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軍再見到尹斻是在三天後，那天的事誰都沒有提起過，像是不值得一提。警局裡的工作正常進行，錢文林的各個罪證逐漸被翻了出來，越深挖下去，那些驚人的秘密就越多，新上任的市長顧榮偉和負責他們這個案子的副局長劉國賢都非常重視錢文林的背後勢力，顧榮偉是要清理市政廳，劉國賢則發現錢文林在警局內部也有內線。

有兩個人，其中一個便是三級警督方泉。雖然錢文林矢口否認他在警局和兩名警察有過交易，但是方泉以及一隊的另一名警員小彭均被發現死在了他的地方，這些人似乎是因為錢文林被長期扣押的事起了衝突，兩名刑警被當場打死，用的還是自己的配槍，警員小彭還被刀具刺穿心臟。

劉國賢查到了方泉和小彭兩人的賬戶上近期均被匯了一筆數目不小的錢，而根據一隊隊長夏軍和其他人的口述，方泉自從錢文林一案開始就經常無故缺席，小彭也常常遲到或者以請病假為由不來上班，根據法醫鑒定，他們二人身上有使用過毒品的痕跡。

餐廳，午飯時間，夏軍開了一上午的會議又和劉國賢聊了挺長時間，他覺得身心俱疲，尹斻黑白顛倒的功夫可真是令他佩服，生生將方泉和小彭兩人弄成了錢文林的朋黨，因為利益衝突發生火併……真是一個好故事。

趙博陽打好飯走了過來，他沒看夏軍一眼，徑自坐到了夏軍對面。

夏軍看到趙法醫，突然覺得這世界荒誕異常，驗屍報告中的使用毒品痕跡他猜測就是趙博陽下的結論，以他的職位足以在這件事上進行想要的修改，趙博陽因為連破大案、專業水準高超，年紀輕輕就已經成了主任法醫師，算是總局的明星級人物。他知道趙博陽和尹斻是總角之交，但在這以前，他始終都以為趙博陽和尹斻並不是同一類人。

看來是他想錯了，這些人的確都是一夥的——自己不也是嗎？

他有些自嘲意味的勾了勾嘴角，筷子插在飯盒裡沒有一點胃口，趙博陽坐在他對面靜靜地咀嚼著，像是一台機器。

沉默的吃完午飯，趙博陽才看了一眼失魂落魄似的發獃的夏軍，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那是一枚金屬的寬邊戒指，材質為鎢鋼和銀，外圈鑲嵌著的金屬環可以轉動，這種款式在十幾年前很受一些玩搖滾的年輕人喜愛，如今市面上不常見到，因為早已不再流行。

那是夏軍的，當時是尹斻送的，他留到了現在，但是尹斻好像早就忘了這回事。

「只有這一次。」趙博陽說，然後把那枚從方泉喉嚨里拿出來的戒指放在夏軍面前。

「你從哪找到的？」在趙法醫就要離開時夏軍叫住了他，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被哽住了似的，他看著那枚被保養得很好還像新的似的戒指，五味雜陳。

就在他到了尹斻的公寓讓醫生包紮的時候，他才發現這枚戒指不見蹤影，他以為是在和方泉的衝突中不小心遺失了，但是由於現場是在他家，他並不著急，直到他回去後把家裡都翻遍了才也找不到才心裡打起了鼓。

「咽喉。」趙博陽只留下這兩個字就走了，他下午還有工作，是要去學校給一群學生上課。

咽喉……

夏軍無從想像，他不能知道方泉是發現了這枚戒指，把它吞了下去還是因為其他原因才導致了這樣的結果，但是現在總歸是消除了唯一的憂患，他本應該感到輕鬆才對。

是啊，他的確是鬆了一口氣。但是卻又始終惴惴不安。

他忽然想起錢文林說的話來：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夏軍不知道尹斻的明天會不會也變成錢文林這樣，成為階下囚，或者更糟，就死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裡，他可能會被人尋仇、暗殺，他可能會在街上人流密集處被捅死，他可能……

他可能真的會死，他會在某一天一敗塗地，並且死亡。

這個想像讓他的喉嚨感覺更幹澀了，他摸上了自己的咽喉部位，使勁咽著口水，拿起桌上的戒指重新戴上，這時候這枚戒指就好像卡在了他的喉嚨里。

他現在非常的不安，他想見尹斻一面。

另一頭，尹氏集團的內部會議，尹斻作為股東例行參加，他是持股最多的股東，但並沒有擔任董事長或執行總裁的職位，在他桌前放著的會議桌牌上寫著的是高級總監。

他遲早有一天會坐到該坐的那個位置的，但不是現在。

會議結束後現任執行總裁陸傑約他一同用餐，他是尹斻推薦聘請的人，兩人相識在阿姆斯特丹大學，尹斻給他做過免費的法語老師。

「今天例會你看起來臉色很差。」陸傑一邊把盤子里的牛排切成整齊小塊一邊對尹斻道。坐在他對面的尹總監臉色煞白，沒什麼胃口的用叉子戳著盤子里的生菜。

「偏頭痛。」尹斻說。

「我記得你好像開了藥，沒什麼效果？」陸傑看了眼尹斻的蔬菜色拉，撇撇嘴，看起來確實不會有食慾的樣子，說道：「很早以前我就想問了，」他看著尹斻，刀子正好切下一小塊牛肉，「你是一個素食主義者？」

「不是，我只是沒有胃口。」尹斻搖頭，拿起旁邊的杯子喝了一口，陸傑看得直皺眉毛，純麥威士忌配蔬菜色拉——中午，真想不出來會是什麼滋味。

手機鈴聲這時響了起來，尹斻放下餐具走到餐廳外接聽，是夏軍。

「我們見一面，地點你來定。」夏軍在電話里聲音有些冷硬，說是讓他決定但聽起來更像是在命令他一樣。尹斻皺眉，除了在床上做愛以外，他不喜歡命令語氣。

「今天下午我有工作安排，你可以去鬧鬼的房子找我。」尹斻想了片刻道：「或者我可以在工作結束後去你的地方，我還從沒被邀請過。」

夏軍聽著電話里有些低沉的聲線，他想像的出來尹斻在那邊的神情，他喜歡和自己說調情的話，他喜歡用充滿了性暗示的挑逗和他說話，實際上，除了性，他突然間意識到他們之間什麼也不剩下了，每一次邀約都只是為了看看對方的躶體。

生命在這個時候變得無趣，他們死在一起，靈魂死在了床上。

夏軍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就在尹斻不耐煩的要掛斷電話的時候，他低低的「嗯」了一聲。

尹斻隔著餐廳的玻璃窗和陸傑比了個稍等的手勢，陸傑點頭表示明白，在他掛斷電話回到座位上後，陸傑有些好奇的問道：「女朋友？」

他從未聽到過關於尹總監的任何私事，他就像是沒有私事一樣，永遠都保持著神秘。

「是的。」尹斻微笑著點頭承認了。

「哇哦！」陸傑打了個響指，湊近了問：「漂亮嗎？」

「非常的火辣。」

午間，餐廳里，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小聲兒的竊竊私語，他們的表情就像是在談論昨天晚上下班後去的脫衣舞俱樂部，在回味那些狂野美人穿著吊襪帶的大腿。在這種時候，男人們的表情都是一致的相似，那種笑容你一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