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斻把那輛白色銳界開來的時候，夏軍沒有拒絕，始終被嫌棄的二手吉普也就正式下崗，夏軍試駕了下，還是挺順手的，這輛車的底盤比較高，遇到不好的路不需要擔心被磕到，挺適合他的。

「夏警官，禮物滿意嗎？」

「還成。」

「那你準備怎麼謝謝我？」

「請你上樓吃點兒水果？」

尹斻跟著夏軍上樓，這房子是老房子，不算太老，但也不新，說是在內環其實周圍的環境特像三線城市，S市這樣的地方不少，一面光鮮，一面平凡，一面又落魄，這座城市就像是個虛情假意的婊子，從來沒有人能看明白她的心意。

一共六層，夏軍住在三樓，一層三戶，夏軍就住在最中間的那戶，上次尹斻來的時候沒仔細看，這次是白天，他頗為認真的讀了一遍門兩邊兒貼著的對聯。

寫得是常見的吉祥話：平安富貴步步高，人順家和年年好，橫批是萬事如意。

尹斻看了看，覺著這個「家」字讓他很不是個滋味，夏軍至今都是一個人，童年家庭不幸，這也是他們倆走到一起的初衷，兩個都沒家的人相互取暖，告訴自己這世上還有個人能抱在懷裡陪著你入夢，事到如今，家對他來說遙不可及，可家卻是夏軍能得到的。

「夏警官。」尹斻站在門外看著掏出鑰匙正等著他的夏軍，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說什麼。

「覺得俗？」夏軍笑了笑，伸手拍了下貼在門上的福字，那笑意有點凄涼，他知道尹斻不該看這面家常，尹斻這人走的路子雖不是陽關大道，但和他還是不太一樣，他們兩個果然是不合適的。「這就是過年在街上買的，是不好看，但看著喜慶，熱鬧些。」

「不難看。」尹斻說：「我以前曾寫過幾個字，今年過年我給你也寫一副吧，我這字連顧先生都誇過好。」他臉上的那種淡淡的笑意不知道什麼時候消散了個幹凈，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抽得哪門子的風，看到這一類的東西就覺得心裡面有些難過。

「你會寫毛筆字？」夏軍打開門把尹斻讓進去，招呼他：「拖鞋就在鞋櫃裡面，你自己拿。」他有些疑惑，從沒聽說過尹斻還會這個，不過再一想也是瞭然，尹斻都會些什麼、平時有哪些愛好他竟都是從未了解到過的，尹斻把自己的事情藏得太深了，從不輕易讓人踏入他劃定的範圍以內半步。

「會。」

「那今年過年……」夏軍剛要說今年過年你來給我寫一副吧，結果這話還沒等說完，就突然意識到了些什麼。新年，對聯，他親自寫，這是在向他暗示兩個人一同過年的意思？

夏軍回過頭看了眼尹斻，一隻鞋子還穿在腳上，另一隻拖鞋被穿得反了，尹斻站在客廳里也看他，微微帶著點兒狡猾的笑意……

「那可說定了。」夏軍回過神，把鞋換好了，說：「我會包餃子。」

聽到這個，尹斻的眼神亮了一亮，但沒表示出來，道：「煮年糕可會？」

「什麼都會。」

「不謙虛。」

兩個人相視一笑，這一笑，笑的彼此心痛萬分，這算是什麼？迴光返照似的甘甜，裡面卻苦的咽不下去。

夏軍去廚房拿了些水果裝盤端到客廳，他的確會的不少，光是幾樣水果都切的很漂亮，尹斻是曾有動過念頭的，要是夏軍是個女人……不，他要真是個女子，這樣猶疑不定的女子也不是個好妻子的人選，他的伴侶，該是個會支持他，撐得住的。

「切的不錯，還小兔子呢。」尹斻笑著拿起塊兒蘋果沖著夏軍晃了晃，夏軍坐在他旁邊看著他，道：「你不是說喜歡切成這樣的麼，以前沒機會，這回正好給你露一手。」

「呵，我什麼時候說過喜歡把蘋果切成這樣的？」尹斻一口咬下去，兔子頭沒了。

「十五年前，J市，你住院。」夏軍說著看了眼果盤，裡面的兔子他切的很好，但是吃的人卻沒了童趣，十五年前，他們還是青蔥少年，他幹過許多蠢事，包括做了和他那個糟糕透頂的父親一樣的事，這導致尹斻受傷住院，吊著繃帶打著石膏，成天的嘔吐，後來他工作，才知道什麼叫做「輕微腦震蕩」。

不就是把你的腦漿子攪得亂七八糟麼，輕微個屁。

「哦，我曉得了。」尹斻眼珠子轉了轉，吃了第三隻兔子，才道：「當年我讀書時班上有個朋友闌尾炎住院，他媽手巧，探病的時候把蘋果削成了兔子的模樣，我沾光吃了塊兒，一樣的蘋果卻覺得特別甜。你說的是這件事吧，還記得呢。」

「我記得。」夏軍點頭，點完頭卻又搖頭，他覺得這一刻荒謬：「說這些幹什麼，我就不該削什麼兔子！」

「哦，也對。」尹斻竟然很是贊同，他吃了第五隻，然後很嚴肅的道：「兩隻兔子，吃什麼兔子。」

夏軍聽到他這話一愣，轉過頭去看尹斻都是慢動作的，他把身旁的抱枕一把扔了過去：「你他媽才兔子呢！」

「好，我是兔子，還成天吃草。」尹斻笑著承認，沒成想，多年以後孟太太就是這般罵他的，說他是一隻瘸了心肝的老兔子。

這就是孽障，或許吧，和他認定的宿命論差不多，再怎麼自以為厲害的角色還是要有牙齒掉光被人輕視的一天，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兔子蘋果不中吃，尹斻不太喜歡蘋果，他喜歡的水果其實沒有，這也奇怪，一個愛吃蔬菜的人卻對瓜果無甚好感。拿起一顆橘子，嘗一口，挺甜的，於是就吃了三顆，吃到第三顆的時候電視劇播完一集，正好是廣告時間，電視購物，賣不粘鍋。

「你就這麼喜歡吃橘子？」夏軍皺了下眉頭，這玩意兒吃多了上火，他把盛著切成塊的火龍果挪過去，意思是讓尹斻吃點兒其他的，他可知道，這個看似飲食健康清淡的人，其實也並沒有真的健康到哪裡去。

「其實我喜歡吃香蕉。」尹斻把橘子瓣放下，誇張的放了個電：「大香蕉……」

他說大字時嘴裡吐出一點兒舌尖在白森森的牙齒上面舔過，神情挑逗，夏軍看了，一手打了過去，打在他的腦門兒上，「大白天的，胡鬧！」

「你可真是古板，不過這點也是你最可愛的地方。」尹斻一本正經的說：「夏警官要是荒唐的沒了這邊兒，就不好玩兒了啊。」

「你還沒玩兒夠？」夏軍斜了尹斻一眼，拿起遙控器播了台，找了個不播廣告的。

「沒玩兒夠。」我沒玩兒夠，你就是想走也難，這不，你就愛陪著我耍渾。

尹斻這麼說的時候，夏軍其實是懂什麼意思的，但眼神里還是閃過了不該有的東西，其實誰都清楚，你情我願的遊戲玩玩罷了，幹什麼非要掏心掏肺的認真，若真是有一個人想不明白當了真，較了真，那可就糟了，他們倆是對立面，天生的敵人。

電視上正好在播出一部電影，方澤池在裡面演了個小角色，夏軍和尹斻都沒有話說後就安靜下來看電視，正巧就是演到了方澤池的戲份，尹斻的眉毛動了一下，雖然他不會當惡人拆肖文進的緣分，但他自然是不會對方澤池有什麼好感的，他平時不看電視，現在看了，心裡不太痛快，這人活在戲裡也是個幹凈的。

「怎麼了？」夏軍注意到了尹斻的變化，問道。

「沒什麼，餓了。」尹斻移開目光，低頭吃水果，他不說，這事情誰也不要知道了。

「想吃什麼，我給你做。」正好前兩天買了菜，夏軍趁機挪過去抱了尹斻一下，對方沒反對。