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姑娘仍是不言語，過了一下道：「你受傷了？」陸長平道：「小傷而已。」唐安倫哦了一聲，突然又啊了一聲，道：「俠士，是你。」陸長平半晌不語，既而有氣無力地道：「你認得我？」唐安倫道：「我就是前幾天你在船上，從那幾個蒙古人手裡救的那個姑娘，彈琴的那個。」陸長平仍是有氣無力地道：「是嗎。」

那日揚天在崇明園，聽見有人唱《春江花月夜》，陸長平還說了他兩句，那船上之人便是忽必烈一行，陸長平早就發現了這一行人的行蹤，只是忽必烈身邊的高手太多，他沒找到機會下手，便一直綴著。後來忽必烈見唐安倫的歌唱得極好，便想將其擄至京兆，此人雖然喜歡漢人的東西，卻脫不了蒙古人燒殺搶掠的本性，正要架走時，被陸長平救下，忽必烈一行見來人武功高強，便不敢滯留，當下走了，陸長平忙著追人，也沒有理會唐安倫，只是讓她快回去，別的都沒有在意，此人經她一說才想了起來。

唐安倫說了聲是，道：「大俠，我叫大夫去。」陸長平打斷道：「不可，我歇一下就走。」唐安倫走過去，道：「那我幫你把血洗一下，是蒙古人幹的嗎？」陸長平道：「你不怕我？」唐安倫定了定神，道：「這個世上最可怕的莫過於人心，大俠你義薄雲天，小女子佩服還來不及。」

陸長平勉強笑了一下，道：「還說不怕，我自己來吧。」唐安倫道：「我只是沒有見過這麼多血，我去倒水給大俠洗一下。」說著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唐安倫回來了，揚天聽見有水的嘩啦聲，知是唐安倫在給他擦血。唐安倫道：「我悄悄地叫大夫來。」陸長平道：「不可，我是練武的人，休息一下就好了。」

唐安倫道：「大俠在外面有仇人嗎？是那些蒙古人？」陸長平道：「不是仇人，只是我不想見他們。」唐安倫道：「大俠一定是不想讓落魄的樣子讓他們看見了，我生病的時候，也不願讓別人看見我的樣子。我小心些，他們就不知道了。」陸長平道：「不行，他們很厲害，你去他們一定能發現的。」唐安倫扶著他道：「我扶你到床上休息。」

陸長平一時猶豫，道：「只怕影響姑娘清譽。」唐安倫黯然道：「我一個風塵女子，哪來的什麼清譽。還不知俠士如何稱呼。」陸長平道：「姓陸。」唐安倫道：「陸大俠，我扶你。」唐安倫將陸長平安置了一下，讓陸長平自己說了個方子，再讓小雅背著鴇媽去抓藥。揚天粗能醫理，聽了這個方子，見他把幾味藥分在了幾個治不同病的方子里，但把其中的幾味特徵性的藥一聽就知，一副是調氣清肺的，一副是活血化淤的，還有一副是治陰寒之毒的。

揚天從這幾個方子中就知道，陸長平是受了陰寒、陽剛並濟武功的雙重重創，想到他雖然嘴臭，但好歹都是為了幫自己，心中也是過意不去，心想自己重重地呼吸或許可以讓他發現自己，但一想到他要損自己就覺得拿不下面子來，越想重重地呼吸，呼吸聲就越低，一個人想了好久，突然想起夏曉菲來，心知這個丫頭損起人來可比他要厲害得多，大毒小毒一比，還是選小毒為上，這才重重地呼吸，誰知陸長平受了極重的內傷，眼花耳鳴的，連唐安倫的話都是半聽半猜的，兩人只差幾尺，他竟然沒有聽見。

揚天不知就裡，正自納悶兒著，外面一個腳步聲響起，唐安倫道：「潛哥，你來啦。」揚天呼吸聲又一減，不知該如何是好。夏潛應了聲，道：「安倫，咦，他是誰？」唐安倫哦了一聲，道：「潛哥，你懂武功，快救救他。」夏潛也不再問，道：「好，快扶他坐正。」揚天本以為他會和唐安倫鬧點兒什麼，不料他竟然問也不問就給他治，心道：「這兄妹倆可不大一樣，要是夏姑娘大度一些，那可妙得很。」

正想著，陸長平疑惑地道了聲「有勞」，就被扶了下來。夏潛道：「安倫，這裡不方便，你出去一下，對了，去叫李媽媽準備一些冰塊。」

臨安是繁華之地，此時雖是陽春三月，早過了有冰的季節，但是富貴人家都在冰窖里藏了大量的冰塊，以備解暑之用。

唐安倫應了聲就出去了。接著就上一陣屑碎的聲音，揚天知陸長平是受了陰寒之毒，治傷必定得脫了衣服治，讓虛熱散去，這聲音必定是脫衣服的聲音，過了一下，唐安倫進來一下，啊了一聲，又出去，揚天知自己猜對了。夏潛道：「安倫，你在外面等會兒，冰塊給我。」唐安倫一次提不了多少冰塊，應了聲，再去拿了兩次才出去。夏潛將冰塊放在陸長平周圍，讓他手裡拿著兩大塊，先遞他封了四處穴道，開始運功療傷，可只一會兒功夫，夏潛悶哼一聲，急忙撤了功，雙掌顫抖不已，道：「你的六陰脈被封，我的功力也偏陰，不但治不了寒毒自己也被傷了。」

陸長平緩了緩，道：「龍歸元海，陽潛於陰。人曰蟄龍，我卻蟄心。默藏其用，息之深深。白雲高卧，世無知音……」夏潛道：「這是陳希夷的詩句。」陸長平道：「什麼陳希夷，你不知道蟄龍功嗎？」夏潛道：「哦，聽說過，那是北海的武功。」陸長平急切道：「這是其總綱，你沒聽過嗎？」夏潛茫然地搖頭，道：「我的武功學自天寧寺虛照禪師，不會北海的武功。」陸長平又道：「先不忙治傷，我冒昧地問一句，令堂可是姓林？」

夏潛正要回答，外面一個聲音道：「哥，你莫告訴他。」夏潛聽了道：「妹妹，你怎麼又來這兒。」說話的語氣頗為生氣。夏曉菲道：「我還要問你呢，你不來我會來嗎？」陸長平卻如罔聞，又急著問道：「你說。」夏潛又要說，夏曉菲搶道：「一見面就問人家媽媽，是男子漢的作為麼？」夏潛也一時怔忡，住口不言。夏曉菲道：「哥，你快出來，我有急事找你。」夏潛道：「我在幫人治傷，什麼事呆會兒再說。」夏曉菲急道：「你先讓他把衣服穿上，我真的有急事。」

陸長平卻道：「夏姑娘，你的鳴鳳掌和靈蛇千變是誰教的？」夏曉菲道：「你先穿上衣服我再告訴你。」陸長平道：「我傷得重，穿不上衣服。」夏曉菲氣道：「你不穿衣服還有理了！我偏偏就不告訴你。」夏潛見兩人這樣吵得沒勁，道：「前輩，先母確是姓林，不過她已經逝去了十多年了。」

陸長平聽了如五雷轟頂，喃喃道：「先母，先母……」說著突然狂噴一口鮮血，順手扯起衣服，撞門去了。夏潛忙去找他回來，夏曉菲一把攔住道：「哥！出事啦。」夏潛隨口道：「又出什麼事了？」夏曉菲道：「揚天被一個女的抓走啦。」夏潛一愣，道：「你說什麼？」夏曉菲道：「揚天讓一個女的抓去了，我以為他的武功很高，就讓他去幫我打一個女的，誰知反讓那個女的給抓了。」

夏潛沒好氣道：「我看是你又騙他幫你打人了。上次害得他遭了大罪，我都沒說你，你今天又騙人。」夏曉菲道：「我哪騙得到他，是他自己和那人有仇，我可沒招他。」揚天聽了真想把她撕了。

夏潛吼道：「還要狡辯。那還不找他去！」夏曉菲一聽也怒了，也吼道：「你又罵我。不是我給你錢，你哪能天天往這兒跑。」夏潛緩了下語氣，道：「妹妹先別生氣，快把事情說清楚點兒。」夏曉菲道：「我前幾天見一個女的拿了把寶劍，珠興寶氣的，而且削鐵如泥，就想買來送給李大哥，他是劍道高手嘛，我見那把劍漂亮，買那個女的又不肯，就使計借過來送出去了。」

夏潛道：「所以人家來找你麻煩，你就讓楊兄去打發她？」夏曉菲道：「是他輕薄過那個女的，他肯定是心裡面有鬼，一時失神才被抓的。」夏潛道：「胡說。」夏曉菲似乎十分生氣，道：「那女的親口說，說他抱過她，還……還脫過她的衣服，呸呸呸，我不說了。我還以為這人只是表面看上去像個無行浪子，誰知真是個大混蛋。」說到後面聲音都顫了。

夏潛見她這樣，道：「妹妹，我問你一事，你得如實告訴我。」夏曉菲有些慌張，道：「什麼事？」夏潛道：「你這回來是來看梁成的，怎麼去都不去天天纏著楊兄？」夏曉菲怒道：「你這話什麼意思？我哪裡纏他了？」夏潛道：「這裡只有我們兄妹倆，你別騙我。」

夏曉菲頓了一頓，道：「誰叫梁成他老是躲著我。」夏潛道：「有這回事？」夏曉菲道：「他見了我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他爹見了我跟沒見一樣，我早說過了，他瞧不起我們這些商人。這臭小子，整天『子曰，子曰』的，還以為自己有多大的能耐呢，他要怎樣，我偏偏要他下不了台。他和揚天過不去，我就偏去找他，看他能把我怎麼著。」

夏潛道：「他們若真瞧不起咱們，我讓爹幫你推了，你再要和楊兄來往，都由你。」夏曉菲卻羞怒道：「你胡說。」夏潛道：「你不用害羞。你這些天什麼意思，哥哥都知道。」夏曉菲仍是大怒，道：「你再胡說我就不給你錢了。」這一話果然有份量，夏潛立時緘口不語。

過了一會兒，夏曉菲道：「你怎麼不說話了？」夏潛這才發現自己妹子其實還是想聽的，大起膽子道：「妹妹，我知道你總是喜歡有本事的人，像李兄、楊兄，你也不喜歡我，嫌我沒出息。」夏曉菲哼了一聲，道：「你天天在這裡廝混，這也叫有出息麼？」

夏潛道：「我們先把楊兄找著，你若是真心喜歡，不好意思說的話，哥哥幫你說去。」夏曉菲仍是不語。夏潛道：「他有本事，又是哥哥的至交，我無論如何都支持你。」夏曉菲哼了一聲，道：「這個我還得考慮考慮。咦……哥，你今天這麼護著我，定然別有居心。」夏潛道：「你就是多心眼兒。不管你肯不肯幫我出錢贖人，我都會幫你。」夏曉菲不語。

夏潛知她在自己面前威風慣了，這些女兒家露怯的事是絕不會跟自己表現出來的，道：「這事怎麼辦？」夏曉菲道：「那個女的要我拿劍給去換人。」夏潛道：「那快去換來。」夏曉菲道：「可是那把劍我已經給了李大哥了。」

夏潛道：「那要回來，李兄是大度之人，再說了他與楊兄是至交，他總不會不管的。」夏曉菲呸了一聲道：「就知道你出不了什麼好主意，送出去了再要回來也不嫌丟臉。」夏潛道：「這丟什麼臉，一把劍換回個……楊兄，你怎麼著也賺大了。」夏曉菲聽出他話中的意思，羞怒道：「你又胡說。」

夏潛道：「那怎麼辦？」夏曉菲小聲道：「我們先假裝說劍帶去了，然後哥哥你和朱二哥他們四個人一起去，找到了人就打，五個人一起一定能把那個女的打敗的。」

夏潛不喜動武，道：「我還以為是什麼好主意，搶了人家的東西不說，還要打人家，這說什麼也不行。」夏曉菲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怎麼辦？」夏潛道：「你通知了楊府沒有？」夏曉菲道：「這個可使不得。一來那傢伙平日里氣派十足的，若讓家人知道丟了臉，定要生我的氣。」說著見夏潛在笑，忙道：「我可是怕他生氣，只不過，再過幾天我就要走了，總不想不歡而散。」說到這兒仍是覺得露了怯，又道：「你不知道，他娘是個搶槍舞棒的性子，若讓她知道我給他闖了個大禍，打我可怎麼辦？」

夏潛見她說得一本正經，道：「那可怎麼辦？」夏曉菲道：「你就知道問怎麼辦。我知道怎麼辦會來找你麼？我們先會會那女的，若實在不行，再找李大哥取劍。」

夏潛聽了趕緊辭了唐安倫，和夏曉菲出去了。揚天聽見兩人出去了，心裡的一點兒希望又破滅了，只好等兩人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