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軒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多少年前的往事出現在夢裡，醒來懵了一會兒還沒反應過來。他惦記著孤兒院門口壓門的石頭他得去搬開，不然要來孤兒院領養孩子的客人會被攔在院外。他匆匆忙忙掀開被子站起身往前走了兩步才恍然驚覺，他再也不是當年那個一無所有的顧軒了。

身後的門被敲了敲，然後端著早餐的景宸皺著眉盯著赤腳站在地板上的他。

他循聲愣愣地回頭，順著景宸不悅的目光慢慢低頭一看，才明白那人黑著臉的原因。

清早的陽光順著透明的玻璃照進卧室，溫溫淺淺地鋪在顧軒身上，甚至眼中都被映上了一絲暖暖的光亮。

他看上去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低著頭一聲不吭地坐回床上。

他接過景宸熬了三個小時的蔬菜粥，溫熱的粥順著食道緩緩而下，心裡彷彿被熨帖過一般，平整，舒坦。

景宸過來取他手裡的空碗，顧軒捏著白瓷勺子似是不經意一問：「昨天去哪了？」

景宸雖然沒指望顧軒那會兒有陸曦璟陪著還能注意到自己的外出，但此時被提起，他無所謂道：「林逸書找我。」

顧軒眨了眨眼睛，目光迅速掃過景宸的表情，卻並未覺察有何不妥。

「林逸書最近忙麼。」

顧軒碗里的粥已經吃完，但他有意想多說幾句，便一直不鬆手。景宸從他手裡略使了些力，拿走空碗，瓷勺碰到碗壁發出了清脆的碰擊聲。

「他在非洲。」話音剛落，便一閃身離開了卧室。

顧軒想問的尚未說出口，下意識地起身，此時竟才注意到，床邊又多放了一張長毛地毯，像是某種動物天生的皮毛，這讓起身想下床的顧軒盯著這地毯愣了一下，不大敢光腳踩在上面。他彎腰用指尖輕輕按壓，那皮毛竟輕微地下凹些許。軟硬適中，質感細膩，做工精緻，饒是再不懂品牌，他也感覺得出，這般大小的一塊地毯，造價恐怕並不便宜。

他真正在意的是，大到整個受孕計劃，小到生活起居，縱使陸曦璟現在是這般模樣，也這樣井然有序地進行著。他總覺得，一定有什麼細枝末節的東西被遺漏了。

他正思緒萬千之時，床頭的手機鈴聲響了。

「總裁先生，我們和濱北談的那塊地皮，陸企突然撤資了！」葉乾年輕的聲音不似耀軒上層理事部那樣沉穩冷靜，此刻卻是令顧軒眼睛一亮。

但隨即他便皺起眉頭，詢問道：「那塊地出問題了？」陸企不可能隨隨便便捨棄了這樣豐厚的利潤。

葉乾斂了聲，認真道：「我親自去檢查了，並未發現不妥。而且不光如此，南城的那筆單子，我們也簽訂成功了，就差您去簽字蓋章了。」

顧軒沉吟片刻，還是不放心，道：「馬上把合同帶過來，我親自檢查一次。」

葉乾連聲應是。

「不，」顧軒抿著唇，略擔憂地望瞭望腹部，思孰幾分，「我再去一趟濱北。」說罷，便拿起櫥櫃里的衣服穿戴。

櫥櫃里的衣服他一拉開才發現全被換成了知名品牌的定做款。他擰緊了眉頭，只挑了幾件款式簡潔的。

片刻，客廳沙發上看手機的景宸挑起眉，頗有興緻地打量著他。顧軒今日這一身，從裡到外都是他親手置辦。

「去哪。」

顧軒系鞋帶的手微微停頓，「······我，有事。」

景宸站起身，摁滅了手機，揣進兜，長腿一邁，「我送你。」

顧軒皺起眉：「不用，我有助理。」

換鞋的男人頭抬也未抬，「林逸書托我看著你，你若是出了事，我怎麼交代？」說罷，他已收拾完畢，靠在門邊好整以暇地看著顧軒。

「不去了？」他將手插，進口袋，「不去也好，雖說過了些日子，只要小心點，基本不會疼痛，不過你還是待在這安全。」

顧軒抿了抿唇，低頭道：「我要去。」說罷，繞過景宸，出了門。到大門口，葉乾剛好將車停在路邊。

顧軒的住處離耀軒很近，畢竟是耀軒旗下專門為員工的業績作獎勵所修建的地方。小區不算大，但卻是實打實的高級住宅區，小區外建了一周綠化帶，減噪減塵。在市中心最繁華交易最頻繁的商業區，能有這樣一塊地方，已是實屬不易。

坐在車上，周遭的樹木花草一閃而過，顧軒垂眸，忽然想起一句散文。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站成永恆，沒有悲歡的姿態。一半在塵土裡安詳，一半在風裡飛揚。一般散落陰涼，一半沐浴陽光。」

今早的天氣實在是好，天空晴朗，橘子輝煌。雖是深冬，可常綠植被仍鬱郁蔥蔥。

其實誰不是是陽光下的一棵樹，一半散落陰涼，一半沐浴陽光。陰涼或許是抵達時的泥濘也是無悔的勳章，陽光大概是美好的未來也是期待的夢想。

不同的是，有人在陽光與陰影中兜兜轉轉，決定著拋棄暗或是選擇沐著光。

幾月前顧城帶著文件找上他將耀軒交付予他的場景還歷歷在目，那一整夜的糾結仍是難以忘懷。

棄暗投明卻只能安於現狀，因為夢想沒有經過泥濘只能是夢想。棄明投暗則會使人生這個瓷罐盛滿悲傷，還以「厭世」隱藏自己的不安，走在泥濘的路上，疲憊不堪，也終將會沉寂在泥沼。有陰影陪伴，卻能表示在明亮的陽光下。

陰影與明亮，二者相依相生。月亮陰晴圓缺，自有其道理。

「還有多久。」顧軒捏了捏眉頭。

景宸看了他一眼，見他面色已無出門前的紅潤，便知估計是暈車了。

葉乾從後視鏡里看了他一眼，「這條路有點堵，估計還要有四十分鐘才能到。您看車門邊的那個儲物盒，裡面有暈車藥的······」

「不要吃。」話未說完，便被景宸打斷，見顧軒不解，景宸又壓低聲音道：「小心身體。」

顧軒收回目光，淡淡地點點頭。

他靠在椅背，閉目養神。葉乾見此眼底閃了閃，但仍默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