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尹遲疑，慢速：「也可能害怕。」

「玉生很依賴你。」

「嗯，他離家後都是我陪著。」修尹再次停頓打算不說，在母親真誠的目光下，才又轉動腦子繼續：「我和他說過，我難以把想法訴之於口，但他明白我。他不反駁這一點。」

「因為他懂你，所以你覺得他很合適？」

修尹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說：「他第一次說『我愛你』時，很害羞，我相信這三個字對他而言意義重大，他是明白的。」

像個孩子，執拗地解釋事情就是這樣，惹笑了母親。修今野從門口走出來，看他們母子倆月下對飲，表示無奈：「不睡覺了？」

「聊一聊。」

讓管家添了酒杯和酒，修今野加入他們的談話，得知他們目前討論的事。

「你給他很多壓力，」修今野點評，「就算是研究所畢業就結婚，他也才二十五六歲，剛從校園裡出來，一無所有。你想想假設你是這種情況，你會不會非常擔心未來。」

「他對未來有規劃，我不擔心他調節不過來，何況我所許諾的婚姻只是要他安心。」真的有結婚證嗎？可以有，但在本國法律內不會生效。他們的餘生將依靠責任感和愛繼續，如果沒有愛，責任感會讓人痛苦。修尹覺得，阿生不應該糾結這種事：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的？喜歡他什麼？有沒有把他當作唯一和不可替代？這些在他說「結婚」的時候，就應當被理解了。

「你也會對他說『我愛你』嗎？」母親問。修尹沉默著，一時間沒能夠從記憶角落裡把自己說這句話的場景翻出來。父母見狀，自然是明白具體情況。

母親說：「他年紀還小，你的安全感在結婚，他可能不一樣。」

修尹往後仰躺，望著夜空，略有疲憊：「他那麼聰明。」

修今野直接戳破他的理想氣球：「愛情里沒有聰明，你也一樣。」

修尹盯著天空中某一顆星，默然想，剛剛在房間里，他應該回答他的問題。什麼時候喜歡的？去他家裡以後看到他揪衣角時是萌動，後面聽他表白才開始把他當戀愛對象考慮，這是他的喜歡。喜歡他什麼？喜歡他天真、靈動、孩子氣，喜歡他聰明又調皮，喜歡他在自己面前含羞帶怯，秀氣的耳尖冒著粉色兒……他哪有不喜歡他什麼，這麼可愛的孩子，愛到想把他吃了，從此化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他怎麼不能說「可愛」。

如果是阿蔣，就沒有這種問題了吧。像他這種不擅長表達自己的人，只有花孔雀是省心伴侶。父親說的對，愛情和婚姻要拎得清。他不該對愛情允諾婚姻，愛情可能不需要那種東西。

而他當初根本是想用婚姻挽回愛情的，那現在又在幹什麼？

「或許同齡人更適合。」

已經聽過他說「阿蔣很合適」、「阿生很合適」的母親，對他第三個結論表示無奈：「你今晚看起來狀態很糟糕，我們都知道問題在你身上。」

「他二十六，我三十六，那種局面，你們可以想像嗎？」

修今野轉頭去看自己的妻子：「我們六十幾？」

「六十四。」

修今野點點頭，對兒子說：「不合適。」修尹坐正：「同齡人更好。」

母親瞪著他們：「當初在一起的時候怎麼不想想年紀？」

「想了，」修尹說，「他很勇敢，而且愛情令我們盲目。」

「沒喝醉就不要胡言亂語，」母親起身要上樓休息，「玉生還小，沒有你有更年輕的男人，你想想自己，以後也不定下來嗎？」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修尹才和父親說：「他未必會有年輕的男人，而是年輕的女人。」

「什麼？」

「我在改變他的人生軌跡，不走同志這條路，他應該會開心很多。」

「聽你媽媽的話，沒喝醉不要胡言亂語，」修今野也起身，「如果我和你媽媽也每一次吵架都想分手，現在你就不會在這裡了。」

修尹不語，靜坐良久，察覺老管家在等候，讓他先去休息。

院子里的燈亮了一夜。

李玉生睡醒時天色已經大亮。眼睛幹澀腫痛，讓他馬上回憶起來昨晚的事：和修尹吵架，自己哭著哭著就睡著了。身上好好蓋著被子，可是他不記得修尹什麼時候回過房間給他蓋被子，而且床鋪上沒有他來睡過的痕跡。

下樓，除了管家和菲佣，其他人都不在，管家說他們都去上班了。

「少爺說車鑰匙在床頭，如果你想回公寓里，可以把他的車子開過去。」管家微笑著轉達。李玉生點頭回應，吃過飯上樓看，除了車鑰匙，還有便簽留言：「近期不回公寓。」

李玉生瞪了半天那瀟灑的幾個字，完全沒看出來他到底什麼意思——昨天的事不談了？不和他見面了？不跟他說話了？

誰要回那裡！他要去學校！這個星期別想再見到他！

第二個星期也沒見。

第三個也沒見。李玉生拍畢業照了。穿著學士服和同學們一起玩鬧，蹦跳，笑得神采飛揚。漆黑色的車子低調地停在某棵樹下，車窗玻璃反光，沒有人知道裡面坐的人是誰，而駕駛座上的司機面無表情。

第四個星期也沒見，李玉生連續熬著夜，挑燈夜戰修改論文。

第二個月準備答辯，又是一段天昏地暗的日子。月中答辯結束。月末畢業典禮。

李玉生重新穿上學士服，要作為優秀畢業生上台領取證書和發言，因此有點緊張，多次調整帽子，又拉著舍友拍照給自己看，生怕形象上哪裡出錯，他可不想在幾千人面前出洋相。小趙拍完，得意邀功：「怎麼樣，拍得好看吧，肯定比你男朋友技術好！」

小高湊頭：「帥啊！我男朋友見了也說好！」

小趙錘他：「你得了吧，趕緊去你的家屬區！」

「哎哎哎，嫉妒！我有家屬你沒有！來玉生，我們去找家屬！」

李玉生有點尷尬：「不、不了吧，他沒有來。」

小趙：「什麼？不是，可能嗎！這麼重要的時刻他怎麼能缺席！」

「就你信，那麼大一人杵那兒呢，」小高拽著李玉生就走，「別逗他了，我們快去，咱家屬等急了！」

等李玉生切切實實看清楚男人的樣子，已經是和他面對面、不足一米的距離了。小高自然是打個招呼就找自己的男朋友去，一點也感受不到這兩個人之間蔓延的尷尬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