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夜晚的燈光永遠都比白天的明亮，它是黃昏到黎明的沉睡。

這種沉睡。

是漆黑的深深寂寥。

大城市裡已經很少有這種巷子。

初夏的清晨瀰漫著濃濃的水氣，沒有晨霧，陽光要很斜很斜才射得進來，射進來的也只是顫抖的短短的光線。

一點都不刺眼。

天空永遠只是一條彎彎曲曲的灰藍色線條，還與很多密密麻麻的細長天線交錯在一起，偶爾還能看見一根竹竿晾了很多衣服橫放在巷子頂上。

地面也是凹凸不平，在夜晚走這條路很容易摔跤。

樓層很陳舊，在角落裡還能瞧見一點脫落的牆面和磚塊。

與大城市的高樓大廈、城市人生活的緊湊一點也不協調。

這種地方被稱為記憶的巷子。

卓玉看了看空曠的客廳，把書包拿起來，單肩背著，對著客廳習慣性地張了張嘴，說了些什麼，然後緩緩地走出了家門，輕輕地把門帶上。

他對著客廳說的是——「爸，我去上學了。」

巷子里與往常不太一樣，人稀稀拉拉的，卓玉很沉默地走著。

要是在平常，他已經和這裡街坊鄰居的叔叔阿姨們很歡快地打起了招呼。可是今天，巷子里安靜異常，這裡的人都沒有出來。

其實，他們應該是早就出門了。

天已經亮得差不多了，可是在這窄窄的巷子里就算是初夏的天空，顏色也顯得很暗很冷。黎明有些欲展還羞，讓整條巷子有著七十年代電影的那種灰暗畫質。

巷子里有些人家的窗戶還亮著很弱的光，地面上從很多天以前就有了的積水到現在都還沒有幹，頭頂上曬著的衣服還在滴水。滴答滴答。時不時會滴在卓玉的身上。空氣中潮濕的霉味兒，瀰漫了整條巷子。

卓玉總會這樣形容這條巷子——像古老的故事般泛著黃黃的光，在記憶的巷子里，令人回味，又令人悲傷。

卓玉走到巷子出口時輕輕向左轉，在那個牛奶攤位上又看到了那個女孩。

那個女孩穿著卓玉他們學校的校服，正小口小口地喝牛奶，側對著卓玉，盯著忙碌的馬路發獃。

卓玉瞟了她一眼，向賣牛奶的阿姨打招呼。

「阿姨，一瓶牛奶。」卓玉把幾張很皺的紙幣遞給那個賣牛奶的老女人。

她望了卓玉一眼，把錢收了起來，聲音很幹澀：「是卓玉啊，我剛才看見了你爸和街坊們出去了，是去問拆遷的事吧？」

「嗯。」卓玉很淺地笑了一下。

「那你們要搬到哪裡去呢？分了房子的吧。」阿姨把牛奶遞給了卓玉。

「我們可能會搬到東郊去住。」卓玉把吸管插上，吮吸了起來。

「那裡真遠。」阿姨不帶感情地說著，「你上學就很麻煩了。」

「嗯。」

阿姨沒有再說話了，拿了張報紙出來看。

卓玉就在那裡慢悠悠地喝著牛奶。

時間過得很漫長，牛奶的味道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變澀了。

女孩終於把牛奶喝完，轉過了頭來，把瓶子還給阿姨，她看到了卓玉。

「咦？」女孩睜著他大大的眼睛盯著卓玉，說話的語調顯得很小心，有些猶豫，又有些試探，「怎麼又碰到你了？」

「啊。」卓玉看了他一眼，笑了下，「是啊。」

開學過後他們已經在這裡碰到過七八次了，不過每次都是看了對方一眼，然後各走各的。

「你住這裡面？」女孩指了指卓玉剛剛走過的巷子。

「嗯。」卓玉朝她點點頭，一口氣把剩下的牛奶喝完了，「我從小就住在這裡。」

「哦，我是最近才搬到這附近的。」女孩往右邊的那條街指了指，「這條街往下走左轉就是我家的小區了。」

「嗯。」卓玉把瓶子還給了阿姨，「阿姨，我走了。」

「啊。」阿姨一直低頭看報紙，隨口答了一句。

「我們是一個學校的吧，一起走好了。」女孩很熱情地對著卓玉笑。

「嗯。」卓玉也笑。

他們倆並排著慢悠悠地走。

「你叫白露吧？」卓玉先說了話。

「啊。」女孩愣了一下，然後有些羞澀，「你怎麼會知道？」

卓玉側過臉來，看著路面說：「你挺有名的。」

「哦。」白露抿著嘴，點了點頭，顯然是很不好意思，「原來是這樣。」

氣氛突然就尷尬了起來，兩人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白露把髮絲別到了耳後，問：「那，那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啊，我叫卓玉。」卓玉低著頭，輕輕笑著。

「卓玉？」白露突然停了下來。

卓玉走到了他前面，回過頭來，看到她的表情里有一絲驚訝。

「怎麼了嗎？」卓玉疑惑了。

「沒，沒怎麼。」白露笑了笑。

「你之前聽說過我？」卓玉問。

「不是的，只是，只是你的名字和我哥的一樣。他也叫卓宇，不過是宇宙的宇。你呢？」白露跟了上來。

「碧玉的玉。」卓玉嘴角的笑很淺，眼裡的笑很深。

白露和卓玉一路聊著，有一句沒一句。他們一起搭了公車，碰到了幾個班上的同學，然後一起進了校門。

白露說：「以後，以後我們一起上學吧。」

卓玉沒有答她的話，只是微微一笑。

白露說：「你不回答，我，我就當你默認了哦，以後我每天早上在巷子口那等你，好不好？」

說完，白露拉起她的同學就走了。

那個時候，朝陽正好照在操場上，迎著卓玉的小臉，照得他的臉有了黃金的顏色。

卓玉覺得，在就要消失的記憶的巷子里，又會多出一段回憶。

只不過，它是令人回味，還是令人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