張寫著目標的A4紙。他當時如獲珍寶，特地去把它裱裝起來放在書桌上，每次坐在桌前都能看到，清晰有力的筆跡，他的動力源泉。可是現在算什麼呢？當初在這張紙上寫字的人如果沒有肩並肩了，留下這個物證意義何在？

他也不知道算不算分手了。可能比較像以前他和阿蔣那樣，冷戰著冷戰著就說了分手，新歡在身側。

心臟傳來一陣抽痛，李玉生拿著相框蹲下來，盯著紙張上的內容看了很久，直到敲門聲響起。他以為是舍友回來拿東西，毫無防備地開了門，沒想到是前幾天畢業典禮上才見過的，名義上的男友。

修尹掃了一眼地板上凌亂的箱子和物件，語氣相當熟稔：「還有什麼沒收拾？」

李玉生手裡拿著那個框，站在一旁。

「書拿一拿，太零碎不用了，」修尹進門，看那兩個大行李箱，「東西再買，帶著不方便。」修尹背誦一樣講完。話音消失在房間，整個空間也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里。李玉生不想做總是先低頭的人，他避開他的眼神，卻沒有其他動作和聲音。

修尹低聲，伸手出去：「回家說。」指尖剛碰到手背，被對方觸電似的甩掉，「啪」的一聲響，是相框從手中滑開、摔到地上，玻璃片四濺的聲音。

修尹才看到那是什麼。他走過去彎腰拾起，紙張嶄新如初，甚至李玉生當初用力捏出的皺褶都在。

「我租房子了，」李玉生努力把自己的眼神從他的手上移開，聲音也一樣艱澀，「不和你住。」

修尹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手中正慢慢把紙張撕碎。李玉生震驚地睜大眼睛，感覺自己的心在被他蹂躪，令他窒息的痛隔空傳來，身體比大腦反應快，馬上撲上去搶救：「你幹嘛！」

修尹一手攬了他的腰，一手舉高揉了一半的紙：「怎麼不理我？」

「是你不理我！你不是要分手嗎，把東西給我！」

「跟我回家。」

「不回！把東西給我！」

「它很重要？」

「那是我的東西！」

修尹把廢紙團隨意一丟，大手掌按定他的後腦勺，侵略性極強的吻就此落下。李玉生全身被壓在上床的梯子上，硌得後背生疼，又被迫揚起腦袋承受他的吻，逼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修尹捏著他的下巴，盯著他的眼睛，眸色深沉。片刻後，才輕輕說一句：「我愛你。」小孩本來在忍眼淚，一聽這幾個字，徹底綳不住，潸然淚下。

修尹把他抱到自己懷裡，讓他的腦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比你的愛來的晚，不代表比它少。」

小孩揪著他的領子嗚嗚哭，怨他：「你不理我、不理我……」

「對不起，我不知道怎麼做。」

想退出了，正視自己的年紀，不要用包裹著愛情的私心去綁架他的大好年華；不想每一次都頭痛怎麼把愛宣之於口，用自己三十多年的腦子去理解他二十齣頭的小脾氣；不想談讓自己感到兩難的戀愛，只願意要乖乖的……像寵物那樣也無妨。乖就好了，省心就好了，不給自己徒增煩惱就好了。

顯而易見，沒捨得。捨不得。不愛了說分手很平常，愛著的人連分別都依依不捨。不知道怎麼做才能兩全其美。

誰會要和寵物談戀愛？眼下他就寵著這個小孩兒，別的都不想。

「你不知道你和我說啊，你又不說，又不理我……」小孩嘴上討厭，身體還是誠實地緊緊抱住他，「我還以為真的分手了，我好難過。」

「我也一樣。」

「你騙人，才不會難過……啊！」李玉生猛地抬頭，尋找那團廢紙，「你把它丟了！」

「不重要。」

李玉生氣得簡直要打他：「你在想什麼啊！它對我來說很重要！你就把它丟了！」

修尹沒有愧疚：「草稿而已，再和你一起寫。」李玉生錘他幾下，到底還是妥協——不然呢，他都撕了，提出的彌補也還算誠心。人不還在這裡嗎？

東西不收拾，拿了紙筆：「那快點寫。」

「急什麼？」

「不管你，快點。」

修尹執筆，寫下第一項：同居。李玉生：？眼看第二項開頭是「婚前」兩個字，李玉生果斷從他手下抽出紙張，打他：「啊啊啊你好過分！」修尹笑著抱了人兒進懷裡，讓他坐在自己大腿上，溫柔地親吻，哄道：「回家寫。」

「不回，我租房子了。」

「嗯——？」男人壓低了聲音，手指危險地在他腰間徘徊，把人摸得癢了，笑著躲：「你別、別……」

正是濃情蜜意的吻，男人不安分的手充分說明他此刻的想法，李玉生要顧忌很多——這裡是他的宿舍呀。色魔又在誘惑他了。李玉生勉強按住他的手，提醒有床。

有床。嘎吱嘎吱響的時候還要擔心外面聽到，小孩羞得要命。這份羞澀終於在門上載來鑰匙轉動開鎖的聲音時戛然而止，小孩大驚失色，修尹比他淡定很多，充滿愛意地吻他眉間，掀起被子將兩人裹住。李玉生在被窩裡心跳如擂鼓，幾乎聽不清進來的人說了什麼。後知後覺是宿舍長的聲音，大概是回來取東西，在床下喊了兩聲他的名字，得不到回應可能是覺得他在睡覺，沒多留，關門走了。

李玉生這才探出一張通紅的面龐，粉'嫩可口的樣子，修尹忍不住上嘴輕咬了一下他的臉，十分寵溺。

小朋友赧然，縮進他懷裡，瓮聲瓮氣：「為什麼每次不在家都覺得像偷情…」

修博士的回答是：「因為你很容易害羞。」又被小男友錘胸口了。忠言逆耳，逆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