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初春的天微寒，只著了淡青色薄衣的柳冬，抱著幾餅茶葉，忐忑不安地立在了康王府的門前，猶豫了甚久，才抬起手輕叩了眼前這扇朱漆大門。

不過一會兒，便有僕從啟了大門，探出了腦袋，與他四目相視。

「哦，是柳公子。」

那僕從自是認得柳冬，前些時日常常能見到他，自也記住了。

柳冬點了點頭，而後向他作揖問好，那僕從見此，也連忙將門打開了些，朝他俯身作揖回禮。

「柳公子近來安好？」那僕從關切地看著他，問道。

「不好。」柳冬搖了搖頭，輕嘆了一聲，「今日來見王爺，是為來求他一事。」

「不巧，王爺昨夜與景公子一同喝酒去了，現下還未回來。」

景公子景墨，是與萬鳶相識甚久的好友，平日里，常邀萬鳶一同在風花雪月樓里飲酒閑聊。就在昨日，景墨又來康王府上，邀萬鳶一同去喝酒，聽他說是樓里新來了個絕色美人。

一夜未歸，想來定是美人在懷，不舍離開罷。

柳冬聞言，微笑頷首，溫和地道：「無妨，我就在此等等吧。」

「公子不若進來等吧，今日風寒，吹久了，對身子不好。」

「既如此，多謝你了。」說著，柳冬朝他作揖道謝。

那僕從對柳冬是甚為關心，在聽他答應下來後，連忙跨過門檻，欲伸手去扶他，只是，卻被柳冬一手格開了。

「不必，多謝你了。」

那僕從微微有些尷尬，應了幾聲後，便帶著柳冬行至廳中，請他坐下了。

柳冬捧著幾餅茶葉，有些緊張地坐在椅上，他低垂著眼眸，看著自己的足尖不知在想些什麼。

待會兒該如何與他提起……

也不知王爺是否還生他的氣……唉，那人啊，當真喜怒無常，不知喜自何來，也不知他怒自何來，與他相處，當真難。

所以，還是一個人好。

雖說他是這麼想的，可到底還是想要一個朋友。一個真心待他的朋友。

只是，自少時起，與他親近的，都是些甚為奇怪之人。而昔日在私塾時，他也曾有個交情甚厚的同窗，可在某日，那人卻與自己表明了心意，也不待他答應與否，與他說完以後，便連忙紅著臉跑掉了，那人許是悔了，所以在翌日之後再不曾見過那人了。

年歲稍長時，他鄰家的小妹常常有意將紙鳶斷線於他家的柳樹枝上，為的就是常常跑來他家中見他一面。他倒也不甚在意，每見她一次，便會送些青梅與她，或是土豆、酥餅甚的，也因為如此，所以鄰家的小妹跑來他家中的次數更勤了。

可是時光如水，在靜默無言間，緩緩流逝至遠方，這後來啊，那鄰家的小妹出嫁去了北方，本還算有趣的日子，驀地清冷落寞了下來。他也會想過她，可是卻知道，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明明是最怕孤獨寂寞的，可卻又最怕與人相熟。反正到最後，不都是自己一個人嗎？縱然過往的歲月里，賓客滿座，可歲月的最終，不過是煢煢孑立，形影相弔罷了。

約摸已有兩個時辰了。

適才的僕從為他斟了一盞茶，而現下的這盞茶，已然有些微涼了。

唉……還要待何時啊……

正如此想著，忽聞門外一陣喧鬧，柳冬怔了怔，捧著他的寶貝茶葉，緩緩站起身來，正要往門邊走去時，便見一隻腳跨過了門檻，而那隻腳的主人，自是一夜未歸的萬鳶。

「王爺、王爺，喝醒酒湯！」有餘在他身後叫道。

可萬鳶好像沒聽到似的，仍笑容盈盈地抱著兩個美人踏進了廳中。他醉醺醺的，走起路來也搖搖晃晃，而當他甫一踏入廳中時，他一抬首，便是與柳冬四目相對。

頓時，笑意漸斂。

一片沉寂。

不過片刻，柳冬反應過來，他朝他俯身作揖道：「草民見過王爺。」他面上雖無甚表情，可心裡卻緊張的亂成一團。

唉……不知該如何提起呀！

柳冬於心下暗暗想著。

萬鳶聞言，笑了笑，放開懷裡的美人，大步上前去。指尖輕挑起那人的下頷，在對上那雙明亮如星的漂亮眼眸時，心頭驀地一動。

他緩緩地抬起指尖，輕撫上了柳冬的眼角，帶著醉意的俊逸臉龐上，帶著一抹笑意，淺淺的，溫柔如水。

「真漂亮。」他笑彎了眼眸，輕聲道。

柳冬尷尬的別過了臉，白皙的臉上染了一抹薄紅，連耳根也染了一圈薄粉。只是他面上仍無甚表情，抿著水紅的薄唇，沉默不語。

萬鳶放下手來，回首看向那兩個樓里新來的美人——那雲髻高盤的粉衣女子，燦如春華，皎若秋月，楚楚動人，而那雲髻峨峨的紅衣女子，艷若桃李，嬌若春花，明艷端莊。

粉衣女子名宛畫，紅衣女子名宓歌。她們沒有姓，唯獨有名。

「不過，以後已有人願為本王撫琴了。」萬鳶看著她們笑著，而後轉過身去，搖搖晃晃地行至她們身前，左抱一個右摟一個，儼然一副紈絝子弟的模樣。

可他笑起來時，卻又明朗的如同春時的陽光，溫暖而美好。縱使帶了幾分醉意的笑，也還是如陽光一般，溫暖的照入了別人的心間。

「王爺！」柳冬心下一慌，連忙叫住了他，只是那人卻佯裝未聞，徑直地往前走去。

柳冬不敢跟上去，只蹙著眉捧著茶葉，呆愣愣地站在廳中，在見有餘端著醒酒湯跨過門檻時，他連忙對上了他的眼睛，薄唇微微動了動，似要說些什麼。

只是，不待他開口，有餘便先道：「王爺他喝醉了，柳公子還是先回吧，待明日，王爺酒醒了，你再來吧。」

柳冬沉默了一會兒，道：「可以讓我來照顧王爺嗎？」說著，見有餘訝然地看著自己時，他不禁有些閃躲，微微垂下眼眸，續道，「我有事求他，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