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凜凜，夜晚月彎，漫天寒星。

今夜猶是熱鬧，只因過了今夜，明日便是新年，繁華街市上，人群熙攘，燈火如晝，一派喜色，時聞爆竹聲聲。

不遠處，有個裹得跟個圓球兒似的孩童，手裡拿著糖畫，邊吃邊蹦蹦跳跳地走過了。柳冬看著他手裡的糖畫，心頭一動，也連忙擠進人群之中，在糖畫小攤前湊個熱鬧。

糖畫師傅執著小勺，在小鍋中舀起糖汁，高高舉起時，金黃色的糖汁便緩緩滴落在微涼的石板上，而後來回輕舞著，不過一會兒，他已然在石板上畫出鯉魚模樣。末了，在以小鏟輕輕地將糖畫剷出，而後再將糖畫交與一孩童手中。

柳冬看得甚是入神，連有人在輕拍他的肩，也未有發覺。

來人正是萬鳶。

他此番出來，是為赴好友之約，想著今日要與他們飲酒作樂，只想著在青樓酒館裡，待翌日的新歲一至，便各自告辭回府歇息。

只是，卻在此時，他在如海人潮中，一眼看見了那月白身影。心頭驀地一動，輕搖著摺扇的手也頓了頓，看著那抹月白身影半晌後，似決意了什麼一般，但聞「啪」的一聲輕響，他便已將摺扇輕輕合起

輕輕拍了拍柳冬的肩，他卻不理睬自己，許是看糖畫看得太過入神。

萬鳶倒不在意，只跨前一步，與他並肩而立，轉臉看向了他，但見他正認認真真地看著糖畫師傅做著糖畫。

唇角不自覺輕揚起，帶起一抹連自己也未發覺的溫柔笑意。

淡淡橘光映照於那如玉側顏上，襯得幾分朦朧與不甚真切。他就這麼安靜地看著他，彷彿是在賞一幅畫一般，平靜而又美好。他不忍驚擾，便只能站在他的身旁，靜默無言地看著他。

深冬里的寒風透骨，輕拂而來時，梅香盈袖，似又吹來了遠方的爆竹聲聲，其中夾雜著喧鬧人聲，很是熱鬧。

本想著赴好友之約的萬鳶，此時卻打算不去了。他握了握緊手中摺扇，心下正思量著該如何與他那些好友解釋。

然，不過須臾，再抬首時，卻不見那抹月白身影。有些怔怔地四處張望，待見到那人身影時，他是莫名的安下心來，正欲上前與他說話，卻不想，那柳夫人應氏竟不知何時來至他的身邊，還與他十指相扣，賞燈談笑。

萬鳶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他握緊著扇柄，臉色很是難看，炯炯目光盯著柳氏夫婦，滿是妒意。

方才，明明是他先在柳冬身旁的，為何那人就不願回首看看自己呢？當真可恨……可恨……這小小的茶商，若真有得到他之日，自己定當將他玩弄的哭泣求饒，玩膩後再扔回給應氏……

他當真會如此做。他一直以來，便是薄情之人，昔日他負過之人，是多得可從東街數到南街，那些人的一片真心，於他而言，不過是他們的一廂情願罷。

漸漸回過神來，眼前那人早已不見蹤影。他斂了臉上笑意，微微鬆了鬆緊握著扇柄的手，而後攏了攏身上狐裘後，才舉步離開。

雪，忽又飄飄揚揚地下了起來。這迎面拂來的朔風，更是冷得徹骨。

獨自一人行於繁華街市上，來來往往的路人皆笑容盈盈，帶著喜氣，唯有他，一直陰沉著臉，直至踏入了風花雪月樓里，一整夜裡，都與他的好友飲酒作樂，醉得一塌糊塗。

……

初三這日，柳冬帶上茶葉往康王府上拜訪。其時，他著一襲祥雲暗紋月白衣，腰間系著水藍宮絛，肩上披著玄色披風，衣裳之色淡雅如舊，是襯得人清冷似玉，淡漠疏離，以羊脂白玉發簪輕綰的墨發，垂落下幾縷於頰邊，寒風拂面，輕吹過青絲幾縷。

萬鳶遠遠看著他，一時看得入了神，恍若彼日初見他時的一眼驚鴻。那人猶如天人臨世，緩步於皓雪之中，彷彿置身於畫間，好看得不甚真切。

他步步走來，每一步，都如踏在自己心上一般，他每走近一步，自己的心，便跳得愈發快了起來。

那茶商面如傅粉，眉目如畫，唇紅皓齒，是生得一副好模樣，又豈能以一個「絕」字而評之。

緩步踏過白雪皚皚，落梅殘枝，唇邊噙著一抹笑意，心情大好地走向立於不遠處寒梅下的萬鳶身前。

名琴綠綺就擺在那株寒梅下，旁有置小案，小案上擺著溫熱的茶水，那是柳冬先前送來的茶葉。陽光透過密葉間，灑落於名琴綠綺上，清風徐來拂過寒梅，落下琴案梅花一朵。

「草民見過王爺。」柳冬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俯身作揖問好。

萬鳶聞聲，只抬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而後頷首應之，甚是淡漠。當今皇帝甚寵的弟弟康王，性子向來如此，記仇得很，他是一直記著那日之事，所以這幾日里都沒有特意去找柳冬。

那日在風花雪月樓里與好友飲得大醉時，半醒半迷糊間，他好似一直念著柳冬的字。愈記起那清冷似玉之人，心裡便愈是難受，到最後，是連好友們都在笑話他，居然會為這麼一個小小茶商而上心。

可那些人不明白。

愈難得到的東西，他就愈想得到。正如放在康王府上積塵的稀世珍寶，它們於他人而言是難得的，是想而不可得之，可於他萬鳶而言，那些所謂的稀世珍寶，不過是一塊破石頭、一幅舊得泛黃的古畫而已。

因為那些東西，都是皇帝賞賜與他的，壓根兒就沒有想而不可得之之說。

可柳冬不一樣。

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非是放在府中積了厚塵的寶物。縱然皇帝一向寵他疼他，可他萬鳶也不敢與皇帝提出，要下令將那已有妻兒的男人送入康王府上，若真敢與皇帝提出這事兒，那自己當真是瘋了。

嘖……

果真，得不到的方才為寶。

他是對柳冬的清冷淡漠恨得牙癢，可又對他那種如冬雪般冰冷的性子愛得心癢。一時有些弄不明白自己的心了。

就在自己咬牙切齒地想著心事時，忽聞柳冬的聲音響起：「王爺喜歡糖畫嗎？」

糖畫？

呵，提起這事兒就來氣！

萬鳶一聽這「糖畫」二字，立時臉色大變，自鼻中輕哼出聲，道：「你還敢提糖畫！」

柳冬怔了怔，眨了眨漂亮的眼眸，不安地問道：「王爺何出此言？」說實話，他雖面上淡漠，可心裡卻是甚怕這陰晴不定的康王。

即使他們交情不錯，可心裡對王族的懼意，依舊是有的。

「除夕那日，本王就在糖畫鋪前見到你了。」萬鳶緊握著扇柄，惡狠狠地看著他，「那日本王是想與你說話的，可你卻不理睬本王。本王貴為康王，你一介下等平民，憑什麼不理本王！而今，還敢在本王面前提起糖畫之事！」

被寵慣的康王，火氣來的總是如此莫名其妙。

柳冬嚇得身子一顫，不敢再隨意說話，立時將手中的茶葉奉上，而後一個勁兒地與他道著歉，生怕他會生氣。

他來時，本是心情甚好的，可而今，是嚇得一點兒心情都沒了。

那日看糖畫看得入了神，怎記得自己身旁是否還有個萬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