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這頓午餐被隋風安排在了醫院外的一家咖啡館。

兩張舒適的皮質沙發，坐下的角度剛好可以避開兩人面對面，沙發中間隔著一張深色木質圓桌，桌面上帶著年輪般的花紋。

陽光剛好落在腿上，也落在桌上的兩套簡餐上。

朝夕喝的是焦糖瑪奇朵，他喜歡那種掩蓋咖啡苦味的甜與奶。

隋風要了一杯濃縮美式，聞著味道就能讓他覺得舌尖發苦。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知道你什麼時候開始覺得自己心臟不舒服的？」吃下最後一口意麵，隋風一臉認真的望著他。

這種舒適隨意的環境，是這個男人刻意的安排吧。

「高中畢業的暑假，經歷過一次意外溺水之後。」很顯然，這種安排對他而言很受用，朝夕覺得這裡讓他放鬆。

「那一定是一場很可怕的經歷。」隋風依然帶著微笑，但那笑容中似乎多了一份沉重。

「嗯，」朝夕的目光落在他的咖啡杯上，「至少對我的家人而言是這樣。」

他還記得他在醫院醒來時，媽媽緊緊的摟著他嚎啕大哭，要不是感覺到自己胸口火辣辣的疼，他真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那你是什麼感覺？」這是兩年來第一次有人問他自己的感受。

每當人們聽到這種經歷時，都抱歉的終止這個話題，大概大多數人們都不太能接受分享死亡的感受。

朝夕禁不住笑，「那些被水面攪碎的光就像星星，我總覺得會有人穿過那些星星來找我。」

「就像紫霞仙子的夢中情人。」溫暖的聲音把他從回憶中拉回來，朝夕抬起眼，看向認真聽著他說話的隋風，那雙微笑的眸子里好像帶著星光一般。

這個男人讓他意外，他沒有質疑他對那場意外過於美好的描述。

是出於工作，還是出於內心？

「那應該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我的以身相許。」朝夕笑道，對第一次見面的人能輕鬆的開起玩笑，隋風是第一個。

隋風的眼眸一愣，隨即被他的玩笑逗樂。

「言歸正傳，」雖然這麼說，但隋風的表情依然沒有辦公的嚴肅，「那之後多久你第一次出現心痛的問題？」

「一個月，」輕鬆的氣氛順利的打開了朝夕的話匣，「但當時只覺得是很輕微的抽痛，並且只持續了幾十秒。」

「什麼時候開始加重的？」

「大一的第一個學期期末，時間變長了，痛感開始影響我的呼吸。」

「暈倒呢？」

「今天是第一次。」

隋風頓了頓，似乎是在思考什麼，「除了心痛，還有其他的併發症嗎？」

朝夕想起了今天上午的夢境，「做夢，算嗎？」

實際上，對於那次溺水事件，他的記憶始終只停留在落水後，他想不起來整個事件的發生經過，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如何獲救的。

他的夢也總是停留在那個階段，一次又一次的重複，沒有前因，沒有後果。

「如果我們能還原那場意外的整個過程，或許就能找到你的病因。」隋風似乎找到了治療的方法。

「怎麼還原？故地重遊？」朝夕皺眉，這不算個好主意，最先跑出來反對的一定會是他媽媽。

「確實是故地重遊，不過，是在夢裡。」隋風輕鬆的打消了他的顧慮。

催眠術，三次，這是隋風開的處方。

一個小時後，朝夕回到了租住的公寓，這是他考上大學後，老爸的安排。

房子不大，二三十平米，但所有設施一應俱全，只不過，廚房總是保持一塵不染，只有父母來探望時才會傳來飯香。

這一次暈倒，他沒有告訴家人的打算，他不想再看到父母為了他來回奔波操勞。

倒在客廳沙發上的朝夕反覆的看著隋風的名片，他忽然對這次治療充滿希望。

「為什麼不多休息幾天？」在教室里遇見的宋歌不滿的問道。

「因為總感覺外賣沒有食堂好吃，」朝夕說的是實話，「今天午飯刷我的卡，那天多謝了。」

「那我可不會客氣的。」宋歌呲牙笑著，就好像做好事被發現後有些不好意思。

教室里很快安靜了下來，只剩下講台上的老師講課時高低起伏的聲線。

朝夕的目光看向窗外的風和日麗，這讓他又想起了隋風的微笑。

隋風的笑容即便是在白色調的醫院辦公室中也顯得溫暖。

朝夕打量著這個新裝修的科室，除了白色調，沒有刺鼻的消毒水味，也沒有嘈雜的患者。

但他還是覺得不習慣，局促感讓他坐在隋風的對面，身子緊繃。

「抱歉，醫院裡的裝修風格總是很模式化，雖然我也有提過意見。」隋風看出了他的不適。

「今天的陽光也不錯。」忽然轉換的話題讓朝夕不解。

「陪我去花園裡坐坐吧，我發現了一個好地方。」依然不喜歡扣上白大褂扣子的男人站起身，背對著窗戶的陽光，讓朝夕禁不住眯起了眼。

所謂的好地方，是沿著花圃中的一條小路走到盡頭，那裡剛好放著一個纏著綠色假藤的雙人鞦韆椅。

無論是焦慮的病患還是忙碌的醫生，反正都沒人留意到這個僻靜的小角落。

可是，他既不是少女，也不是孩子。

朝夕望著那個有些夢幻的鞦韆椅尷尬著。

「過來。」隋風開心的坐下，兩條大長腿疊起，一隻手拍了拍身旁空著的位置。

朝夕有些勉強的坐下，脖子縮進自己的立領毛衣中，緊低著頭。

但隋風卻並不滿足，而是輕輕的晃起了鞦韆，「你看那天，是不是藍的像一片湖水？」

朝夕抬起眼，看著眼前的天空忽近忽遠。

「那看那片雲，像不像一隻小船？」

朝夕的目光落在一片兩頭略尖的雲朵上。

「小船上該有一隻漿，」隋風的聲音在他耳邊漸漸飄遠，「那隻漿，可以帶你去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是水聲。

朝夕沒有睜開雙眼，卻聽見船槳劃開水面的聲音。

「溺，我們很快就要到湖心咯。」一個少年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溺，是誰？這個少年，是誰？

忽然，一個落入水中的聲音響起，水聲變得沸騰般嘈雜，冰冷的感覺瞬間包裹了他的全身。

他又沉入了水中。

朝夕睜開眼，他逐漸下沉的身子離光影斑駁的水面越來越遠，他朝水面伸出手。

「溺！」他的耳邊再次響起朦朧的呼喊聲。

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