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宵覺得，時間像是走反了，又回到大學畢業，自己回到香港的那段日子，失去和丁念的所有聯繫，所有試圖找到他的通訊手段，都石沉大海，沒有迴音。

但是心態卻和那時不一樣了，那個時候總是渾渾噩噩，季宵已經記不起和丁念分手的時候，丁念是什麼樣子了。

也許那個時候他拍著自己肩膀的手有些發抖，或許連聲音都在顫抖，甚至他笑的時候，比哭還難看。但是為什麼，那個時候，什麼都沒有發現呢。

夜色很濃郁，季宵一個人坐在辦公室。窗開著，風吹得他後頸發涼。明天就是季梁生的解任案了，大部分股東都會出席。季宵不敢鬆懈，他在做最後的確認。

丁念坐在一家油膩的小店裡，他一直很喜歡這裡。這家中餐廳一直很吵鬧，二十四小時營業，生意很好，老闆卻一直沒有裝修。地板還是油膩膩的水泥地板，有些紙屑和湯漬，一不小心就會粘在鞋底。

很多上班族下了晚班，都喜歡在這裡吃點東西，喝點小酒。大廳有一台老舊的彩電，一直都是體育頻道。

丁念坐在靠窗的位置，點了一些小菜，要了一壺茶。抬頭看電視上的足球比賽。他還是有些不安，季梁生的解任案，還有幾個小時，就要開始了。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看著自己對面的空板凳。突然覺得有些孤單。他的喉嚨有些哽咽。因為想念一個人而哽咽。

午夜，陸續有更多的人走進這家小餐廳，周圍也熱鬧起來。

上午九點，關於討論拓隆集團董事長季梁生解任案的股東大會馬上開始了，季宵坐在第一排，很多股東已經陸續進來，中伯鈞走進來的時候大部分股東已經到了，他看了一眼季宵，在第二排坐下。氣氛有些緊張，大部分人在竊竊私語。

過了一會兒，等股東都到齊，大會才開始。宣布開始投票。季宵回頭尋找了一下鄭之衡，鄭之衡也看著他，沖他點點頭。

丁念還坐在中餐館裡，茶早就冷了，上面浮了一層茶油。桌上的菜一直沒有動過，連筷子的擺放，都還是昨天晚上的樣子。他覺得自己的眼睛快睜不開了，但也閉不上。電視上昨晚的球賽已經開始重播了。他時不時看著手機，刷新一下財經新聞，又或者等著簡訊。

「還不回去？你都在這兒坐了一天了。」老闆娘打著哈欠走過來，拿了一壺剛泡的茶，換了那壺冷的。

「我再等等。」丁念沖老闆娘笑笑，嘴角有些僵硬。

股東們陸續走出會議室，季宵站在會議室門外，送股東們出去，臉都已經笑得僵了。

中伯鈞經過季宵身旁，說了一句：「恭喜。」

季宵挑挑眉，「也恭喜你。」

「我？」中伯鈞有些不明所以。

「嗯，就是父子相認什麼的。」季宵笑了笑，聳了聳肩。

「我可沒說要和他相認。」中伯鈞有些氣結，微微皺眉。

「隨便你，反正以後你們總會見的。你不理他更好，他會忍不住來騷擾你的。」季宵說著，看見鄭之衡往這邊來，便走過去了。

丁念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是季宵的簡訊。丁念瞬間醒了不少，心跳有些加速，打開手機，連輸入解鎖密碼的幾秒，都覺得漫長。

「四票險勝！」季宵的簡訊上說。

丁念覺得懸著的一顆心，落地似的。他關了手機，扶著板凳慢慢站起來，抖了抖發麻的雙腿，或許他自己沒有發現，他的眼睛都笑著。

他到了家，洗了個澡，倒頭就睡。

季宵一刻也不想在香港停留。定了最早回內地的機票。在家裡收拾行李。

季梁生在書房，帶著眼鏡看書。季宵走進去，在沙發上坐下。

「準備回去了？」季梁生沒有回頭，將書放回書架上。

季宵嗯了一聲，從背後看自己的父親，印象中並不多。現在才發現這個一直強勢又強大的人，蒼老得有些不像話。

「是為了榮華，還是為了丁念？」季梁生又問。

「都是。一邊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一邊是我的事業。」季宵回答，語氣堅定，不容有疑。

「好，那你去吧。」季梁生轉過身，在椅子上坐下。做這個決定，他想了很久，季宵對拓隆無心，自己強迫於事無補。與其用自己的希望去困住季宵，不如讓他做自己想做的事。

季宵鬆了口氣，起身想走，到了門口，偏頭看了看季梁生，說：「注意身體。」

季宵這麼著急趕著回去，主要是收到了大盜慶功宴的邀請，三方的戰略合作正式啟動了。慶功宴就在上次碰到丁念的那家酒店，在三四天之後。丁念一定也會去。季宵想著，臉上有了些笑容。

季宵再一次見到丁念，是走進大盜的慶功宴會場的時候。方哲在和王總交涉，似乎談的挺愉快。丁念和白言站在不遠處，白言手上端了一塊蛋糕，丁念在和他說著什麼，兩個人都笑起來。

比起上次見，丁念似乎又消瘦了一些，他手上拿著酒杯，他穿著黑色的西裝，白色的襯衣，系著黑色的領結。他笑起來的樣子很狡黠，一雙丹鳳眼眯起來，眼睛裡像落了星辰。他握著高腳杯的手很好看，修長，指節分明。

季宵站得很遠，站在這個角度，似乎重新認識了丁念。他對自己的吸引力如同海洛因。讓人上癮，不能自拔。一直逃避，還是越陷越深。

季宵不敢貿然靠近，他害怕丁念一見到自己就離開。因為開始明白丁念的痛楚，卻不知道應該怎樣說一聲抱歉，不知道他是否還能相信自己。不知道因為自己造成的傷痛，到底有多深。

「季總？您終於來了！」不知道是誰在後面喊了一聲。

季宵轉身看了一眼，微笑著和那個人握了握手。丁念也聽到了，抬頭朝這個方向看了一眼，季宵正好轉過身去。丁念輕輕仰頭喝了一口手上的酒，眼睛始終看著季宵的後背。

「你在看什麼？」白言邊吃蛋糕邊問。

「沒什麼。我帶你過去找方哲。」丁念愣了一下，邊說，邊和白言往方哲的方向去。

把白言交給方哲之後，丁念找了個借口先走了。剛剛走出會場，正在找下樓的電梯，季宵就跟出來，只是跟在後面，又不敢靠的太近。

直到丁念找到電梯，準備下樓的時候，季宵才慌了，兩三步走上前，在電梯門還沒關上之前，快步走了進去。

「呼，真險。」季宵笑著說，轉頭看旁邊的丁念，丁念沒準備搭話。

「丁念…我們談談？」季宵又說。

「好。」丁念盯著電梯的門，抱著雙臂，緩緩說。

「你想談什麼？」下了電梯，丁念走得有些快，季宵急忙在後頭追上來。

走出酒店，風有些大，吹起兩個人的西裝。他們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走。

「上次的事，對不起。是我衝動了。」季宵走在丁念旁邊，轉頭看著他面無表情的臉。

「不用道歉，我沒有很在意。」丁念盯著前面的街燈，很淡然。

「丁念，我們…」

「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面了。」

他們幾乎同時說。

「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面了」，丁念又重複了一遍，「我承認我還愛你。但是生活還是要繼續。我並不想讓自己永遠活在過去。」

季宵說不出話來，有些心悸，他第一次真切的感覺到，也許，我要失去這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